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零八〕警惕

作者:奶油餡
溫伯誠儘量放輕聲音問溫鸞:“八娘,爲什麼這麼說?”

  上輩子溫鸞還小的時候,長房和二房的關係還僅僅只是分家,並沒有惡劣到針鋒相對的地步。

  但後來溫家出事,長房趁風而起,奪了二房的房產良田,她這才覺得不對。等長房和季家來往越發頻繁,溫鸝甚至懷了身孕,溫鸞更確定所有的事,與長房和季家脫不了關係。

  “季世伯和大伯私下見面,神神祕祕,卻又提起漕糧的事,多半是有了什麼主意。阿爹今年又要借船用於漕糧轉運,難保這裏頭不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溫鸞一字一句表達自己的意思。

  “阿爹知道了。”溫伯誠鬆了口氣,道,“鹿縣就這麼大,整個鳳陽府也不過這些人,再加上七娘的事,季家和你大伯有來往也實屬正常……”他說着,見溫鸞臉色發白,心疼道,“阿爹知道八娘是爲了阿爹好,這樣吧,阿爹像你保證,一定會當心他們,會注意。”

  溫鸞默然。

  溫家四房,溫伯起和溫伯誠是年歲最接近,且一母同胞所出,感情按道理自然是最深的。但實際上,溫伯誠與和自己兒子一般年紀的溫伯仁反而關係最好。

  儘管如此,溫伯誠心底多少還是將溫伯起視作親人,沒有把最壞的猜測落到他的頭上。

  季成圭也是,能稱作故交那是因爲多年前來往,且關係親厚。季家沒落後,沒什麼人幫襯,文人的清高讓他們一方面不願意依附誰,一方面又不想過得太清苦。於是就有了溫伯誠的不時的幫助。

  溫鸞明白,阿爹的本意不是養出一家子白眼狼。

  她心有所觸,也知道繼續說下去也不能被人聽進心裏,只好道:“阿爹,我累了。我想回蘅蕪院休息。”

  “好,好,累了就回去休息休息。”溫伯誠忙讓丫鬟送溫鸞回去,嘴裏道,“要是街上沒逛夠,等睡醒了,你說想買什麼,阿爹讓人買回來給你。”

  他把女兒寵得不行,真的是到了含在嘴裏怕化了了,捧在手上怕摔了的地步。若不是還有個顧氏,溫鸞只怕早被寵得無法無天,不知好賴了。

  溫鸞心下嘆息,嘴裏到底捨不得再說讓阿爹爲難的話,前腳正要邁出廳門,突然有僕役趕了過來。

  那僕役匆忙行禮,直接對上溫伯誠道:“曹發乾來了。”

  溫鸞已經出了正廳,聞聲停了停腳步,問:“曹發乾是什麼人?”

  “是發運使司今次來鳳陽找糧長催繳漕糧的人。”溫伯仁答。

  溫鸞好奇。

  溫伯仁道:“發運使司主掌將漕糧轉運至永安,以供京師所用。發乾就是在這其中幹辦公事的人。”

  溫伯仁頓了頓:“曹發乾是來勸二哥繼任糧長的。”

  這晚,那曹發乾留在溫家吃了桌席面,溫伯誠爲了招待他,從外頭請了樂伎。溫鸞陪着顧氏在房裏吃了晚膳,又餵了後花園裏的貓,這纔回了蘅蕪院。

  蘅蕪院已經有些靠後了,可前頭的樂曲聲仍舊能傳到這裏。

  溫鸞站在院子裏出神。

  這種感覺有些熟悉。她從前被困在別業,大年三十,外面的熱鬧就像今天這樣傳到院子裏,她一個人聽着熱鬧,反反覆覆想着溫家的一切。

  溫鸞的表情有些晦澀難明,落在松香和瑞香的眼裏就叫人覺得忐忑不安。從前嬌嬌軟軟,不識愁滋味的小娘子,一場大病之後忽的彷彿換了一個人。人前不顯,可人後總不自覺流露出苦悶的神色,多少叫她們心憂。

  兩個丫鬟互相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喊了聲“八娘”。

  溫鸞回過頭:“怎麼了?”

  松香笑道:“八娘若是還不想歇下,奴婢陪八娘下棋?若是覺得奴婢棋藝不精,那奴婢陪八娘畫扇面玩。老爺這次回來不是才帶了幾匣子的白麪扇給八娘,雖纔開春,可畫好了等入夏就能送老爺和三郎,他們一定歡喜。”

  她口中的扇面是溫伯誠這次隨船出行回來時從外地帶回的特產。扇骨以烏木、湘妃做成,扇面是素白金面,可請名家題字作畫。

  從前溫家的扇子多是從外頭買的佳品,如今溫伯誠買回這些白麪扇,除了留給溫鸞的一匣子是給她畫着玩兒的,餘下幾匣卻是給溫伯仁和溫仲宣題字作畫,日後金榜題名送人用的。

  換在平日裏,閒來無事,溫鸞肯定拿了扇面就開始往上動筆。這會兒,卻想了想,讓瑞香找來一面扇子,邁開腿就要往前頭去。

  松香吃了一驚:“八娘?”

