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 56 章
在耳鼻口眼都蒙了水、感知如同隔着遙遠距離般被削弱了的情況下,津島憐央僅憑直覺便認定了那擁抱着他、將他送上河岸的人就是哥哥。
但當原本搖晃着的光影穩固了下來,眼前人的樣貌清楚地展露在了津島憐央面前時,他反倒遲疑地不太敢確認了。
“……修治、哥哥?”他這樣試探着問道。
不是記憶中才只有九歲跟他一般高的哥哥。
眼前的少年身體清瘦卻高挑,鳶色的微卷髮絲溼噠噠地黏在兩頰上,還在不斷地滴着水,面容已經褪去了孩童的稚嫩,輪廓線條沒有了圓鈍的柔軟弧度,只有略顯銳利的秀氣模樣,眉梢眼角都透露着憂鬱又惹人憐愛的靡靡氣質,像脆弱又透澈、需要用心呵護的美麗琉璃般,讓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意識到了——他就是那種會受女人追捧與簇擁、普通地走在路上都會吸引異性視線的美少年類型。
他的身上莫名地纏繞着許多雪白的繃帶,不像是受了傷的模樣,反倒像是在隱藏些什麼。
太宰治輕柔地開了口,聲音中帶着竭力忍耐着的、幾不可察的微微顫抖,“是哥哥哦……憐央。”
“哥哥?”
“是。”
“哥哥。”
“在這裏哦。”
“哥哥!”
再三地確認過哥哥的存在之後,津島憐央露出瞭如同月牙般眉眼彎彎的笑容來,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了雙手,眷戀地環抱住了太宰治的脖頸,一下又一下地用自己柔軟的臉頰肉蹭着太宰治的頸側,像淋了場大雨、渾身都溼噠噠的狼狽貓咪般撒着嬌。
“哥哥,我好想你,”他說着,“你變成大人了!”
津島憐央把自己整個人都塞進了太宰治的懷抱之中,孩童體溫偏高的肌膚隔着溼淋淋的衣服傳到了太宰治的身上,胸膛與胸膛相貼,心跳與心跳共鳴,那暖融融的一小團鮮活的生命就真切地窩在他的懷中,至今都仍然讓太宰治覺得是一場不可思議的夢境。
他還什麼都還沒有做,什麼都不敢去做,好運就無緣無故、莫名其妙地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反倒讓人膽怯地不敢去觸碰、不敢去戳破,害怕這會是絢麗的肥皂泡泡,晃盪着繽紛的色彩,悠悠地在空中飄蕩,卻脆弱的連乾燥的空氣都可以殺死它。
如果這真是一場夢,就讓他被夢境的製造商蒙上雙眼、捂上耳朵,就沉浸在着虛假之中,一直一直地沉睡下去吧。
“憐央、憐央,”太宰治緊緊地收攏了雙臂,溫柔地說道,“我帶你去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吧。”
太宰治用那一件已經被河水泡廢了的大衣將津島憐央整個人裹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抱了起來。
“好啊。”津島憐央輕快地答應了,他環抱着太宰治的脖頸,腦袋擱在了哥哥瘦削的、有些硌人的肩膀上,眼睛安心地闔上了,信任地將自己全部交給了哥哥,丟了鞋子、只穿着白足袋的透白小腿伸出了漆黑的大衣,懸在在半空之中,隨着太宰治起身的動作輕輕晃盪着。
天邊的太陽正緩緩墜落,黃昏的光輝斜斜地在河水裏流淌,太宰治騰出一隻手來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有些愉悅地發現這一次入水的時間還不長,錢包和手機都還沒來得及被河水沖走,裏面的紙幣雖然溼透了,不過好在銀行卡看上去還算是完好。
“錢包沒被沖走真是太好了,”太宰治拿着自己還在滴着水的錢包,滿意地說道,“憐央,我們可以坐出租車回去了哦~”
津島憐央很給面子地歡呼了起來,“好棒!”他滿懷期待地說着,“我還沒有坐過出租車呢。”
這句倒確確實實的是真話,津島憐央的人生裏,總是被拘禁的時間長,自由的時間短,即使偶爾有用到交通工具的時候也多是專門的司機和專門的車輛。
