第79章 第79章
“唔,這纔算配得上我。”
蘇問弦摩挲着腰間玉佩,譏諷一笑。
到蘇妙真提聲喊他,在他眼前揮揮手,蘇問弦回過神,撩起袍子坐下,道:“既然沒什麼大事兒我便放心了。我是有事要問你,真真,聽蘇全說,你前幾日總往鋪子上去?”
蘇全這傢伙,也太靠不住了,她千叮嚀萬囑咐地餐帶過不許跟蘇問弦提,到底他還是招了。
也不曉得他有沒有全說出去。蘇妙暗罵幾句倒黴,又見蘇問弦眯眼望來,很有些要刨根究底的意思,敷衍道:“也沒去幾回,你別聽他胡說。”
蘇問弦語氣一沉,道:“蘇全和你的話,若論起來,我還更信他。這些日子府內衆人都忙,沒分神管你,你就無法無天了,可別縱得心太野了。”
蘇妙真沒好氣,見蘇問弦似有着長篇大論等她,心底一合計,決定惡人先發威,哼哼兩聲:“又說我又說我,你比於嬤嬤還嘮叨,還講我心野,你還天天不着家呢——你以爲我不曉得,你和那個傅家小侯爺常來往,應酬肯定會總那些煙花之地去?我曉得,元宵那晚你說錯的什麼‘行院’——分明是煙花之地!裏頭都是京裏有名的紅姐兒!”
她本來只是想壓下蘇問弦的質問,然而越說越覺得不公平。憑什麼自己往鋪子走一走就不行,他們見天兒地去行院青樓應酬就可以。
蘇妙真哼道:“你們纔是心野,人也野!可你見我說過你麼?”
蘇問弦大怒:“誰在你面前提的這些污言穢語?”
蘇妙真一梗脖子:“哎唷,許你風流不許人說風流?我纔不告訴你。”
蘇問弦見她惱了,語氣中更有些不屑之意,傾身過去,手沉在炕几上,微微用力,解釋道:“我雖是在外頭應酬,但從來只叫一人,也只爲裝點場面……真真,你現在是要罵我‘好色’麼?”
蘇妙真聽出他語氣柔和下來,住筆垂眸,嘟囔道:“那倒不是,我曉得在外應酬大多是這樣的……可誰讓你先說我的,我要不拿話堵回去,還不曉得後面有多少大道理等着呢。”
蘇問弦心下一輕,手離開炕幾,微笑道:“不過一時失言,況是爲你好,你還反而生我的氣了,可不太講理。”
蘇妙真不服氣仰臉,咬着筆桿兒含含糊糊道:“你能這麼說,你肯定潛意識也是這麼想的,”又見蘇問弦果然不再就着鋪子上的事往下糾纏,得意嗔道:“還有,我就生氣,就不講理。”
蘇問弦失笑:“得,哥哥給你賠禮,還不成麼。”
蘇妙真眼睛一轉,努了努嘴,示意他過來磨墨。
蘇問弦無奈,但仍捲袖開工,一面磨墨,一面聽她催促指揮,一面看她寫字。
她穿了件水綠窄袖褙子,妃色長裙拖曳至花梨木座下,一截藕臂從袖中伸出,擡手握筆臨帖,很有些奮筆疾書的架勢。
蘇問弦看了一會兒,搖頭道:“執筆雖無定法,然而手腕得放平,你提筆姿勢不對,且寫得也太快了,練字講究慢功夫。”
他聽蘇妙真“哦”了一聲,揚起臉,眼睛滴溜溜直轉,看着他欲言又止。蘇問弦心知肚明,故意不接,仍慢悠悠磨着墨。
蘇妙真見他不上路,忍不住就道:“我之前又病又忙,把夫子交代的每天的臨帖給忘了,現在可不急着趕功課麼!到時候比不上兩個姐姐,就丟死人了,還得挨罰——又得讓我抄個幾百張來,這個月就別想幹其他的了。”
這些日子一直沒日沒夜地看賬,老夫子月初交代的功課,竟是全給忘了。話都說得這麼明白,他也不說幫幫忙,蘇妙真腹誹蘇問弦沒有兄妹愛,但面上仍是一副哀求企盼的表情。
但見蘇問弦語氣含笑,道:“哦?”
