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八二〕崖下
好久,不見顧溪亭有其他動作,溫鸞忍不住動了動。
這一擡頭,她才發覺,人早就不知在什麼?時候,又閉上了?眼睛,顯然是再度昏了過?去。
溫鸞小心試探了他的呼吸,又俯下身去聽心跳,確認呼吸順暢,心跳也並沒有什麼?不妥,這才真真正正鬆了口氣。
她從顧溪亭手中抽回手,直起身去看山崖。
山崖有些?高,但並不嶙峋。沿着崖壁一路往下是長滿了?草木的山坡,其間還有幾棵從峭壁處生出的大樹,枝幹粗壯,綠葉繁茂,結結實實幫着他們一路往下,滾到了崖底。
溫鸞低頭,咬咬牙,把人再往前拖。一直拖到那棵一開?始就看好的樹底下,她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
什麼?大家閨秀的儀態,什麼?女孩家該注意的規矩,她這會兒統統拋在腦後,只想好好地喘口氣。
她看看躺在身邊的男人,咬着脣,跪在地上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剛纔就發現了?,顧溪亭的身上全是血。
那些血,她分辨不出是顧溪亭的,還是那些黑衣人的。只能先解開衣裳,看看究竟有沒有外傷。
衣裳解開了?,胸口沒有傷。
至於其他的地方,溫鸞用了下力,沒能把人擡起來,反倒讓自己一不小心又撲到了人身上。
剛纔拖的那幾下,已經叫她把一整天的力氣用的差不多了?,可男人的體溫顯然有些?下降了?……
她從顧溪亭身上爬下去,跪坐在邊上有些?不知所措。
餘光瞥見不遠處落在草叢裏的寬大外裳,溫鸞趕忙爬起來去撿。男人寬大的外裳有點沉,她抱起,走回到樹底下,小心翼翼往人身上蓋。
凌亂的頭髮這時候就顯得格外礙事,時不時往頭上掉下來,擦過她的耳朵,也擦過顧溪亭閉着的眼睛。
“也不知道……長明長樂會不會下來找我們。”溫鸞嘆氣。
她心裏更擔心那些黑衣人是不是還有同黨,會不會在追殺她的時候,派了另一部分人繼續去往入蒼劫殺阿爹。
想到生死不明的瑞香松香,想到受傷的白媽媽和老劉頭,她忍不住抱住膝蓋,將頭貼在上面,默默流眼淚。
側過頭擦眼淚,溫鸞驟然對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睛。顧溪亭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正靜靜看着她。
這一回,他是清醒的,眼底一如往日,帶着淡淡的笑。
“顧令端。”
“嗯……”
“顧令端。”
“我在……”
“顧令端,你差點……讓我連最後一面都沒能看見你。”
明明是抱怨的話,顧溪亭卻在她面前笑了?起來。
溫鸞坐在一邊,側眼看着身邊的環境,低頭撫摸自己身上狼狽破損的衣裳,最後擼起袖子,露出戴在裏頭的一串臂釧:“這裏附近,不知道有沒有農家,要是能拿這個換些衣裳和喫食,再叫輛馬車就好了?。”
她被抱着一路滾下來,身上沒受多少傷,但淤青總是避免不了?。頭上的首飾早掉了?個乾淨,手上也只剩這一個金臂釧。
雖然有些?凹凸,但融了?重新打,依舊是成色極好的金子。
顧溪亭一眼就看到了溫鸞露出的手臂上,左一塊又一塊的淤青,還有她的下巴,紅紅的一道小口子。
“八娘,過?來。”他撐起身子。
溫鸞“誒”了?一聲,忙走到邊上,小心翼翼把人扶起,靠上了?樹幹。
收回的手上有些?黏膩的觸感。溫鸞低頭,就見自己方纔貼在顧溪亭背上的手,滿滿都是鮮血。
她再看剛纔拖過?來的草地,血跡並不明顯,但仔細看,還是能看得出草葉上紅黑色的痕跡。
“你背上……”
她有些?慌。
顧溪亭一把按住她的手:“沒什麼?,只是一些?劃傷。”
溫鸞紅了眼眶:“我又不是傻子,劃傷能出這麼?多血嗎?”
想到剛纔自己拖行的動作,她咬着脣道歉:“早知道你背上有傷,我就……我就……”
“就怎樣?”
見顧溪亭朝自己看過?來,溫鸞張了?張嘴。
她能怎樣?
她不知道……她就是……就是想把他帶到有樹蔭的地方,怕他受了?傷還要被太陽曬……
“對不起。”她低下頭,“是我的錯。”
聽她說完,顧溪亭淡淡地道:“你做錯了?什麼??”
溫鸞道:“我……”
顧溪亭一直看着她,見她擡頭,雙眼紅通通,一臉茫然無措,忍不住心疼:“你做錯了?什麼??你明明做得很好。”
溫鸞忍着眼淚:“可死了?……好多人。”
她擦了把眼淚,把瑞香松香發現祕密,而後她一意孤行讓兩個香回永安報信,自己繼續往入蒼,半路遇到追殺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她說的仔細,因爲忍着哭,說話時帶了?濃濃的鼻音。
“……阿爹……會不會死?”