“出租車跟普通的車有什麼不一樣的嗎?”好奇心重的孩子這樣問道。
太宰治思慮了一下,說道,“也沒什麼不同的,但是出租車都是統一的模樣,車頂會架着顯示牌,告訴客人現在是空閒還是滿客,可不可以搭載,然後車上會有計時器和計價表,開了多少的里程就要付多少錢,是司機用來計算自己可以收取多少費用的工具……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他的心裏有一種彆扭的感覺,聊這樣日常又普通的東西對他來講有些不太適應,有點奇怪又有點不可思議。
“想坐一次試試看!”還是對任何事情都抱有熱情的年齡的津島憐央睜大了眼睛,活潑地這樣說着。
“好啊。”太宰治答應了津島憐央這樣簡單的小要求,“我現在就去攔一輛。”
太宰治沿着河堤邊的臺階,一步一步向上走回了河岸邊特地長長的林蔭道上,雖然這地方偏僻又荒涼,但好歹也是下班的高峯期,道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也並不算少,他等了一會,正打算攔下一輛恰巧開過的出租車。
“——太宰先生!”
伴隨着一聲飽含艱辛與苦楚、喜極而泣的叫喊聲,沿着河堤延長出去的道路上一羣穿着黑色西服的人從貼着防窺膜的黑色轎車上涌了出來,無數只腳踩踏到瀝青色的地面上,皮鞋的鞋跟與堅硬的地面相切,雜亂又沉重的腳步聲響起,朝着太宰治的方向奔來。
被這架勢嚇到的出租車司機本來已經踩上了剎車的腳一歪,一腳油門到了底,呲溜一聲就在太宰治面前飛了出去,眨眼就不見蹤影了。
太宰治伸出的手停滯在了半空之中,臉上的神情漸漸地如結了冰霜般寡淡了下來,是一片面無表情。
“西南面的倉庫出了問題,首領吩咐下來,讓我們立刻找到您,今天之內解決這件事情。”而爲首的領頭人看不懂眼色,還在一無所覺地喋喋不休着,“情況有些棘手,有幾個武裝組織聯合了起來想要從我們這裏搶走這一批貨……”
“我已經下班了哦~”太宰治背對着他們,拖長了尾音,顯出不情不願的模樣來,反倒是一直把腦袋埋在太宰治脖頸的津島憐央動了動,擡起頭來,露出一雙黑珍珠般清潤又漂亮的眼瞳有些好奇地看向了他們。
太宰治很快反應了過來,把那件對他來說都算是寬大了的大衣往上拽了拽,劈頭蓋臉地罩住了津島憐央,他又輕柔地把津島憐央的腦袋往下按,把他的面容藏在了陰影之中。
領頭人這才注意到被太宰治抱在手中的那個孩子,有些遲疑地開口問道,“太宰先生,這個孩子是……?”
“入水的時候隨便撿到的。”
這時候他的語氣便有些冷厲了起來,不耐煩地轉過身來,一隻手還按着津島憐央的後腦勺,讓他不要擡起頭來。
那雙鳶色的眼瞳裏閃爍着泠泠的光芒,嘴角抿平了,是有些冷酷的神情,“我說了我已經下班了,這件事情讓森先生自己想辦法解決。”
……太宰先生有些不高興了。
這時候領頭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件事情。
太宰治朝他們走過去,輕飄飄地說道,“借用一下你們的車。”
那一瞬間,在他們的腦海中所浮現的是,在進入了港口黑手黨的這兩年,太宰治所立下的威懾了整個橫濱地下世界的血腥功績。
“是、是的。”
領頭人一下子瑟縮緊張了起來,從兜中找出鑰匙交到了太宰治攤開的手中之後,便唯唯諾諾地退開了。
沒人敢擋在他的面前,他們眼睜睜地看着太宰治抱着那個孩子上了車,鑰匙一擰,便瀟灑地離開了,只留下了一地的車尾氣,和他不知所措、面面相覷的黑手黨屬下們。
“……現在我們怎麼辦?”有人遲疑地問道。
“先跟首領報告一下吧。”
沒人敢抱怨一聲太宰治的不好,只能默默地接受了他的任性,緊急地重新安排任務。
。
首領辦公室裏,通透又寬闊的落地窗被落下的幕布嚴嚴實實地遮蓋住了,燦爛的陽光和狙擊|槍的紅點一同被攔在了窗外,昏暗的室內只點亮了幾盞造型復古的銅質燈具,古舊泛黃的暖色光亮微微搖曳着。
“叮鈴鈴——叮鈴鈴——”
“林太郎,電話!”