不上路,太不上路!蘇妙真強忍着放賴的想法,柔聲細語央他道:“哥哥,你既然今兒閒得慌,不如指點指點我,若是你能大發善心,再幫我臨上七□□十張,那是最好不過。”
蘇問弦見她擱下筆,雙手合十,不住地拜過來,一臉虔誠懇切,但覺好笑。他搖搖頭,慢條斯理道:“你這是又讓我替你作弊,若被發現,你哥哥一生清譽,可就全敗送在你手上了。”
蘇妙真臉漲得通紅:“這讀書人的事兒,能叫作弊麼——這叫見義勇爲,見死扶傷,扶危濟困,雪中送炭……再說了,夫子應該看不出來……”
她失了底氣:“看不出來的吧?”
“好嘛,我這裏說了半天,你都不答應,還有沒有手足之情了。”蘇妙真怏怏地趴在書案上,沒好氣地連哼了三聲。
蘇問弦聽她絮絮叨叨,又一口氣說不少成語典故,入神看她一會兒。這人嬌懶驕縱,說不盡的可恨可惱,又有講不完的可愛可憐。
對她,他是狠不下心的。蘇問弦嘆口氣道:“還記得你剛回京,見了我總是乖巧聽話的怯生生模樣,現在是越發得寸進尺了。”
蘇妙真揣度出來語氣,忙奉承道:“那還不是仗着哥哥你待我好,所以纔有恃無恐呢。”
蘇問弦微微一笑,彎身下去,強忍了手把手教她握筆的衝動,指着宣紙上的墨字道:“你寫完這張,剩下的,我給你補。”
那頭,傅夫人一回府,就把傅絳仙叫到正房明間內跪下,跪到晚間,闔府上下都喫畢飯,傅絳仙硬是不說一句話,也不喊餓。
傅夫人走至明間,見她半點不認錯,心裏也惱了。吩咐婆子取了鞭子來訓誡。傅夫人道:“孽女,你還不知錯麼?”
傅絳仙跪在地上,望一眼傅夫人手中的鞭子。
這是傅侯爺常用來教訓傅雲天的,每次都把傅雲天打得是抱頭鼠竄。傅絳仙縱有再大的膽子,再倔的脾氣,這會兒也認輸,不情不願低聲道:“女兒知錯。”
傅夫人道:“那你倒說說,你錯哪兒了。”
她能錯哪兒,不就是錯在了讓人發現麼。傅絳仙嘴巴撅得高高,悶聲悶氣道:“錯在不該栽贓到蘇妙真頭上,說是她栽贓我。”
傅夫人逼問道:“還有呢。”又提眉喝聲道:“跪直腰,敢偷懶,今兒就饒不過你。”
說着那鞭子照臉抽過來,傅絳仙唬得忙閉眼,只聽見耳邊有滲人的咻咻聲,臉上卻是一點感覺也沒有,睜開眼睛,見傅夫人早已收回了那鞭子,閉目直嘆氣,情知這是雷聲大雨點小。
傅絳仙跪地膝行至傅夫人身邊,抱腿撒嬌道:“娘,這婚事既然大傢伙都不情願,那沒有了就沒有了,您生個什麼氣呢,貴妃和五皇子又不是什麼好人,現下那倉場的事兒是沒查出來,可若查出來,她們不就更多一層醜事兒,沒了這親還好哩,不然哥和爹在外頭打拼着,還得讓人覺得和五殿下那等人是蛇鼠一窩,反敗了咱們府上名聲。這回娘你非要把這事兒翻個底朝天,差點冤屈了人蘇妙真不說,還漏出去這裏邊的機密了——得虧王嬸嬸和蘇妙真是守信人,不然,呵!”
“閉嘴。”
傅夫人之前一定要向伯府討個說法是因爲,擔心蘇妙真與伯府存了歹意,想要以此威脅或是泄露給誰。但說到底,她怎麼可能中意這門親?傅絳仙處於深閨尚能聽說那五殿下的破事兒,她一個常常來往各府的誥命夫人反不知了?
