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事 第549節 作者:未知 長公主心思翻覆,好一會兒,才點頭道:“是,父皇當年的確留有遺詔在……並且交到了我手中。” 這一刻,許明意彷彿聽到了自己心中石頭落地的聲音。 之前再多的肯定也只是猜測,當下纔算真正證實了遺詔的確存在過。 而這時,窗外隱隱傳來低低的吸氣驚呼聲。 許明意看過去。 這位偷聽竟就是直接站在窗外的…… 廊下點着燈,那道窈窕身影簡直不要太招眼。 同在廊下的葉嬤嬤有心想提醒一句,想了想,又覺得似乎沒那個必要。 屋內,許明意看向了長公主,坦白了此行的來意:“晚輩想請殿下出面,於衆大臣面前親口證實先皇曾留有遺詔之事。” 長公主聞言靜默了片刻。 之後,微微點頭,道:“許姑娘不必說這個‘請’字,說來這本就是我應當做的事情。” 她道:“當年父皇將那道遺詔交予我時,曾同我說過,若有朝一日,皇兄膽敢做出危害手足、危害天下之事,便讓我將此遺詔示於天下……” 乍然聽得這個前提,許明意不禁道:“先皇待當今陛下還真是尤爲心軟,尤爲寬容,一個膽敢弒父之人,之後還會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嗎?” 敬容長公主神色鉅變。 “許姑娘……你說什麼?” ——弒父?! 許明意也有些意外:“殿下竟不知此事嗎?” 她以爲遺詔既交到了長公主手中,先皇必然也將真相一併告知了女兒。 難道說,連先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爲人暗害? 留下這道遺詔,只是爲保燕王和江山安穩所慮? 這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很快便被許明意否決了——不可能,一個憑自己的本領坐上皇位的人,縱然會因父親這個身份而對長子少了些戒心,卻不可能最終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從來不知此事……!”敬容長公主面色雪白,有心想問一句“可有證據”,但話到嘴邊卻已自覺多餘。 皇兄弒父…… 換作從前,她必不會輕信,可她自己已是在皇兄手下親身經歷過一遭生死! 對於一個爲了區區疑心、擔心會威脅到他的皇位,便可以對親妹下手的人而言……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敬容長公主紅透了眼睛,有初知真相的震驚痛心,更有難以遏制的憤怒。 第638章 出事了 “現下回想一二,父皇許是已經知道了大哥暗中所爲,可他彼時卻並未曾對我提及半字……”長公主聲音喑啞:“父皇只是同我說,當下局面如此,已無第二種選擇,他說二哥雖好戰,對自家人卻一貫不爭搶,若大哥當真肯施行仁政,二哥必然會是個好臣子,定能輔助大哥安定大慶江山基業。” 必然會是個好臣子…… 許明意沉默着沒說話。 先皇倒是將次子看得很透徹,可這算是在欺負懂事的孩子嗎? 倒像是察覺到了長子的野心,知道長子想搶,而次子不搶,於是便不自覺地更偏向於考慮長子—— 次子不搶,便註定要做一個好臣子,生死皆由他人來掌控。 長子有野心,便將東西都給他,想要一次填滿對方的野心。 如此安排,看似“各取所需”,可當真就能相安無事嗎? 先皇是否想過,有些人的野心是填不滿的? 縱然是得到了最大的那一塊肉,卻仍疑心旁人會來搶,這樣的人,從一開始便未曾想過所謂“仁”字,滿腦子想得都是趕盡殺絕—— 所以,先皇剛走,他便迫不及待地對燕王府下了手,害得燕王妃“一屍兩命”。 緊接着,便是將燕王遠遠支離京師,置於貧瘠艱難的北地,且這十八年來,也從未有一日停下過要取燕王性命的想法。 這一切,先皇想到過嗎? 或者也是想到了的。 所以纔會留下那道遺詔,以期若當真有那一日,尚有阻止一切走向最壞的可能—— 可當真來得及嗎? 就如前世,這道遺詔早早便隨着長公主被害而一同掩埋,甚至不曾有人知曉過它的存在。 倒也不能說先皇的法子太過雞肋,而是局面總是莫測,世間之事脫離預測似乎纔是常態。真正的算無遺策,歷來也少不了運氣二字的加持。 且先皇那時,無論做什麼,也都已經晚了,至多隻能是亡羊補牢而已。 正如祖父曾對她說過的那句,先皇真正的錯,是錯在未有及時立下儲君,其搖擺不定的態度,滋養了太多野心的生長,這纔是釀成一切苦果的源頭。 提及此,祖父總要長嘆一口氣道,先皇也是個雄才偉略之人,偏偏在家事上拎來拎去拎不清——所以說生孩子,真就不能生得太雜,所謂嫡庶之分,古往今來的教訓還不夠多嗎? “……照此說來,當年二嫂難產而亡,也未必同皇兄沒有關係。”