跪坐在辦公桌上專心致志地畫着畫的愛麗絲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便又將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畫作之上了。
爲了異能營業許可證的事情已經連續三天都沒合過眼的森鷗外正躺在猩紅色的牀鋪上稍作休息,此時也只能無奈地睜開眼睛,疲憊又哀怨地長長嘆息了一口氣,掀開被子走到了造型復古的電話機前,接通了電話。
“首領,”領頭人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出來,“太宰先生拒絕處理這件事情。”
森鷗外是派了自己手下的武裝直屬部隊給太宰治的,在有關太宰治的事情上,領頭人都擁有直接跟首領聯繫的特權,從這裏也可以看出森鷗外對太宰治的看重了。
“好,我明白了。”森鷗外已經習慣了太宰治的作爲,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的話,他都寬容地隨太宰治去了,而太宰治也相當聰明地從來沒有觸及到他的底線過,他們兩人這樣相安無事地合作了將近八年,也算是比較有默契了。
他的心中甚至沒有半分波瀾,只是淡淡地吩咐道,“那麼這件事情就讓黑蜥蜴去處理吧,稍微暴力一點也沒有關係,只是黑手黨組織之間的正常對抗的話,軍警是不會管的。”
“那麼太宰君這次又是因爲什麼原因罷工的呢?現在可是關鍵時刻,總是讓他這麼任性可不行。”
領頭人的聲音裏帶着微微的尷尬,“太宰先生只說他已經下班了。”
“說是下班了?啊,真是的,我又不是不付加班費給他。”森鷗外帶着微微抱怨的語氣這樣說道,“那這件事情就這樣處理吧,還有什麼其他事情嗎?”
“還有一件事情……”
“嗯?還有什麼?”
說是派遣給太宰治的部下,其實這也算的上是森鷗外放在太宰治身邊的眼線,平時會注意着太宰治的一舉一動,稍有異常便會向森鷗外報告上來。
電話對面的人猶豫了一下,說道,“不知道該不該說,這應該算是太宰先生的私事吧……太宰先生不知道從哪裏撿了一個小孩回去。”
“哦?”森鷗外的語調稍稍變了,帶着興味般微微上挑着,“太宰君,撿了一個小孩回去?”
“是的。”領頭人說道,“說是入水的途中撿到的。”他又補充了一點細節,“兩個人都溼漉漉的,太宰先生脫下了大衣把小孩包裹着,像是不太願意讓我們看見那孩子的臉。”
森鷗外半睞起了他猩紅色的眼瞳,像是有些意味深長地問道,“他特意地遮住了那個小孩的面容……你的意思是這樣嗎?”
“是的。”
“好,我明白了,現在你去將任務跟黑蜥蜴轉接一下吧。”
“是,首領。”
咯、噠。
森鷗外掛斷了電話。
愛麗絲也停下了捏着蠟筆塗抹的手。
“愛麗絲醬~你覺得那個孩子會是個機會嗎?”
而愛麗絲只是擡頭看了他一眼,“林太郎真是個大壞蛋,連小孩子都不放過。”
森鷗外捧住了心臟,擺出了一副受傷的模樣,誇張又假惺惺地辯解着,“愛麗絲醬怎麼可以這麼說我呢?”
“我只是想要稍微地試探一下而已。”森鷗外用食指和拇指比着手勢,臉上露出了狐狸般的狡黠神情,說道,“就那麼、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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