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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4)

作者:未知
是啊, 今天是九月二十, 是她大喜的日子。她不知道外头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 只听见厚贻进来說, “大街小巷, 酒肆茶馆都挂上红灯笼啦, 连八大胡同都贴了喜字儿。”不愧是纳公爷的儿子,关心的东西总和别人不一样。 侧福晋說:“小孩儿家, 别胡說,仔细叫你阿玛听见了打你。” 厚贻不以为意,“二娘别吓唬我,沒准儿那些喜字儿就是我阿玛送去的,他打我,可打不上。”說着挨過来看他姐姐,啧啧道,“這是干嘛呢, 把脸上的毛都薅沒了, 回头再长出来, 沒的像猴儿一样。” 嘤鸣又疼又好笑,“你再浑說, 不等阿玛打你, 我就打你啦。” 厚贻說:“我是为您着想,上回二哥拿镰刀刮了腿毛, 這会子就是一條腿上毛多, 一條腿上毛少。” 嘤鸣笑起来, 一笑牵痛了腮帮子,只觉棉线绞着寒毛,犹如烈日下豆荚爆裂般噼啪作响。她哎哟了声,连连搓脸,“可疼死我了……” 结果引来她母亲好一通啐,“這是什么日子呢,怎么敢提那個字儿!” 嘤鸣冲弟弟吐了吐舌头,姐弟俩還像以前一样,挨了责骂相视而笑。 梳头的宫女上来替她编发,她瞧着镜子裡的厚贻问:“厚朴干嘛要拿镰刀刮腿毛呀?” 厚贻說這個問題很难回答,“就是想让毛长得快些吧,谁知道呢。”言罢蹲在一旁,扒着梳妆台问,“二姐,您往后還能回来嗎?” 嘤鸣說大概不能了,进了帝王家,譬如爹娘白生养了一场,娘家路基本就断了。 厚贻是個善于总结的孩子,“我昨儿问额涅来着,额涅說将来二哥成亲也好,我成亲也好,您都不能回来。我們想见您得递牌子,见着了就磕头,還說姐姐能保咱们全家。這么听下来,您跟菩萨似的,除了不吃香火,其他都一样。” 侧福晋在边上听得发笑,“這孩子整天琢磨什么呢!” 嘤鸣看着镜子裡的自己,心說可不是嗎,细想起来還真差不多。见了就磕头,善于保佑全家,紧要关头沒准比菩萨還好使,往后她对于家裡,就是這样的存在。 侧福晋說好啦,“我的哥儿,你上外头玩儿去吧,你姐姐该换衣裳了。” 厚贻转头瞧天上,太阳挂在了小院儿的西墙顶上。他還是有些舍不得姐姐,只是嘴裡說不出来,挠着后脑勺道:“我上外头等着,二姐换了衣裳我再进来。” 皇后的朝服朝褂异常讲究,早前她虽受了册封,未到正式的场合,也沒有机会穿戴那身行头。昨儿内务府把礼服送来,一直在裡间的紫檀架子上抻着,她反复看過两回,满身的金龙和万福万寿纹样,看久了有晕眩之感。 伺候她换装的全福人,是宫裡千挑万选出来的,每一步该怎么安排,都烂熟于心。朝褂穿好后,在第二颗纽子上系五谷丰登彩帨,接下来便是戴朝珠。朝珠有细节上的讲究,纪念在哪一侧,背云哪面朝上,都有严格的定规。等這些全料理妥当,披上披领,最后压东珠领约,身上才算收拾完。 侧福晋看着盛装的嘤鸣,心头涌起无边的惆怅来。闺女是她生的,但如今再也不属于她了,孩子有更远大的前程,她這個做母亲的只能陪她走一段,后半程得交给另一個人。這個人给她尊荣体面,自己虽一万個舍不得,到底也沒法子了。 嘤鸣看看母亲,知道她心裡不好受,轻轻叫了声奶奶。侧福晋忙又振作起来,笑着看底下宫人請出朝冠来。如今已是立冬的节令,皇后冬季的朝冠异常华美,熏貂上缀朱纬,层叠的东珠和金凤环绕,衬着身上挺括的朝服,倒有种英气逼人的感觉。 侧福晋频频点头,“這会儿可有了皇后娘娘的做派了。”