  “我去問問阿爹想要什麼扇面。”溫鸞丟下話。

  松香和瑞香只能硬着頭皮追上,寸步不離。

  溫鸞纔出了內院,就有伺候的僕役往前頭傳話去了。

  溫鸞也不着急,擡頭看一眼廊檐外發黑的天空,心裏盤算着一定要聽一聽那個曹發乾會跟阿爹說什麼話。

  等聽到曲樂聲越發近了,溫鸞卻突然停了腳步,轉身往另一條道去。

  這路去的地方是溫伯誠的書房。入夜之後的溫家,處處都能聞到草木的清香,間或還有初春的花香,淡淡的,若有似無。

  溫鸞自顧自朝前走。

  她長得嬌小,可不像那些大家閨秀,走路連步伐都經人仔細教導過。她向來驕縱,便是提着裙子在家裏到處跑,也沒人會板着臉教訓。

  因此,她走得快,松香和瑞香只能提着燈小跑地跟。

  溫鸞穿的一貫都是軟底的繡鞋,走起路來,聽不見一點兒聲音,只有她的裙襬,擦過路邊的花木時發出輕微聲響。

  正在這時候,溫鸞突然停了下來。身後的松香瑞香沒能提防,一頭就撞到了一塊,“哎喲”一聲叫了出來。溫鸞沒回頭,只接着燈光,疑惑地望向站在書房門前侷促的僕役:“你在這兒做什麼?”

  僕役是臉熟的,溫鸞認得這人平日裏的確在阿爹身邊伺候。

  她看了看書房,再看他,壓下心頭的警惕。

  “小的是來查看老爺書房窗子的。”僕役低頭行禮,“八娘若是無事,小的回前頭伺候了。”

  溫鸞點頭,那人便匆匆忙離開,腳步飛快。

  溫鸞目送那人走遠,再看書房,門窗緊閉,微微出神。

  “八娘?”瑞香問,“可是有什麼不妥?”

  “沒,回去吧。”

  她突然又想回蘅蕪院,不打算往前走了。松香瑞香面露不解。溫鸞道:“想去阿爹書房借塊宣德墨,仔細想想阿爹之前就送到蘅蕪院了。”

  八娘總是想一出是一出,松香瑞香也是習慣了,聞聲便沒再問,提燈轉身在前頭照着路,便伴着前頭的曲樂,往回走。

  溫鸞卻在後頭陷入沉默。

  她不是爲了什麼宣德墨去的書房。她就只是想偷偷過去,看看在書房裏能不能翻到些什麼東西。

  那僕役神情有異,如果不是她湊巧去了,只怕那人就進了書房。萬一阿爹真在裏頭放了什麼,這人……

  溫鸞怎麼也不能放心,讓松香找了人守在書房附近,這才翻來覆去地在蘅蕪院過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亮,她睜開眼的頭一件事,就是讓瑞香去找溫仲宣。

  “三郎天一亮就和四爺出門了。”瑞香不一會兒就回來了。

  溫鸞愣了愣,咬着脣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那阿爹阿孃呢?”

  瑞香回:“老爺昨晚陪着那位曹發乾喝了很多酒,現下還歇着沒起。夫人也還未起。”

  溫鸞問:“曹發乾是何時走的?”

  “三更天時走的。”瑞香頓了頓,“還帶走了一個丫鬟。”

  溫鸞不解,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她是自願的嗎?”

  松香擰眉拍了瑞香一下:“怎麼到八娘面前說這些話,髒了八孃的耳朵。”松香說完,這纔回話,“八娘放心,是自願的。那姑娘向來不拘做妻做妾,如今能跟曹發乾,走前還十分歡喜。”

  溫鸞抿抿脣,轉開話題:“書房那兒怎樣了?”

  松香道:“那小子之後又來過幾回,在門口猶猶豫豫的,不敢靠得太近。鬼鬼祟祟,恐怕真像八娘說的那樣,有點什麼。”

  溫鸞眉頭一皺,視線往銀鏡裏掃了一眼。

  鏡子裏的小娘子,穿着時下鳳陽最時興的款式,瓔珞翡翠無一不穿戴在身。從頭到腳,一身的富貴模樣。

  她又仔細看了幾眼,突然起了主意。

  “走!”溫鸞挺直脊背,昂着頭就往外走,腕上套的金釧碰了下,發出響聲,“再去阿爹的書房。”

  她一路昂首闊步地往前,到了書房附近卻停了腳步,找了處假山躲了起來。

  松香瑞香也擠在後頭,見八娘就這麼躲着不往前走了,一時好奇地不行。

  躲了大約有一盞茶的功夫,昨夜那僕役又左顧右看地出現了。

  果然像說的那樣,站在門口探頭探腦,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的模樣。

  瑞香想要出聲,被溫鸞一把捂住了嘴。

  那人似乎覺得安全,確定周圍一時無人經過,終於放了心,就這麼推開了書房的門。

  “八娘……”松香看到了,壓低聲音,有些擔憂。

  溫鸞這時候卻沒有急躁,也不捂瑞香的嘴了,提着裙子就從假山後繞了出來。

  書房前有一座蓮池,開春的池子裏光禿禿的,只有幾尾錦鯉在化冰的池子裏甩尾遊蕩。

  溫鸞幾步走到邊上,一把拽下手上的金釧,丟進了池子裏。

  她皮膚嬌嫩,輕輕磕碰一下,就能又紅又腫。拽得快了,金釧擦過手腕,留下一截紅印。

  溫鸞拿衣袖遮住袖子,揉了揉臉,在池子邊扯開嗓子:“來人啊!來人啊!”

  松香瑞香這時也反應了過來,一人趴在水池邊作勢要撈,一人跟着喊。那書房裏的僕役急匆匆跑了出來,邊跑手上邊按了按口袋。

  “你快過來!”不等他偷摸逃跑,溫鸞已經手一指,點着了他,“我金釧掉池子裏了,你快幫我撈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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