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豈曰無衣·其六
老軍醫背後滲出一身冷汗,平日裏雖然大將軍一直都十分威嚴,只是今日這笑容看起來分外嚇人。
“啊,我想起我熬得藥就要好了,這就去端過來!”說着,老軍醫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門口,一溜煙便跑得沒影了。
虛青走到窗邊,小男孩被帶回來之後,便被火頭軍打理乾淨了,他此時穿着一身成人尺寸的裏衣,睜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着虛青,眼中滿是天真無邪。虛青淺笑着摸了摸孩子的頭,柔軟乾淨的頭髮毛茸茸的。
“你就是叔叔爺爺們說的大將軍嗎?”小孩的聲音軟糯,大約是剛發過高燒的緣故,聲音略微有些喑啞。
虛青半蹲下來,視線與他齊平,而後道:“我就是他們說的大將軍。”裴凱風眼神微動,卻默默低下了頭。
話音剛落,小孩兒拉住虛青的一截衣袖:“大將軍,他們都說你很厲害,你能不能把那些壞人從我們家趕出去!還有我爹孃!他們都被壞人抓走了!”說着,小孩兒從被子裏爬出來,淚眼汪汪地望着虛青。
看來這孩子在裴凱風救回來之前,便已經昏迷不醒了。想起他那已經死於劍鋒之下的母親,虛青轉而言道:“你先把病養好了,養好之後大將軍給你買糖葫蘆!”
小孩兒的眼睛亮了亮:“真的嗎!”說完又猶豫道,“可是爹孃怎麼辦,我可不可以要爹孃,不要糖葫蘆?”
虛青笑着又揉了揉他的頭,眼神十分友善地看着躲在一邊的吳集。
吳集偷覷了一眼文霽風,沒辦法才上前苦着臉哄孩子道:“放心,糖葫蘆會有的,爹孃也會回來的。”虛青滿意地點點頭。
“師弟,你來給這孩子看看?”虛青轉頭對身後的文霽風道。
虛青心思敏銳,方纔老軍醫同吳集的話雖然只有半截,卻讓他忽然醒悟了一件事: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將軍府的這些親兵們,對師弟的態度有些詭異。
文霽風點頭,重新躲到一旁不想被虛青注意到的吳集暗自腹誹,昨夜還看到大將軍同裴將軍卿卿我我,若是將軍對這個道長信任的模樣被別人瞧了去,他贏回來的二兩銀子定然會輸回去。
文霽風還未靠近兩步,牀上被吳集哄得破涕爲笑的孩子,便萎縮地朝後邊躲了躲。
文霽風皺眉,虛青開口哄道:“別怕,這位道長叔叔替你瞧瞧。”
小孩忽然嚎啕大哭,屋內衆人齊齊後退了一步,俱是一驚。四個大男人雖然俱是風裏來雪裏去的,卻都沒養過孩子,自然不知道,面前的孩子,爲何這麼喜怒無常。
一番眼神交流過後,還是吳集上前哄孩子。這回別說糖葫蘆了,爹孃都不頂用。小孩就是指着師弟啼哭不止。
虛青往文霽風身邊靠了靠,低聲詢問道:“師弟,你莫不是乘他昏睡的時候,掐了他?”
文霽風難得對師兄翻了個白眼,小孩的哭聲有些惱人,文霽風揉了揉額角,心中無端生出幾分暴戾。
“吵死了。”文霽風冷冷地吐了一句,“我在門外等師兄。”
文霽風的腳步頗快,也不知是不當心還是故意,撞了裴凱風一下。吳集頭疼地哄着孩子,心裏卻碎碎念道,這冷麪道長哪有咱們裴將軍貼心,上得戰場,入得書房。
虛青想跟上去,只是看着還在哭的孩子,總不能丟下不管,連裴凱風都冷着臉上去哄孩子了。
也不知是文霽風離開的緣故,還是裴凱風幾句僵硬的“別哭了”起了作用,孩子打着嗝安靜了下來。去拿藥拿了一炷香的軍醫小跑着就進來,瞧見小孩哭得發紅的臉,氣的吹鬍子瞪眼。
“這高燒才退下去,誰讓你們嚇哭他的!”老軍醫雖然平日裏爲老不尊,喜歡同將士們吹噓犯貧,醫治病人事卻十分嚴謹端正。
虛青摸了摸鼻子沒應聲,沒想到師弟生的這麼俊俏的臉,在孩子眼中卻如同地獄修羅麼。
吳集給老軍醫使了個眼色,老軍醫看到虛青默不作聲,輕咳了兩聲道:“滿目青山空念遠,不如惜取眼前人。”
虛青揚揚眉,長嘆了一口氣道:“軍醫,這哀怨愁苦的詩從你這個糟老頭子嘴裏說出來,還是少了幾分意境。”滿意地看到軍醫噎了一下,虛青繼續說道,“滿目青山,我卻知道自己要登頂的是哪一座高峯,不勞您操心了。這孩子還請您仔細照料。”說完便轉身而走。
老軍醫被噎得無言以對,虛青便輕輕鬆鬆地做了甩手掌櫃。出了門,文霽風等在院中,寒風凜冽,師弟的臉色有些蒼白。虛青笑着走到他身邊道:“臉色怎麼這麼不好,莫不是那小子將風寒傳染給你了?”
