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道心禪意·十八

作者:木之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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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虛青一直是個喜歡看熱鬧的性子,何況如今更有些不足爲外人道的心思。替純如打理好一應事宜之後,他便拉着師弟過來瞧瞧。

  念珠、香案、木魚、蒲團,師兄弟二人尾隨着純如到了諶府的後花園。他們雖然沒想着惠岸一個和尚會做什麼準備,卻也不曾想,入眼的全是這些東西。

  虛青皺眉,想要上前問問已經等着他們的惠岸,這花好月圓的時候,這副場面是個什麼意思。怎麼看,這都不像是與佳人邀約,反倒是做好了一場法事的準備。

  純如攔住他,笑靨如花,朝二人盈盈一拜:“這些時日,多謝二位道友照拂。接下來的事情,於純如而言分外重要。二位道友只需看着便是。”

  虛青的動作頓了頓,文霽風扯了扯他的衣袖,低聲道:“師兄。”

  虛青無法,只對純如道了一聲:“願道友得償所願吧。”純如一笑,美目盼兮。

  虛青二人站在廊後,看着她如一個尋常女子那樣,踩着月光,朝自己的心上人走去。

  文霽風手心一緊,他擡眼一看,師兄眉心微微皺起,只是隱在暗中,遠處的人看不明晰。心中暗暗嘆了口氣,沒有掙開。文霽風雖然總是情緒不顯,卻並不是真的無知無覺。恐怕他們三人心裏都清楚,純如今日,必不能心意圓滿。

  “小師父。”純如走到惠岸身後三步遠的位置,惠岸正合着雙眼,跪在香案前低聲誦經。木魚聲停下,惠岸站起身,朝純如道了一聲佛號。今日的她特地解了道髻,盤了未嫁女子的髮式,一身海棠紅的交領襦裙繡着細細的芍藥紋飾,加之諶玖出借的伶仃環佩,立於惠岸面前,巧笑倩兮。

  惠岸有一瞬晃神,沉下心後道:“多年不見,純如施主可好?”當初他隨師父赴它寺的法會講經,回程正遇上一處村子瘟疫爆發。出家人以慈悲爲懷,身負醫術的一衆僧人便留了下來。他也是在那個村子裏,遇上了隨紫雲觀中長輩,下山行醫的純如。

  純如微微收了笑:“雨霖寺的僧人們走後不久,瘟疫變得愈發嚴重,官府封了村子。我同師姐她們也被留在了其中。”

  惠岸眼神微動,低聲說道:“施主慈悲,下一世,定能一世安穩。”純如但笑不語。

  氛圍一時凝滯,惠岸的右手無意識地撥着念珠,侷促得不知應該說些什麼。他忽得想起,那年他上山採藥,第一次遇上崴了腿的純如。他揹着純如下山的時候,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的桂花香氣。

  “俗世坎坷,都是鏡花水月,施主應當放下了,免得束縛自身。”惠岸在心中再三告誡自己,凝神靜氣,沉吟許久後勸誡純如道。

  純如眉眼彎彎,輕笑道:“小師父說的是,可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小師父可願爲我一解疑惑?”

  惠岸微微垂下眼簾:“施主但說無妨。”

  純如紅脣微動,想說些什麼,只是如今終於能夠同心上人一訴衷腸,往事紛紛,又不知從何說起了。她還是原本的模樣,只是沒了軀殼,小師父卻長開了,眉目添了幾分陌生。

  “當初,當初貴寺的方丈圓寂。倘若不是因爲他仙去,小師父會一直留在那個村子嗎?”純如開口,曾經想傾訴的種種又咽了回去。他想,若是真心喜歡一個人,讓他成日歡喜都還不夠,又怎麼捨得他難過。

  惠岸一怔,不假思索答道:“這是自然,度世救人,本就是貧僧應當做的事。”

  純如面上含着悲慼的神色,泫然欲泣卻並沒有流淚。聽到惠岸的話,彷彿一下子便得了解脫,低喃道:“那便好。”得了惠岸一句縹緲允諾,卻彷彿他真的這麼做了,從前受得那些苦楚,都不必再想。

  “小師父可記得,你們離開那日,我追到村頭……”純如終於鼓起勇氣,有些期盼地說道,“那日我便想問……倘若,倘若小師父……”

  惠岸擡眼看她,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便帶上了隱約的洞悉。

  “倘若小師父不是自幼生長於寺廟之中,只是凡俗子弟,可會娶一個……娶一個如我這般的女子?”說完,純如便低下了頭,手指不自覺地絞着一截衣袖。

  惠岸微笑,帶着出家人常有的寬厚笑容,並不覺得純如的話有什麼衝撞之處:“世間之事,冥冥中自有命數。貧僧生長於佛前,日日得佛理打磨身心,不曾想過這些。”