一手轻轻抚過她披领上的行龙,无限伤感地說,“穿上了這身衣裳,往后就不是我們齐家的人了……” 嘤鸣伸手揽她,母亲身上的香味让她心裡安定,她說:“奶奶,我什么时候都是齐家人。姑娘沒了娘家就成了浮萍了,我得有根啊,我得知道自己的来路。” 這时候福晋从门上进来,笑着說:“娘两個這么依依不舍的,时候還早呢,要是伤心到子时,那還得了?” 嘤鸣有些不好意思,拉了福晋坐下道:“今儿外头八成很热闹,额涅辛苦了。” 福晋說不辛苦,“家裡這么大的喜事儿,哪裡還顾得上辛苦。我才刚出去瞧了,一应都妥当。诰命往来有你大姐姐和润翮支应,准出不了错的,我也偷個闲,进来瞧瞧你。” 嘤鸣抿唇笑:“我许久沒见大姐姐了。” “公主府邸规矩严,况且她婆婆身子也不好,這次是因你大婚才让她回来的,過会子再进来瞧你。”福晋說着,细细打量她的脸,复牵了她的手道,“我們家三個姑娘,数你最有出息。紫禁城是個富贵窝儿,只要心境开阔,身子骨健朗,就是最大的福气。” 福晋的话点到即止,不過是叮嘱她受了任何委屈别往心裡去。圈养起来的日子总不大好過,所以更不能自苦。人一旦想窄了,一裡一裡亏下来,多大的富贵都享不得。嘤鸣自小在福晋跟前长大,耳濡目染得久了,好些为人处世的道理都随了她。 她点了点头,“额涅的教诲我记住了,我心裡也有句话,想和额涅說。”言罢顿下来,瞧了海棠一眼,海棠立时会意,拍了拍手,把屋裡人都遣了出去。嘤鸣见人都散尽了才又道,“薛家的下场就在眼前,我這一去不担心别的,只担心阿玛。虽說眼下有圣眷,但咱们自己也還是要小心,早前的旧账总有一天要叫人翻出来的,請额涅劝劝阿玛,打今儿起多行善事,修桥铺路,看顾旗下那些阵亡将士的家小。钱财上头虽损失,但紧要关头却是一道免死符,要是揪着钱不放,家宅不得太平,钱到底也守不住。阿玛最听您的话,您一定把我的想头儿转达阿玛,千万!” 福晋說好,“我一定同你阿玛說。薛家如今下场,哪個不害怕?我這两天也在思量,咱们家這会儿是鼎盛时候,多少人眼热着,你阿玛听人一口一個‘国丈爷’,飘得都快找不着北了,是要给他提個醒儿才好。” 嘤鸣放心了,笑了笑道:“阿玛是咱们齐家的天,只要這天不塌,两個弟弟的前程就不必操心了。” 那是自然的,有個当皇后的姐姐,兄弟们能差到哪儿去呢。 体己话說完了,還要开门由着办事的人往来。那厢成意和润翮照料完了前厅的客人,进小院儿来說话,姐妹三個团团坐着闲聊,一瞬像回到了小时候似的。 “咱们在府学胡同的老宅子裡有棵枣儿树,小时候咱们就坐在枣树下的青石上,一面绣花,一面吃果子。”大姐姐成意怅然說,“眨眼這么多年了,這会子轮到嘤鸣出阁了。” 嘤鸣說是,又不免辛酸,那时候并不止她们姐妹三個,還有一個深知。如今深知死了,薛家也败了,小时候心实,以为一辈子都能在一起的,到大了花自飘零水自流,各有各的命了。 時間一点点流逝,隔一個时辰就有人进来报一回信儿,戌时了……亥时了……子时就在眼前。嘤鸣紧张起来,只听院外啪啪响起了击掌声,御前派来的刘春柳和三庆在院门上高声回禀:“吉时到,請皇后娘娘升凤舆。” 于是一群身穿吉服的宫人簇拥着她从宅邸出来,上前厅拜别了父母出门子,门外銮仪、车辂、鼓乐都已经预备齐全。她回头又看一眼,這一去就当真和這生养了她十八年的家话别了,眼裡酸涩,心裡却有希望,因为知道紫禁城裡有個人在等着她,她的前途不是茫然沒有目的的,她知道自己奔着什么去。 凤舆终于向前行进,浩荡的大婚仪仗不见首尾。她坐在车裡,听见鼓乐裡混进了嘈杂的人声,那是普天同庆的动静。 直义公府离紫禁城不远,须绕個圈子到大宫门上。皇后的卤簿从天安门进入,一路向北過端门、午门,到乾清宫前。宗室裡的公主、亲王福晋及命妇早就候着了,待皇后一降舆便上来搀扶。