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豈曰無衣·其一
噠噠的馬蹄聲和車輪聲將文霽風吵醒。他睜開眼,擡手擋了擋,陽光照着眼睛有些刺目。撐着身下柔軟的草料起身,文霽風一時不知自己現在身在何處。
他只記得,他和師兄一同到了師叔當初交代的長乘野。師兄照着師叔的囑託,催動了他留下的那枚劍符。而後文霽風便感到周身被大風牽扯着落入風眼中,然後,他便失去了意識。
催動符咒之前,師兄還玩笑似地給他們二人的手腕纏上了一條布條,說是萬一出了什麼岔子,也不至於兩人分隔兩端。只是如今,文霽風手上的布條只餘下了一截,倒是他的佩劍和師兄硬要他背上的一堆乾糧還在背後。
不過這裏究竟是哪裏?他摸着手下的草料,觸手乾硬,此處似乎已入了冬,朔風凌冽,陣陣如刀。文霽風微微探身,往車外看去。他躺着的草料足有一人多高,旁邊是一羣穿着輕甲、拿着長|矛的士兵。
文霽風的動作驚動了守在車邊的一個士兵,他擡頭看了一眼文霽風,十分憨厚的一張臉,笑着問道:“你醒了?”
見他並不含有惡意,文霽風微微放鬆了警惕。那憨厚士兵道:“我們趕路的時候,看到你昏迷在路上,怎麼也叫不醒,便將你放在乾草上了。不然這寒冬臘月,你可不得活活凍死。”
文霽風怔了怔,轉而應道:“多謝。”男人只是嘿嘿笑了兩聲。
文霽風不善言辭,這救了他的士兵,卻好似是憋了一路的話,不等文霽風問,便絮絮叨叨地講了許多。文霽風聽着他的話,斷斷續續地拼湊出了一些消息。
這個車隊,是前去坤城押送糧草的隊伍,今年的冬天尤爲嚴寒,西戎進犯也更爲兇猛,已經聽聞已經攻破了蒼玄關,直逼坤城。
“聽聞西戎經過每個村子,盡是生靈塗炭,許多村子都是滿村被屠。”士兵唏噓,“只要咱們的糧草一到坤城,元將軍一定會率着玄鐵軍將這羣狗孃養的西戎人都趕出去!”
元將軍,坤城,於文霽風而言,俱是十分陌生。只是看着面前這個初初相識的士兵義憤填膺的模樣,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打斷他的話詢問。
“哎,如今朝廷一片烏煙瘴氣,皇上病重,幾個月都不曾上朝了。內憂外患,也不知道咱們大洛朝還能撐多久……”
原本一直安靜聽着的另一個士兵小聲罵了一句:“說什麼渾話!真的被凍糊塗了麼?這種話也敢說。”
憨厚士兵察覺失言,嘿嘿憨笑了兩聲,哈着一口熱氣不再說話。
大洛朝,文霽風從草料車上跳下來,跟着車隊邊走邊問道:“元將軍,可是‘知節將軍’元婺?”
士兵道:“元將軍是喚作元婺不錯,只是不是你口中的知節將軍,而是正三品的懷化大將軍!”
文霽風不語,“知節將軍”乃是元婺死後,後人爲他追加的諡號,如今他還活着,自然無人知道這個名號。文霽風總算是弄清,自己約莫是入了一個幻境,而這幻境,卻是千年以前的長乘野。
洛朝永嘉三十六年冬,藩王叛亂,西戎進犯。知節將軍元婺率六千玄鐵軍死守坤城,玉石俱焚,大傷西戎,坤城破。
次年元月,晉王竇華陽攻破都城,改國號爲魏。
車馬行行復停停,沿途看到許多逃難往腹地去的災民們。看着這支逆行的糧草隊伍,許多食不果腹的災民來求過糧食,只是都被士兵們的長矛驅趕走了。
途有餓殍固然值得憐憫,這些糧草卻是坤城一城將士們的救命稻草,決計不能分與旁人。聽一路過來的難民所說,西戎此次來勢洶洶,駐紮的營地已經離坤城很近。西戎的王庭似乎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攻下坤城。懷化大將軍元婺日前已經發下了軍令,讓坤城四圍的百姓們乘早離開,免得被戰場波及。
救了文霽風的士兵私下問過文霽風的意願,坤城已經不如他們來時那麼安全,若是文霽風不想蹚這趟渾水,大可早早離去。文霽風只道,此時正值國之危難,匹夫有責。一身凜然正氣,叫士兵對他十分敬重。
文霽風跟着車隊,一直行了三日。
王侃哈了一口氣,偷偷摸摸從草料堆裏摸了一小團乾草塞進自己的棉衣裏:“馬上就要到坤城了,總算可以喝上一口熱湯了!”他便是那日同文霽風說話的那個憨厚士兵。
陳立踹了他的屁股一腳:“把草放回去。”
王侃委委屈屈地道:“我不過就是拿來取取暖,到了坤城自然會放回去的。這麼冷的天,我今日才啃了半個冷饃。”陳立無言,由着他去了。知道坤城的戰況喫緊,不需領隊的將官多說,這些士兵們便自發地減少了自己的口糧,只爲多給坤城的將士們留些糧草。
文霽風從包袱裏取出一個烙餅,遞給王侃。王侃連忙擺擺手:“不用不用,文兄弟到時候還要同咱們一起喫苦呢,怎麼能拿你的東西!”文霽風不語,將餅直接塞入了王侃的懷中。王侃那一臉口是心非的模樣,文霽風心中微微覺得好笑。
陳立又踹了王侃一腳:“撐不死你!”王侃嘿嘿笑了笑,撕了半塊餅給陳立,陳立也沒推拒,便接了下來。
嘴裏咬着餅,王侃含糊地問文霽風:“說起來,文兄弟,你穿得這麼單薄,這麼冷的天,難道就不冷嗎?我還有一套棉衣,不嫌棄的話可以拿給你。”文霽風搖搖頭,他體內靈力流轉,自是不畏懼嚴寒。
王侃頗有些羨慕道:“你們習武之人底子就是好,這麼冷也只需穿這麼薄的衣服。也不知省下了多少衣料。”陳立咬着餅子,又踢了王侃一下。
將嘴裏的東西吞下去,陳立問道:“文兄弟的打扮,從前是在哪家道觀修行嗎?”