溫鸞看着靠着大樹動也不動的顧溪亭,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聽到什麼?答覆。
這時,顧溪亭開了?口:“你阿爹他們一路上都是這麼?過?來的。”溫鸞驀地睜大了眼。
顧溪亭道:“背後的人不願讓那些人被押送回永安,一路上一直有人在動手。他們下過?毒,放過火,燒過船,如果不是早有防備,你阿爹他們早就出了事。所以這一次,他們同樣可以躲過一劫。”
他說着,伸手第一次認認真真撫過?面前女孩的臉頰:“更何況,有你這樣拼死也要去救他的女兒,老天爺一定?會保佑他們平平安安地到達永安。”
他說話時面色不變,彷彿手上的動作並不是在摩挲一個女孩的臉。
溫鸞愣了片刻,明白過來:“所以……阿爹會平安的對不對?”
顧溪亭點頭。
見溫鸞臉上重新露出笑顏,他徹底藏下了?餘後的話。
那一路的暗殺,自有他留在溫伯誠身邊的察子回稟。但每一次出事,並不是當真那麼輕易地躲過?。
皇城司的察子死了好幾個,奉命押送罪臣的士兵也死了不少。更不用提溫伯誠本人,差點就死在了出事後逃跑的那個阿光手裏。
但這些?,他不敢告訴面前的女孩。
她一哭,他的心就會疼。
“他會平安回來,所以,你也要好好地回去。”
顧溪亭的話,叫溫鸞一時有些?沒反應。
他聲音有些?低沉,甚至透着嘶啞,可看她的眼神還是從前那般溫和。
“這裏應該有路能夠回到上面,”他指着腳邊的幾個印,“這是牛蹄印,看大小深淺,應該是農戶家養的黃牛。你記住這個樣子,跟着走,一定?能找到農戶。”
溫鸞不安:“表哥……”
顧溪亭笑道:“不連名帶姓喊我了??”
“你……你也喊我阿軟了?……”
顧溪亭點頭:“所以扯平了?。現在,你就跟着牛蹄印走,興許不過?一個時辰,就能找到村莊,記住別把你的金臂釧拿出來,而是告訴他們,請他們去永安顧家找人來接你,會有人給他們酬謝。”
他說完,有些?不放心:“財不露白。外面……不要輕易相信陌生人。”
“我不走!”
溫鸞突然站起來。
顧溪亭仰頭看她。
“你既然不放心,讓我不要相信陌生人,爲什麼?還要我走?萬一我碰到柺子了?呢,萬一我迷路了?呢?”
溫鸞說着說着,擦了把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
顧溪亭面色不變:“可我暫時走不了?了?。”
他面不改色地拍了?拍自己的腿:“這裏大概是傷了?,你留在這可能會受我拖累。”
“那我更不走。”溫鸞在他身邊蹲下,“我走了,誰照顧你?你渴了怎麼辦,餓了怎麼辦,如……如果長明長樂沒找到你,你要怎麼辦?”
“你知道怎麼在山裏取水,知道山裏什麼?東西能夠果腹?”
“不……不知道,但是你知道,我聽你說的找!”
顧溪亭哭笑不得:“別鬧……”
他話沒說完,忽的耳朵一動,不等溫鸞反應,人已經被他摟着上了?樹。
樹很高,枝椏茂盛,綠葉濃密,正好擋住了?橫躺在樹枝上的兩個身影。
溫鸞張嘴,話沒出口,被顧溪亭一把捂上。
她很想說,她可以另外抱一根樹枝,不用……不用這麼?趴在他身上的……
溫鸞想說的話不能說,下意識眨了幾下眼睛。
長長的睫毛刷過男人的手指。
顧溪亭驀地收回手,扭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人去了?哪裏?”
“沒找到!”
“不可能!再找!那個女的,是溫伯誠的女兒,她一定?是聽到了什麼?,不然不會讓兩個丫鬟回去報信!”
“是!”
“都是廢物,兩個丫鬟沒追上不說,連兩個掉下山崖的人都找不到……”
幾個男人的聲音離大樹越來越近。溫鸞漸漸聽出來,是昨晚的黑衣人,那人昨晚說瑞香松香死了,果真是騙人的。
她有些?激動,眼見黑衣人越走越近,她只好乖巧地伏在顧溪亭的懷裏,一動也不動。
走近了?,她才發現,那幾個黑衣人也是渾身狼狽,爲首的男人扯掉了?蒙面,從眉梢到嘴角,是一條長長的刀傷。
“老大,發現幾個牛蹄印!”
“這附近沒有什麼?腳印,會不會是被山腳下的農戶發現了?救回去了?”
“……去找!”
這幾人來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溫鸞忍不住動了動,抱着她的顧溪亭長長嘆了口氣。
“看樣子,是真不能讓你先走了。”
溫鸞不動了,後腦勺被人輕輕揉了兩下,男人胸膛起伏,帶着無可奈何的笑。
“接下來,在長明長樂來找之前,得拜託你照顧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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