嘤鸣怀抱着宝瓶一步步穿過乾清宫,红盖头遮挡住了视线,只能看见足前那一小片地方。内务府女官执灯前导,她被人簇拥着往前走,心裡步步算计,下了丹墀再上台阶,這裡应当是交泰殿,再往前,就是坤宁宫了。 這條路,一辈子只能走一次,脚下金砖打磨得锃亮,能反射出两掖宫灯的光晕。她就踩着那团光晕,腾云驾雾般迈過了殿门前的马鞍,迈进了东暖阁的洞房。 這個洞房真正红得震心,光是从盖头下方就能窥见一斑。周围那些公主福晋们轻快地說着吉祥话,搀她坐在龙凤喜床上。她到這刻才有了踏实的感觉,再回望前程,像做梦一样。 等着她的新郎官,她既惴惴又期待,紧紧握着拳,磋磨得指腹隐隐发烫。终于一阵错综的脚步声进来,边上的命妇们說万岁爷驾到啦,嘤鸣愈发坐直了身子,看着那海水疆牙的袍裾到了面前,然后一根称杆把她的盖头掀起来,眼前豁然开朗。她到這会儿才明白,为什么說女人嫁人像第二回托生,因为盖头揭开,头一眼见到的便是他的脸——一张错愕的脸。 他像不认得她了似的,使劲看了她两眼。嘤鸣知道,是因为她脸上粉擦得太厚,要不是有那么些外人在场,他不說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才怪。 全福人請皇帝登喜床,帝后并肩坐在床沿上。子孙饽饽来了,咬一口,生的,大家欢天喜地,听他们說一句“生”,仿佛太子即刻就落了地似的。 帝王的婚礼真的盛大而冗长,吃完了子孙饽饽得重新梳妆,戴凤钿,换五彩龙袍龙褂,等待丑时的合卺宴。所谓的合卺宴,虽然有几個菜色,但最要紧的還是喝交杯酒。嘤鸣不能喝酒,硬起头皮和呆霸王对饮,原以为会辣得催人心肝,沒想到入口却绵密温软,原来是那晚的果子酒。她讶然看了他一眼,他装模作样一脸正派,连笑都不曾笑一下。 合卺礼成了,還得换衣裳,這回换龙凤同和袍,戴富贵绒花和双喜如意扁方。嘤鸣到這会儿已经累得睁不开眼了,只是呆呆任她们盘弄。后头還有“坐帐”,還得吃长寿面,等這些全忙完,已经寅时三刻了。 凑热闹的人终于都散了,洞房裡只剩他们两個人,這会儿连害臊都顾不上,嘤鸣直撅撅倒下来喘粗气,“這也忒受罪了,嫁进您家真不容易。” 皇帝也很累,撑着额头說:“幸好這是最后一回,成個亲比登基大典還累。”一看案上西洋座钟,讶然說,“都這個时辰了!” 洞房花烛夜,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好日子,虽然面前的人四仰八叉躺得毫无美感,也不妨碍他口干舌燥热血沸腾。他推了她一下,“皇后!” 她唔了声,“干什么?” 干什么?当然是干正事!不過皇帝不好意思表现得那么急切,便委婉道:“穿着衣裳睡不好,還是脱光了吧。” 嘤鸣太阳穴上一蹦跶,勾起头看他,“脱光?” 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即便是看了好几遍,乍一见還是有点吓人。粉擦得像墙皮刮腻子似的,唇上一点豌豆大的猩红,做出樱桃小口的模样,要不是他足够喜歡她,非吓出病根儿来不可。 “是……是啊。”皇帝的回答竟有些犹豫,实在看不下去了,起身找汗巾蘸了水递给她,“擦擦脸吧,你快吓死朕了。” 嘤鸣沒去接,她又累又困,哪裡還顾得上那些。皇帝见她不作为,只好自己爬上床来给她擦,做一下右一下,還原了本来的面目。皇帝很欢喜,仔细看了看,确定是他的二五眼。于是把汗巾往地上一抛,挪动身子坐得更近些,两手撑着膝,垂着脑袋俯视着她。她眉眼开阔,這样的人气量大。還有那红唇,从前天晚上他就开始肖想,如今近在眼前了,他吸了口气,迅速亲了上去。 半梦半醒的嘤鸣顿时一惊,张开眼便看见他的脸。這一吻在她浑浑噩噩间来,她甚至還沒来得及做准备。 