  手指鬆開,純如訥訥點頭道:“小師父心思純淨……是純如孟浪了。”

  惠岸繼續道:“今後,貧僧會日日誦經,爲施主祈福,願施主下一世平安康樂,安穩無虞。”

  純如的笑有些勉強,又帶着些許釋然:“如此,便勞煩小師父替我超度罷。”

  惠岸頷首,復又跏趺坐於蒲團上,誦唸《往生咒》。純如貪戀地看着他的眉眼,閤眼唸誦的僧侶,身上鍍着一層銀色的月光,縹緲得如同她做了經年的一場夢。

  “師弟。”虛青的聲音突然從耳邊響起。

  文霽風轉頭。虛青突然伸手攬過他,將頭靠在他肩上。師兄弟二人身量相仿,虛青略高一些,靠着文霽風的姿勢有些彆扭。

  “師兄怎麼了?”文霽風微微低頭,虛青這麼靠着,他都沒有辦法轉頭看純如他們。

  埋在肩窩的腦袋搖了搖,虛青低聲道:“只是有些累了。”師兄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文霽風有些擔憂。只是看虛青這副模樣,定然是不想講自己的心事,文霽風便由着他靠着,什麼都不曾多問。

  虛青雖然好奇心重,卻不是喜歡多管閒事的性子,這一次這麼盡心竭力地幫着純如,也不是如他所說爲的道門情誼。初初虛青不過是好奇,純如這隻女鬼,身上有厲鬼的戾氣,卻沒有厲鬼的猙獰醜態,更沒有怨氣。他想瞧瞧,引得她執念相見的惠岸是一副什麼模樣,除去一隻厲鬼,不過是順便之舉。

  昨夜諶玖私下裏找了虛青一趟,虛青才終於明白了純如身上的過去。諶玖的殘魂能吞噬夢境,也能窺探記憶。

  心懷悲憫的女冠們,原本是救治病患的仁心醫者,可是在官府困鎖了整個村莊之後,無端成了刀俎上的魚肉。

  沒有糧食,沒有律法,沒有生路。

  一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面對一羣窮兇極惡的不逞之徒。

  虛青透過諶玖的敘述,真切地看到了一副人間地獄的場景。

  她們不是沒有向村莊外的官兵們求救過。只是爲了不叫瘟疫蔓延,她們一次次被趕了回去。

  純如是紫雲觀裏年紀最小的弟子。師姐們的維護,只是讓她活到了最後。她用一把斧子,將那些人都砍殺乾淨,拖着殘損的身子,將所有師姐的遺骸理好,最後放了一把大火,將所有罪孽骯髒,全部付之一炬。

  只是她不甘心,她還惦記着自己當初未說出口的一句話。這才拖着一身戾氣,成了一隻盤踞不散的鬼魂。

  諶玖將這些事告訴虛青時,文霽風正幫純如打理衣物配飾。想了許久,虛青還是沒有將這些事告訴文霽風。

  這樣的事,師弟都不必知道。

  經文唸完了最後一句,供於香案上的金剛杵懸於純如身前。淺色金光落在純如身上,鬼氣漸漸消散,純如面上沒有痛苦,神色恬淡。

  魂魄潰散前,純如淺笑着說了最後一句話:“若是下一世再能與小師父重逢,便好了。”

  可惜歲月盡倥傯。

  一片薄雲遮住了月色,金剛杵失了靈力加持,落回香案上。惠岸沉默許久,最後一聲木魚敲響,手中的念珠驀然散了。斷開的珠子,落了一地。

  夜色陰沉,不遠處的屋頂上,有一片月光照不見的陰影。

  “好不容易爲尊上尋到一個上好的爐鼎,沒想到被這麼兩個臭道士攪和了。”陰影處傳來一個稚嫩的女童之聲,帶着憤憤。

  “不過一株普通的靈花罷了,於尊上而言不過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玩意。你也不必這麼生氣。”安撫她的聲音,是一個有些憨厚的男童之聲。

  “難道便這麼算了?”女童反問道,“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是個這麼寬宏大量的?你養的那些地狼,可都折在了這裏。”

  男童似是想了想道:“想要報復,有的是機會,不必着急。”

  女童道:“沒什麼好戲可看了,我們還是先趕路去仙室山吧,他們幾個可精着呢,一定一早便等着尊上了,定不能由着他們搶了先。”

  男童有些疑惑道:“可你不是想捉些什麼,給尊上補補身子嗎?”

  男童突然發出一聲喫痛的悶哼,委屈道:“你打我做什麼!”

  女童咬牙切齒道:“那是時候尚早,我纔想着爲尊上做些什麼。若是錯過了尊上出關的時候,有得你苦頭喫。”

  男童有些委屈地應了一聲。陰影處掠過暗色的火光,而後便沉寂了下去,再也沒了響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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