而現下事情解決,知道還是傅絳仙串通着傅雲天亂做下此等機密事兒,和伯府不相干,傅夫人也便鬆了口氣。只要能瞞得死死的,那末,不要這門婚事是最佳的。
然而這樁事映照出來的,更讓傅夫人心驚的,則是傅絳仙天不怕地不怕,半點規矩都不懂。一個女兒家,平時再被慣得騎馬射箭,也不該在婚姻大事上搗鬼。便是她哥哥傅雲天,之前自己說要給他娶蘇家的,傅雲天再不願意,可曾敢做些什麼了?
這閨女着實太放縱肆意了,甚至連威脅張真人、欺瞞貴妃、設計五殿下的事兒都敢做出來……
傅夫人閉閉眼,猛地再開,見傅絳仙仍是一臉輕鬆,半點不曾把這事兒放在心上,她不由冷聲道:“這婚事再怎麼不好,也有你老子爹和老子娘給你籌劃着,你一個閨閣女兒,怎好自己插手自己的婚事,可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從古至今,哪有自己給自己退婚的?還敢要挾張真人爲你辦事,你就不怕天上神佛饒不過你,日後得下閻羅殿問罪!”
傅夫人長長吸口氣:“果是爹孃往日慣着你,把你養成了個無法無天的性兒。從今兒起可得好好學學規矩,該請幾個夫子過來教教你何爲‘婦德女戒’了!”
說着,便提聲把院外立着的許媽媽叫進來,冷聲問:“去外頭書房伺候的林順德那裏問問,讓他打聽打聽現在京裏可還有補缺侯職的文官,趕緊送去束脩,請來教教這不成器的孽障……”
許媽媽跪在地上喏喏應了,傅夫人補充又道:“你再去打聽打聽宮裏出來的嬤嬤有誰,以及京裏善女工通詩書的女夫子有誰,一併請來幾個,仙兒這是不能再縱着了,總有一天得出大事兒,竟不如學學那蘇家的孩子,多讀點書,既能明事理,也能穩心性。”
許媽媽瞧了眼也跪在地上的傅絳仙,她正滿臉不服氣,欲言又止,因想:她們姑娘可是從來不看書本不動針線的,也就侯爺在家閒時教個幾句“之乎者也”,不過是讓認得字,可從沒大動干戈地真讓鑽研。
想要硬着頭皮勸幾句,但見傅夫人面色不好,哪敢再說,應聲便出院往外間書房去。
傅絳仙一等人都出去,壓住的那番委屈驚訝立時翻騰起來,她蹭得從地上跳起身,道:“娘,我不要讀書,也不想學針線,你就是請來了,我也不學,你要逼我,到時候我就把那些夫子們都打個臭死,看他們敢管我不管……”
“放肆!”傅夫人一聽這話,氣得二佛昇天,“啪”地一聲猛拍座邊案几,“你再犟嘴,我就用這鞭子……”但傅夫人哪裏捨得,又知傅絳仙不受這鞭子的嚇,道:“今兒就給我在院子裏跪一晚上。”
傅絳仙素來是被闔府寵着縱着,這會兒來了氣,她更不理解傅夫人的用意,當即哼道:“跪就跪,娘你也休煩惱,大不了跪得受寒真死了,大家落得個清淨。”
說着,人就磕了兩個頭,往院外使氣性跪下了,滿府的丫鬟婆子瞧見了,都忙不迭地走進來勸解道:“太太,咱們仙姐兒素來就是個有氣性兒的,您老人家何苦與她置氣,平白壞了自己的身子,還讓仙姐兒受苦,現下雖是初夏,那也得小心身子。”
傅夫人走到門檻,廊下的婆子忙打起了簾子,傅夫人往外一瞧,只見院中排起十幾個大燈籠,照得亮堂堂。
傅絳仙板着張臉,氣沖沖地挺直背在院內天井的鯉魚缸前跪着。
傅夫人澀着嗓子道:“得煞煞她這性兒了,若是總改不了,任嫁了誰,都不會有安生日子過……”