她抬起手,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他眼神迷离,吐字带着浓重的鼻音,问怎么了。 “再過会子天就要亮了……”她嗡哝着說,“天一亮咱们就得起来,您要带我上寿皇殿祭拜祖宗呢。” 皇帝說知道,“還有一個半时辰。”那唇瓣简直像长了钩子,把他的心都勾住了。他不太懂得裡头诀窍,仅仅是互相依偎着,似乎也能解他灼热的渴望。 慢慢躺下来,就躺在她身侧,大婚夜什么都是被允许的,他放心大胆地把她抱进了怀裡。彼此都沒脱外衣,缎面上金丝绣花摩擦,发出咝咝的声响。皇帝感慨良多:“真沒想到,朕今儿会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早在她入宫之初,他就决定不待见她,甚至想過她可能成为第二個薛深知,在他的后位上短暂停留三五年,最后随着纳辛的倒台被废黜,被打入冷宫,她的一辈子无非就那样了。可是沒想到,才半年光景,這個假设被自己彻底打破了。他這么稀罕這女人,稀罕到她就在他怀裡,他却瞻前顾后无从下手。 她微微蠕动了一下,“我也沒想到,大婚会這么顺利……”仰起脸,鼻尖在他下颌上轻触了一下,那新生的胡髭扎得人痒梭梭的,她的手从他胸口爬上去,抚上了他的脸颊。 一只狮子,收起了獠牙和利爪,竟变得像猫一样温顺。他享受她的抚触,侧過脸,只为能更好地贴合她。 時間很紧迫,得操练起来了,于是他问她:“皇后,你的信期结束了吧?” 嘤鸣觉得很尴尬,這人真的一点儿都不会拐弯,就算问她方不方便,也比问信期强。她有意刁难他,“我要是說沒完,您打算怎么办呢?” 结果他掏出個小罐子,扭扭捏捏說:“還好朕带了金疮药,要不……你抹点儿吧!” ※※※※※※※※※※※※※※※※※※※※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ariesliu、倾儿1115、天天天晴 2個;limitele、昀息、梦想中的世外桃源、王哈哈哈、35626417、三生三世、takayama1102、26248560、妞妈、volinic、coral、洛可可、阿必必酱 1個;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爱弘 60瓶;如果這都不算爱 50瓶;迷途 45瓶;戳凡 30瓶;冬冬 25瓶;想看個好文就這么难、朱利安国王、宇宙之王、一林、西北、佳佳 20瓶;alieen 19瓶;石特曼 17瓶;迷醉扶风 16瓶;llarllar、rebecca?? 15瓶;小何同学~ 11瓶;艾琳、一颗耽美界正在升起的、疯疯、ariesliu、无谓无谓、ottsan、半妖怜、软软今天一米八、橘子汽水 10瓶;山中阿九 6瓶;雨后的眼、奇奇chouchou、猫了個非、lhm1799、菜椒、21577462、咿茜、吖ping、luna、呱呱妈要瘦、期上树楂、晨、faye、24149977 5瓶;蛋蛋 4瓶;清晨^_^、25331670、腱小宝 3瓶;回忆专用小棉袄、kelly、㎜暮色微凉、123、既遇、again 2瓶;一天到晚游泳的鱼、15576958、百无一用、千秋要君一言、东东西西、王二傻、木爻、小雯、coral、单蠢的小美好、凡欣、23691934、woonky、aijifalao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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