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是發動機熄火之後,駕駛座的人將車門打開,鞋跟與地面敲擊發出的清脆聲響。
太宰治繞到了副駕駛處,拉開車門,幫津島憐央解開安全帶的卡扣。
“憐央,我們到家了哦。”
在獄門疆裏消耗了過多的精力,以至於在平穩行駛的車輛上就不由自主地睡着了的津島憐央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朦朦朧朧的視野裏見哥哥朝他伸出了雙手,便下意識地張開了手臂,乖乖地被哥哥抱了起來。
視線在拔高。
周圍在旋轉。
津島憐央趴在哥哥的身上,隔着黑色車輛看到了對面的房屋前,很久沒有清理過的乾枯藤蔓越過了矮牆,它僵硬的屍體懸在半空之中,只隨着偶爾的微風慢悠悠地晃盪着,門牌已經鏽死了,黑紅色的鐵鏽如同寄生蟲的死骸般厚實地攀附在上面,嚴嚴實實地蓋住了房屋主人的姓氏,只能隱隱約約地辨認出半個“土”字來。
那是一幢隨處可見的日式宅院,不像津島氏的本家那樣莊嚴又肅穆,也不像東京都的洋房那樣近乎虛假的漂亮與光鮮,只是一幢普普通通的、透着溫潤木色的宅院,即便被擱置着頹敗殆盡,也依舊可以看出它原先應當是透露着煙火氣的鮮活面貌。
庭院裏錯落的枯萎的花朵,久未修剪的櫻樹枝幹野蠻地生長着,繁茂的濃綠已經抵在了二層的窗戶上,像是蠢蠢欲動着想要入侵到室內一般,用粗麻繩固定在樹木上的自制鞦韆吱呀吱呀地搖擺着,門口鋪陳着的地毯已經被風雨催爛了。
像是這樣被遺棄的房屋在這條街道上還有着許多。
稀疏平常,也不足爲奇。
這條街道遠離着橫濱市的中心,反倒與被認定爲貧民窟的鐳鉢街相接,在十年前的那件事情發生以後,附近的住戶不願住在地質動盪又混亂無序的地帶,便陸陸續續地搬離走了,因此這條街道看起來荒涼又偏僻,死氣沉沉的,沒什麼生機,總讓人感覺隱祕的角落之中有眼睛在窺探。
“沒有讓憐央坐到出租車真是太遺憾了,都怪那羣人出現的時機太不好了對不對?”
太宰治的身上隱約傳出了鑰匙碰撞的清脆響聲,他像是在翻找着錢包想要從一堆用途不明的鑰匙中找出他想要的那把、可以打開家門的鑰匙。
“對。”
“所以不是我食言了哦,只是之前的出租車被那羣笨蛋嚇跑了,再等一輛出租車的話,憐央說不定會因爲吹風患上感冒,跟出租車相比,果然還是身體健康更重要一點,是吧?”
“嗯。”
“所以憐央不可以在心裏責怪……”
“哥哥,”津島憐央小小的手攥緊了太宰治在路上被風吹得半乾的西服,在他的後背上抓出了一道道高低起伏的褶皺來,他輕輕地開了口,“哥哥可以不用跟我解釋這麼多哦。”他說道,“只是很小的願望而已,就算沒有實現也沒有關係。”
他善解人意地這樣說道。
但太宰治卻沒有像從前被他討好的大人那樣開心起來,他只是沉默着,手中用力一扯,像是終於找出鑰匙了,便摸了出來,咯嚓一聲打開了門鎖,走了進去。
在微微的顛簸之中,津島憐央的餘光瞥見了,他們家的、跟對面的鄰居家掛在同樣位置的門牌上,寫着的是“太宰”這兩個字。
走到了鋪着木色地板的室內,太宰治才終於把津島憐央放到了地上,蹲下身來認真地看着他的雙眼。
那雙鳶色的眼瞳之中沉澱着津島憐央無法理解的情緒。
像是火焰焚燒後的餘燼一般,陰冷、死寂、生機全無的,鋪着一層灰濛濛的死氣,但卻又掩藏着瘋狂的火種,乾燥的北風稍稍一吹,便可以迎風復燃。
“憐央的願望纔不是什麼小事。”
太宰治伸手撥開了被黏在了津島憐央臉上的髮絲,摸了摸他有些冰涼的臉龐,“一直以來都被他人強迫着,要聆聽他們污濁的慾念,要去實現他們骯髒的願望,很辛苦吧。”
“現在沒有關係了哦。”太宰治一下又一下地捋着津島憐央的後頸,帶着安撫與憐愛的意味,他微微地笑了起來,“憐央只要任性就好,只要無理取鬧就好,想發火就發火,想吵鬧就吵鬧,討厭的人就讓他們消失好了,喜歡的東西就拿過來好了,不用掩飾,不用退讓,不用再去討好別人了。”
“權力、暴力、金錢和地位,這些他們曾經用來支配我們的東西,現在我會反過來用來支配他們。”太宰治說道,“不要擔心,再也不會讓你做自己不願意的事情了,再也不會把你交到別人手上去了。”
他伸出了雙手,捧住了津島憐央的臉頰,用自己的額頭貼上了津島憐央的額頭,輕輕地、單純地抵着,也並不做什麼,只是想要感受着津島憐央的體溫,想要從這個動作之中獲得片刻的平靜一般。
