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 19 章
來自某電器發出的提醒,“啪”的一聲,徹底將蘇棉吵醒,她睜開雙眼稍稍擡起頭,看見裴拾茵正藉着電視旁的小檯燈的光燒水。
純白色的便攜式燒水壺,蘇棉知道是裴拾茵自己帶來的。
裴拾茵向來注重自己的生活細節,從小到大養成了許多一絲不苟的習慣,有些地方甚至嚴格到連蘇棉都有點難以置信。
所以即使是夏天,即使只住一晚,裴拾茵也能帶個半米多高的箱子。
蘇棉點開手機,發現已經快要一點。
手機的光吸引了裴拾茵,才倒了半杯水,便放下水壺轉頭看蘇棉。
“吵醒你了?”
蘇棉搖頭,坐直了身體,問裴拾茵:“你沒睡還是醒了?”
“起來喝水。”裴拾茵答得模糊。
蘇棉還有些懵,裴拾茵又倒了點水到杯子裏,輕輕放在桌上,她走到蘇棉身側,在牀邊坐下。
因爲睡的深,蘇棉後腦的幾撮頭髮翹了起來,裴拾茵從那邊走過來,蘇棉懵懵的用眼神追隨她。
“等水溫了喝一點?”裴拾茵小聲問她。
蘇棉點頭,才起牀,聲音很啞:“嗯。”
裴拾茵用手把她有點亂的頭髮梳了梳“怎麼突然醒了?”
蘇棉還是有些迷糊:“不知道。”
她緩慢地閉上眼,又緩慢地睜開:“我好像做了個夢,夢到一條蛇,它要咬我,我嚇得跑了,跑着跑着就飛了起來,那條蛇也飛了起來。”
蘇棉說到這兒突然停下,冷不丁地笑了笑:“裴拾茵,我在長高。”
裴拾茵也跟着笑了,用手背探了一下蘇棉放在被子外的手溫,不涼。
“好,你在長高。”
蘇棉垂下頭,頭腦不清地長長嗯一聲。
“裴拾茵。”
裴拾茵應她:“怎麼了?”
蘇棉:“你是不是睡不着?”
裴拾茵搖頭:“沒有,我只是渴了,起來喝水。”
蘇棉看着裴拾茵的眼睛:“你不要騙我。”
裴拾茵笑:“我沒有騙你。”
蘇棉像是不信,繼續說:“你睡不着的話,可以和我聊聊天。”
裴拾茵把空調溫度調高一度,問蘇棉:“聊什麼?”
蘇棉說:“什麼都可以。”
裴拾茵沒有勸蘇棉繼續睡,倒是想起什麼,開口問蘇棉:“你記得我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記得,”蘇棉點頭:“你寅時出生,你爺爺想給你取名叫裴寅時,但是你媽媽不喜歡,把寅時二字倒了過來,換了字,叫裴拾茵。”
蘇棉笑:“你的名字很好聽,還很特別。”
裴拾茵問她:“如果我叫裴寅時呢?”
蘇棉搖頭:“就沒那麼好聽了,只剩特別。”
裴拾茵又問:“那你記得,許夕顏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嗎?”
蘇棉稍稍擡頭,想了一會兒才說:“許夕顏生的時候,家裏的月光花開了,月光花別名夕顏,那時正好是寅時。”蘇棉說到這兒頓住,後知後覺地想起了什麼,她看着裴拾茵:“寅時?許夕顏名字的故事是你編的嗎?”