婆子們不敢再勸,端茶來給傅夫人順氣,傅夫人抿了一口,精氣神又提回來,撇過臉重聲道:“天兒呢,這會兒早該從兵部官舍回來了,讓來見我,仙兒的事,要不是有他在搗鬼……”
……
接連兩日,無事可絮,蘇妙真因蘇問弦許下諾言,也就放鬆臨帖。十八一大早,興沖沖地起牀,跟王氏前往靜慈庵,去舍佛豆兒添香油。
王氏請了趙家,兩家一同在靜慈寺落轎,一出轎,趙盼藕親親熱熱地過來拉住蘇妙真手,與她肩並肩地往裏走。
盼藕一見了這蘇妙真,就忘了自己纔是她正兒八經的好姐妹。柳娉娉瞧見身前二人的相厚情形,心裏一悶,裝作毫不在乎的樣子,四處打量這靜慈庵。
靜慈庵不大不小,三進院落,第一進院落裏有影壁、鐘樓以及五間正殿;次進院落纔是是正殿,正殿懸掛着御賜匾額,供奉了觀音大士,第三進分爲前殿後殿,是尼姑們做經課的地方,有一東西跨院,供給往來女眷歇腳留宿,各院各殿前都種植了古木。
鬱鬱蔥蔥,遮陰蔽日。
靜慈庵香火十分鼎盛,在京裏很有名氣。因這庵廟曾被高祖時的太后御賜過匾額,歷來常有內廷宮女妃嬪前來進香,只許官宦人家來往,尋常百姓是不許進的。就連富家女眷想來,若其父親夫君非官身,也得由官宦人家的女眷代爲遞帖。
舍佛豆是京裏的民俗,四月初八浴佛節時就開始舍,四月十八亦是家家都舍,然而蘇妙真先前忙着看賬,錯過了浴佛節。
之前蘇妙真在揚州也沒經歷過這種民俗,正是稀奇想玩兒的時候,這一到庵裏便很興頭兒,匆匆見過主持靜安師太,抹蜜似得說幾句好話,就拉着蘇妙娣趙盼藕還有柳娉娉就往庵堂裏鑽。
王氏在後面看得直搖頭,因正殿有法會講卷,便與趙夫人轉入正殿,聽靜安師太宣卷。
蘇妙真一進庵堂,好奇地把上上下下都打量一遍。庵堂陳設得樸素清淨,裏面留了幾個小尼姑,小尼姑們置備下蒲團,捧來鹽水煮過的青豆兒黃豆兒各一升,讓她倆跪着舍豆兒。
兩府裏跟來的婢女婆子也都忙東忙西地掏香袋、點敬香、焚香燭。
蘇妙娣領頭,在佛前敬香禱告,她磕完頭,也不起身,看向蘇妙真道:“等會兒可不許偷懶。”
蘇妙真點頭答應,笑道:“姐姐你說的好像我是個多不敬神的人一樣。”
暗想:蘇妙娣只想着她不信神佛,卻忘了自己在外人面前一向裝得虔誠。
蘇妙娣搖搖頭:“你呀。”便跪在佛像前,從笸籮裏一顆顆地捻豆兒往香袋裏裝,捻一個便念一聲“阿彌陀佛。”
三人也都跪下,一顆一顆地開始忙活。
蘇妙真照着姐姐妙娣的動作,撿一顆念一句佛號,到將近正午,才把兩升佛豆兒撿完。
蘇妙真早已累得直不起腰,一小尼姑過來笑問可要這會兒捨出去結緣,趙盼藕貪玩兒野性兒,當即說了個要。
蘇妙娣年紀最長,安撫着三個妹妹喫過茶歇過片刻,便拿主意,遣人往正殿回二位夫人,讓問問如何如何。
不一會兒,藍湘和春杏笑嘻嘻走來,道:“二位太太都答應了,但說這會兒宣卷還沒完,讓幾位姑娘先去庵外舍豆兒結緣,不過須得戴上眼紗帷帽。”
四人便在東院換上帷帽眼紗,手挽手往庵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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