文霽風頷首道:“貧道是玄衝觀的弟子。”
“哦……”陳立點了點頭,不曾聽說過這個道觀。千年前,玄衝觀的開山祖師都不知道在何處,更不要說享譽天下了。
王侃倒是十分好奇地問道:“既然文兄弟是道士,那是不是還會什麼道法?說來,咱們洛朝的國師也是玄門出身,不知道文兄弟見過沒有,他果真是鶴髮童顏,幾百歲都不會老麼?”
文霽風搖了搖頭。若是虛青在此處,或許會知道得多一些,他素來對這些野史怪談不怎麼上心。連洛朝的史書也不過是粗粗看過。
陳立訓斥他:“有空關心這個,你還不如問問文兄弟有什麼功夫可以傳授你一招半式的,戰場上也多點活命的本事。”
王侃被他一點,連連應聲,剛想詢問文霽風,便看到這位一直沉默寡言的年輕道長,足尖一點,躍上了草料車。
王侃嚷嚷了一句:“文兄弟,這草雖然是給戰馬喫的,你也別這麼踩啊,髒了指不定會吃出毛病的。”
陳立看到了文霽風頗爲嚴峻的神色:“別吵。”
文霽風凝神細聽,有疾行的馬蹄聲順風傳來,穿草行路,快馬加鞭,夾雜着鎧甲碰撞的聲音。
“有一隊人馬過來了,攜了兵器,速度很快!”文霽風所在的草料車,跟在押送隊伍的最後,隱隱可以看到前路有塵土飛揚。他直覺來者不善。
陳立聽聞他的話,神色即刻嚴肅起來:“可能是敵襲,我去前邊通報一聲!”說着他將沒喫完的半張餅塞進衣服裏,快步往前邊跑去。王侃叫都叫他不住。
“離坤城這般近了,或許是將軍他們派來接應咱們的呢。”王侃十分天真地嘟噥。
文霽風掐指算了算,他算命的本事不大好,只是這幻境中事,應當不會同千年前差得太多。
大凶。
文霽風從懷中取出一枚護身符,丟給王侃:“這個你拿着,我去前邊看看!”說完便運着輕功往前邊去了。身姿利落,又引得王侃一陣讚歎。
文霽風沒有算錯,來的是西戎偷襲的騎兵。快馬輕騎,速度極快,押送糧草的隊伍又拉得極長,等文霽風趕到車隊前頭時,騎兵已經同前邊護衛的隊伍交鋒。
西戎一族生活的地方都是些不毛之地,幾乎年年進犯,他們的騎兵更是殘忍兇悍。護衛的隊伍雖近千人,面對這支幾百人騎兵的突襲,還是有些招架不住。
文霽風來不及多想,口中一聲輕叱,背上的長劍出鞘,白虹一晃,便幻化出十數道劍影,直取騎兵首級!
這些騎兵也不是站着不動的靶子,文霽風的神來一筆叫他們先是一驚,卻並未造成多大的傷亡,倒是幫着護衛們減輕了些許重負。待兩隊人真的混戰到了一處,文霽風便是身負術法,也無法力挽狂瀾。
他思索了片刻,召回了長劍,轉而潛心施展法術,幫將士們避開一些重創。
騎兵靈活,打散了原本整齊的護衛軍隊,文霽風微微皺眉,局面於他們不利。
刀兵廝殺聲中,突然響起了一聲號角。文霽風擡眼一看,一支隊伍疾馳而來,身上穿的俱是玄衣鐵甲。
文霽風皺了皺眉,細看那隊兵馬的領頭之人,竟與師兄生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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