“後來我媽媽覺得寅時難聽,正好那天夜裏,我生時家裏的月光花開了,月光花有個別名叫夕顏,我媽媽和我爺爺商量了很久,爺爺終於同意給我取名爲許夕顏。”
裴拾茵是當時這麼編的,但其實許夕顏的名字由來沒這麼複雜,只是單純的因爲舅媽姓顏而已。
那天的蘇棉信了,並告訴裴拾茵,你的名字好美。
再後來,裴拾茵東窗事發,她花了一段時間,重新建立起和蘇棉的友好關係,之後再告訴她自己真正名字的由來,蘇棉聽了只是點頭,沒有發表任何評論。
裴拾茵今天才知道,蘇棉是覺得她的名字好聽又特別的。
這次深夜聊天的結果,又以裴拾茵把蘇棉哄睡告終。
第二天蘇棉醒來時裴拾茵也醒了,兩人坐車到熱鬧的市區吃了早餐,裴拾茵再送她回來開會。
蘇棉的車票被裴拾茵退了,兩人一起買了機票,時間變得寬裕許多。
蘇棉一行人開完會下來,一眼便看到在一樓大廳等待的裴拾茵。
因爲許安和研究所的藥材項目合作關係,裴拾茵和陳教授有過幾面之緣,蘇棉從陳教授身邊走到裴拾茵身邊時,陳教授笑着同裴拾茵握了握手。
“蘇棉剛纔說自己和朋友回去,我還以爲是誰呢,原來是裴總啊。”陳教授客客氣氣:“好久不見。”
裴拾茵同樣客氣:“陳教授好久不見。”
陳教授像在和家長報告學生的近況,拿着公文包邊走邊道:“蘇棉這個孩子我是真的喜歡,這次項目她也是費了不少力,明年保博的名額差不多也定下來了,她還有我另外一個學生。”
裴拾茵點頭:“蘇棉和我提過,回來還經常誇陳教授待人耐心,陳教授辛苦了。”
陳教授聽着笑了出來,他拍拍蘇棉的肩:“她也是很少讓我操心。”
話到這兒,那邊有人喊陳教授車到了,陳教授應了聲,對裴拾茵和蘇棉擺手:“我先走了,你們路上小心。”
裴拾茵客氣點頭:“慢走,謝謝教授的照顧。”
陳教授笑了笑,朝車那邊走去。
兩人站在門口目送一行人離開,等車開遠,蘇棉轉頭看裴拾茵:“你和陳教授說話,好像我媽媽。”
裴拾茵失笑:“什麼?”
蘇棉:“我媽媽開完家長會,和老師說話就和你剛剛一樣。”
裴拾茵被逗樂,無奈地拍拍蘇棉的腦袋,卻沒有否認,換了個詞:“我是你家長。”
蘇棉搖頭不要:“你纔不是。”
裴拾茵把晚上和許然的約推遲了幾個小時,在S市慢悠悠地帶蘇棉喫飯,再和她飛回A市。
很不妙的,A市晚上下起了雨。
下飛機後,裴拾茵的司機把車開了過來,順路先把自己的東西放回家,再把蘇棉的行李送回去,最後纔去赴許然的約。
去餐廳的路上,蘇棉看着表一點一點地靠近約定時間,車還堵在路上,心裏有點急。
裴拾茵見她這樣笑了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不用急,餐廳就在下條街。”
蘇棉手扶着前排靠椅:“會不會遲到啊。”
裴拾茵安慰:“遲到也沒關係,是我媽媽,不是別人。”
晚上堵車嚴重,蘇棉和裴拾茵到時已經遲了十分鐘,但許然還被堵在路上,電話裏說大概還得半小時。裴拾茵沒什麼意見,點了兩杯喝的和蘇棉靜靜坐着等。
餐廳是許然選的,定了半開放的包廂,兩桌之間隔着一米高的石磚牆,牆上的凹槽裏種有綠色植物,餐廳沒有過於亮的燈光,意思地掛了幾盞在天花板,剩下的便是每張桌子上方的一臺吊燈。
等待的時間裏,蘇棉百無聊賴地摸着牆上的植物。
沒多久,裴拾茵來了個電話,她和蘇棉說了句便離開接電話。
裴拾茵還沒回來時,許然便踩着高跟鞋噠噠的到了。
還沒至跟前,許然就笑了開來,十分開心的樣子:“蘇棉,好久不見啊。”
蘇棉見她張開手,從坐位上站起來,輕輕和她抱了一下:“阿姨好。”
“拾茵呢?”
“去接電話了。”
許然點點頭,把菜單拿了過來,遞過去給蘇棉:“不管她,我們點菜。”
蘇棉接過後,往前靠了點。
餐廳放了很舒緩的音樂,蘇棉這麼一靠近,一垂眸,半張臉沐浴在淺白色的燈光下。
許然想起兩三年前,她無意間在裴拾茵的書房隔門裏看到一張精緻的卡片。
是裴拾茵寫給蘇棉的卡片,許然看着蘇棉的眼睛認真想了想,卡片上好像有這麼一句話,什麼月光,什麼合歡的。
許然當時看完詫異了許久,原來自己女兒也有這麼浪漫的時候。
她那時只是看了一眼,並不知道其中的含義,現在想來,裴拾茵的形容,大概就是蘇棉的睫毛了吧。
那時裴拾茵告訴許然,這是寫給蘇棉二十一歲生日的,可裴拾茵又說,因爲某些原因,她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裴拾茵的禮物沒有送出去,卡片沒有送出去,這些話也沒有送出去。
許然聽後又看了眼卡片,接着將它卡在玻璃窗裏的木夾子上。
她把玻璃窗關上後,聽裴拾茵問她:“想好用什麼措辭嘲笑我了嗎?”