文霽風搖搖頭,沉吟片刻道:“師兄,我總覺得這孩子有些不同尋常。”
虛青回憶了一會方纔那孩子的舉止,那雙黑色的眸子漂亮得深不見底。如安撫孩童那般,虛青也撫了撫師弟的頭,師弟打理得規整的頭髮硬是被他揉出了一縷碎髮。
文霽風偏過頭,耳根紅了一片。
虛青輕笑道:“師弟不必這麼擔憂麼,不過一個孩子罷了。”文霽風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以作答。只是眸色卻深了幾分,這孩子果真如師兄的語調這麼簡單輕易嗎?
有了軍務在身的虛青,自然沒法如從前那樣,同師弟形影不離。他自然也不知道,文霽風不過是隨處走走,熟悉坤城中的狀況,便受了不少窺視和冷眼。只是師弟回將軍府時恍惚的眉眼,入了虛青的眼中。
虛青沒有多問,狀若尋常地同師弟說笑,邀功似的說道:“師弟不知道,府中廚子燉的羊肉湯最是美味,我特地留了一大碗下來。”
文霽風有些僵硬得笑道:“多謝師兄。”而後便繼續往前走。只是等他走出一丈開外,才發現師兄說完話後,並未跟上來。
“師兄?”文霽風語帶詢問。
虛青無奈笑道:“師弟莫不是覺得我不信你?”文霽風一怔。
虛青輕嘆了一聲,果然是如此,如今他們二人落在這環境裏無處可依,師弟纔會爲了裝作無事,硬是擠出不常有的笑容給他。
“我從前便說過,師弟不必顧慮太多東西,師兄都會替你處理。”虛青難得同師弟十分認真說道。
文霽風避開師兄的眼神,問道:“這麼說來,師兄發現了這孩子身上的蹊蹺?”
虛青煞有介事道:“那是自然,只是有些事情還未想明白罷了,是以尋不出法子處理這孩子。”
“那孩子的真身……”文霽風皺着眉,話止於半途,叫人聽不明白。
虛青揚眉問道:“真身?師弟,可是知道了別的什麼?”
文霽風抿抿脣,低聲道:“我也不是十分清楚。”
師弟既然不願說,虛青便也不問。
“我今日覺得有些累,先回房休息了,師兄快去喫飯吧。”文霽風說完便匆匆轉身回房。
虛青站在後邊沒有動,看着師弟有些慌忙的背影,總覺得師弟藏了什麼祕密不願同他說。只是師弟的直覺向來很準,或許他應當隨便尋個藉口,將這個孩子送出去,眼不見爲淨。
虛青還未來得及將自己的想法付諸作爲,麻煩便接連而來。吳集匆匆送來線報,玄鐵軍在坤城外的兩個哨崗受了伏擊。來不及多做佈置,將坤城佈防暫時交於了吳集,虛青和裴凱風二人,一人領着一支隊伍出了坤城,分頭往哨崗趕去。
至於文霽風卻是留在了城中,虛青偷偷將將軍的虎符交給師弟,以防西戎的調虎離山之計。
文霽風端坐在牀上修煉,靈力於體內運行圓滿之後,文霽風收了功法吐氣睜眼。
將軍府內的陳設簡潔,房中沒有隔斷,牀對出便是一張四人圍坐的圓桌。桌上,虛青給他留的羊肉湯已經冰涼,文霽風深呼了一口氣,心口有些躁動,即便他已經運功了幾個時辰,還是沒能壓抑下去。
拉起袖口,文霽風神色清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一沉,眼中透出一股從未有過的戾氣。
拉開房門,透骨的寒風便吹滿了文霽風的衣襟袖口,雜亂的心緒有了一瞬的平靜舒緩。
今夜的月色不太明朗,隱隱顯出院中站着一個人。身量不高,孩童模樣的陰影,叫文霽風心中一寒。
“嘻嘻……”小孩子的笑聲帶着稚氣,文霽風卻同早晨那樣,額角開始抽痛起來,身體中似乎有什麼一直沉寂着的東西,如困籠之獸想要掙扎衝出。
“九嬰。”文霽風抽出了背後的劍,輕喝一聲,便朝着黑影衝過去。
長劍刺穿了孩童的心口,男孩低頭看一眼透心而過的長劍,帶着稚氣同文霽風道:“原來你知道我的身份啊。”
彷彿絲毫不覺得疼,男孩露出一個笑容,落在文霽風眼中,顯出幾分陰森。
“你是不是很想殺我?你一定在想,乘着你師兄不在的時候將我處理了,你便能一直掩藏你的祕密了是不是?”孩童漆黑的眸子帶着昭然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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