太宰治閉上了雙眼,但津島憐央的眼睛卻是睜着的。
他安靜地看着太宰治,並不反抗,也並不說話,只是悄然無聲地、仔仔細細地用眼睛描摹着哥哥的五官。
眉,眼,鼻,嘴,都還停留着熟悉的影子,卻又好像變得全然不同了。
變得脆弱,變得患得患失,變得瘋狂又陰鬱,又變得如同暗波洶涌的深水一般掩藏着危險又可怖的威能,讓人畏懼,又讓人想要逃離。
但是。
喜歡。
津島憐央卻愈發、愈發的喜歡上了這樣的太宰治。
他伸出了手,是帶着愛憐與喜愛的心情,輕輕地撫摸着太宰治溼淋淋的頭髮的。
因爲失去過一次所以更加珍惜,因爲失敗過一次所以更加警惕,因爲愛意會在思念裏發酵所以變得愈發醇厚,就如同絕望的堆積會使得希望愈發耀眼一般,愛意會在所有不幸與痛苦之中孕育生長,如淤泥裏的花朵一般盛放在污濁之中。
津島憐央感受到了。
讓人像是沉浸在溫泉水中一般,暖意融融的、帶着刺鼻硫磺氣味的炙燙愛意。
“哥哥,”他輕聲喚着,“起來去換衣服吧。”
太宰治也沒有任由自己失控多久,他很快便將自己的情緒收斂好了,睜開眼,輕快地說,“差點忘記了,可不能感冒了。”
他把津島憐央帶到了浴室裏,從櫃子裏面翻出了兩條全新的浴巾,又在浴缸裏面放了熱水。
“憐央,先把溼衣服換下來,用毛巾擦一擦身體,等一下泡個澡身體就會暖和起來了。”
太宰治說道,“好久沒有跟憐央一起洗澡了吧。”
“嗯!”津島憐央頭頂着寬大的浴巾重重地點着頭,眼睛裏閃着亮晶晶的光芒,像是抱怨,又像是撒嬌般說道,“就只有在東京都的時候有過兩次而已。”
“那麼今天也在浴缸裏放憐央喜歡的泡泡浴鹽好了。”
水差不多放好了,太宰治伸手試了試水溫,照樣從櫃子裏置辦齊全的物品中找到了泡泡浴鹽,放進了水裏,在圓球狀的浴鹽溶解之後,便帶着津島憐央坐了進去。
氣泡破裂時產生的輕微作用力刺激着孩童更嬌嫩一些的皮膚,逗得津島憐央忍不住發出了咯咯的笑聲,擰着身子在溫暖的水之中躲來躲去。
“怎麼了怎麼了?”而一眼就看出了津島憐央狀況的太宰治卻故作不知,把更多的泡泡捧起來堆在了津島憐央的身上。
“哥哥,好癢啊!”津島憐央躲着太宰治的手,雙手胡亂推拒着,反倒把浴缸裏的泡沫帶了起來,細小的泡沫飄蕩了起來,粘在了他們的頭髮和臉上。
太宰治是有些壞心眼的。
他一邊大聲說着“害怕泡泡可不行啊!這樣身體會洗不乾淨的!”,一邊打雪仗一樣把那些細白綿密的泡沫撈起來就往津島憐央敏|感怕癢的脖頸裏塞,讓孩子的笑聲在封閉的浴室裏越發響亮了起來。
忍無可忍的津島憐央也嘗試着把泡沫往太宰治的脖頸裏塞,見他不怕癢之後,就乾脆地撒嬌耍賴了起來,整個人爬到了太宰治的身上,求饒道,“哥哥、哥哥,放過我吧!”
“好吧,那麼這次放過你了。”太宰治也心滿意足地停下了作惡的手,大度地說道,他把津島憐央從自己身上摘了下來,“憐央坐好了,我給你洗洗頭髮吧。”
想要把津島憐央的頭髮好好洗一遍可以說是個大工程了,他的頭髮裏還殘留着八年前的血跡與塵土,又在剛剛泡了河水,纏上些藻荇與髒物。
太宰治細緻地一縷一縷輕柔地幫他摘洗乾淨了,又在浴缸裏的水稍稍冷掉了一點之後,就把津島憐央從浴缸裏抱了出來,用淋浴的噴頭幫他全身上下又沖洗了兩遍,總算是把河腥味給徹徹底底地洗去了。
在洗完津島憐央之後,他才又着手把自己快速地衝洗乾淨。
這間浴室裏連浴衣和睡衣都準備齊全,可惜全都是太宰治的尺碼,寬鬆的睡衣勉強套到津島憐央身上也會塌下來,太宰治索性從衣櫃裏找了一件面料柔軟的白襯衫給津島憐央當睡衣穿了。
“好了。”太宰治自己穿着體體面面的睡衣,打量着津島憐央穿着可以蓋到他膝蓋的白襯衫、踩着寬大拖鞋的模樣,“今天只能這樣了,明天就讓人送合適尺碼的衣服過來。”
而津島憐央擡了擡手,看着長出來的一截在空中晃盪着的袖子,有些委屈地說道,“我明明跟哥哥年齡一樣大的……”
太宰治蹲下身來,微睞着眼,伸出手指往津島憐央的臉頰肉上一戳,上面陷下去一個淺淺的坑。
“現在可不是同樣的年齡了,”他的語氣微微上揚着,像是帶着些得意,“我可是比憐央大了整整八歲哦。”
“我已經變成了大人了,但是憐央還是小孩,這樣不是很好嗎?”
津島憐央有些困惑地問道,“哪裏好了?”
“起碼現在的我,可以保護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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