回憶起十八年前的舊事,長公主脊背發冷地猜測着。 “先燕王妃難產,正是皇上所爲。” 女孩子語氣篤定,長公主眼神震動地看向她。 “此事有人證在——”許明意遂將喬必應之事同其言明。 長公主聽得手指都在發顫。 皇兄對她下手時,她尚且只當是皇位坐久了,將人心磨得冷硬了…… 可現下看來,早在很久之前、從一開始起,她的這位皇兄眼中就不曾存有過半分人性親情在! 什麼仁德善心,全都是演給世人看的假象! 長公主眼角有淚光閃動,嗓中發出一道悲涼笑聲:“……父皇若泉下有知,不知會是何心情?當年那道傳位於皇長子的聖旨,我想縱然撇開私心,父皇也是不得不下的,彼時二哥遠征,宮中與京中已爲大哥趁機把控……父皇若不下旨傳位於其,撕破了臉,必會有宮變發生……” 而許多事,一旦過了明面,人便容易不管不顧了,若當真亂了起來,支持二哥的朝臣,太后娘娘,及燕王府……恐怕都會有滅頂之災。 她瞭解父皇,也相信父皇,父皇之所以選擇將自己的死因都壓下,必有穩固局面,保全燕王府的念頭在。 那道傳位的聖旨,便如同是安撫,試圖安撫那隻已然悄然張開血盆大口的野獸。 然而野獸的胃口是填不滿的! “我自己的親兄長,我與他一同長大,尚且未能看穿過,莫說是一直對他懷有虧欠之心的父皇了……”長公主語氣既悲悽又諷刺:“現下想來,他一貫最會利用父皇的虧欠之心……母親病故後,他愈發沉默寡言,卻愈發惹得父皇心中愧疚,若非是因爲這份愧疚,單憑他的資質又哪裏能夠在父皇心中分到同二哥同樣的分量?” 如今她想一想,那些年裏長兄的孝心、善良、庶長子身份尷尬的無助,便只覺得想要作嘔! 母親離世,他當真如表面看來那般消沉可憐嗎? 大約不過是利用母親的死做戲,以此爲自己謀劃後路罷了! 真論起喜歡,父皇自然是喜歡二哥更多些,二哥聰慧有膽識有能力,磊落而得人心—— 可她的長兄,卻總有辦法博得父皇的歉疚,以此來動搖父皇的判斷。 一言一行,盡是算計! 可無論是太后娘娘,還是二哥,當年也俱被其可憐寡言的模樣所矇騙,反倒人人皆在照料着他的情緒……如此有心算無心,善心待惡意,又怎可能敵得過他? 聽得這“虧欠之心”四字,許明意微微嘆了口氣。 先皇自認是虧欠了什麼呢? 是娶了太后娘娘,讓原本陪他同甘共苦的那個女人突然間處境尷尬了嗎? 或者,若沒有太后娘娘在,他本是將那個女人視爲了正妻的。 而有了太后娘娘,她連同她的兒子,便都成了低人一等的存在。 所以,先皇覺得虧欠,尤其是那個女人病死了之後,甚至她死時連個名分都沒有。 這大約是先皇的一塊心病,一貫大度的太后娘娘必然將此看在眼中,故而纔會答應追封之事。 先皇很愧疚,甚至他的確應該爲此感到愧疚—— 但這是他一個人的虧欠。 太后娘娘和她的孩子又做錯了什麼呢? 當初迎娶正妻過門,是有人拿刀逼着先皇娶嗎? 太后娘娘出身名門望族,其全族當年爲助先皇成就大業幾乎傾盡所有,太后娘娘家中的兄弟也爲保護先皇而拋盡熱血丟了性命—— 他們又做錯了什麼? 到頭來卻要因爲先皇的虧欠和搖擺,使得太后留於京中爲質,上一世最終被人毒害而亡;先燕王妃被害,險些一屍兩命,吳恙在吳家多年從未敢表明真實身份,父子二人十八年未得相見;燕王獨自苦守北地,因鬱結患下心疾,還要日日戒備,時刻如臨深淵邊沿。 先皇的愧疚,讓自己死在了親兒子手下,更連累了太后和燕王一家。 這的確是一個仁者,但這份“仁”,卻給錯了人。 雖不能因此便否定先皇的一切,但顯而易見的是,先皇在處置家事之上,做得的確多有欠缺。 尤其是一個出身尋常的人突然登上了皇位,一切都還只是摸索而已,而在這摸索的過程中,他選擇將家事和國事混爲了一談—— 他想做一位好父親。 這一點,從留下的這道遺詔中便能看得出來。 他想盡可能地平衡局面,想要保全每一個孩子。 正因是這個普通父親會有的想法,才叫他失了原有的果決,以致於選錯了路。 爲人父母,便是事實擺在眼前,也總是會替自己的孩子找理由,而甚少會認爲自己的孩子真的惡到無可救藥,縱然被親子所殺,卻依舊幻想這個兒子日後或會施行所謂仁政…… 許明意沉默許久。 歸根結底,這些皆已是前塵往事了,先皇具體如何考量,又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外人無法下斷言,也難論是非對錯—— 當下,最重要的是止損二字。 以及,要讓那真真正正的兇手,付出應有的代價,以儘快結束所有的錯誤。 “我當初也傻得出奇,竟信他拿到了遺詔之後,二哥於他沒了威脅,他便也不會再對我、對二哥下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