許然搖頭。
她那次沒有嘲笑裴拾茵,甚至因爲女兒這種無處安放的浪漫,有些同情她。
裴拾茵後來對她說,叫她什麼都不要做,她自己有分寸。
許然看着蘇棉失笑。
姑娘分寸了五六年,也沒分寸出個什麼來。
兩人點了幾樣菜後裴拾茵終於接完電話回來,許然又讓裴拾茵意思地加了兩道,便把菜單還給了服務員。
裴拾茵坐下擦手時,許然注意到了她的手腕。
“鐲子呢?”許然一把握住了裴拾茵的手,嫌棄的語氣道:“這戴的什麼東西。”
像是怕許然再說出不好聽的話,裴拾茵插了句:“棉棉送的。”
許然頓了頓,已經滑出嗓子的話又吞了下去,扯出一抹乾笑:“這佛珠真好看。”她說完看着對面坐着的蘇棉:“哪兒買的啊?”
蘇棉回答她:“S市的一個寺廟。”蘇棉報了寺廟的名字:“阿姨有聽說過嗎?”
許然十分慈愛的樣子搖頭:“沒有。”
裴拾茵拿起水杯低低地笑。
許然喫飯也很慢,蘇棉平常要做實驗,快速解決飯菜習慣了,即使自認爲已經喫得很慢,但還是早早就喫完喝着飲料等着。
許然喫飯時偶爾會同她說一兩句話,偶爾也會和裴拾茵說說家裏的事。
餐廳裏的背景音樂換了又換,蘇棉半認真地聽了幾首後,突然聽到了感興趣的,正用手機識別音樂,聽許然叫了她的名字。
蘇棉擡頭看許然。
“你們研究所那個張謙,你們在談戀愛嗎?”
蘇棉還沒回答,裴拾茵那邊突然傳來勺子掉進碗裏的聲音。
蘇棉被吸引看了過去,見裴拾茵拿起筷子,夾了塊肉。
蘇棉回答許然:“我們沒有在談戀愛。”
許然發出感興趣的聲音:“哦?那你們是什麼關係?我聽很多人說你們快在一起了。”
蘇棉搖頭:“沒有這回事。”
許然一副閒聊的樣子,又說:“那他喜歡你這事總是真的了吧。”
蘇棉這下終於點頭了:“好像是。”
許然笑:“你怎麼說?我聽說那孩子還不錯。”
蘇棉看了眼裴拾茵:“我沒怎麼說。”
許然問:“喜歡他嗎?”
蘇棉搖頭:“不喜歡。”
許然揚眉看了眼身邊的裴拾茵,她以爲裴拾茵要一直保持沉默,卻沒想到她開口了。
“不喜歡的話早一點拒絕他。”裴拾茵淡淡地夾着菜,卻沒有喫:“不要讓他覺得有希望。”
許然笑了出來,搭腔:“是啊。”
蘇棉點頭,稍稍靠了過去,對裴拾茵說:“他上次還想請我喫飯,我說不要,還叫他不要再這樣了,這算拒絕嗎?”
裴拾茵搖頭:“不算。”
蘇棉請教:“那怎麼辦?”
裴拾茵直接道:“下次他再來找你,你就說你最近沒有談戀愛的打算,他能懂。”
蘇棉點頭,可想了想又問:“萬一他找我是正事呢?”
裴拾茵:“正事聊完就說。”
蘇棉想了一會兒才哦一聲,點頭:“知道了。”
裴拾茵和蘇棉聊完這些,聽到許然那邊發出了十分克制的笑聲。
喫完飯,外頭的雨消停了些,裴拾茵叫蘇棉和許然在商場樓下等一會兒,她去叫車。
風有些急,將細雨吹得飄進檐下,許然撐着傘站着,和蘇棉一起看着城市的車水馬龍。
“拾茵經常這樣教你嗎?”許然問蘇棉,順道提醒了句:“比如張謙的事。”
蘇棉想了想點頭:“很多事我都會問問她。”蘇棉轉頭對許然笑:“裴拾茵很厲害,她什麼都懂。”
許然稍稍揚眉,笑了。
她低頭看着蘇棉,剛纔沒來得及擋住的小雨珠,好幾顆掛在蘇棉的睫毛上,像精緻的水晶球。
福至心靈,許然這瞬間,突然想起來裴拾茵的那張卡片上具體寫了什麼了。
“我想回到二十一年前
去看看是哪家的燈,延了月光,開了合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