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他恨自己
趙曙一手攬在他肩上,笑道:“是你壽辰,我怎可不來?”正說着,滔滔在那廂問:“已經開席了麼?”青桐笑道:“你還沒到,哪裏敢開席!”
滔滔笑道:“那就好,我大早起來妝扮,才吃了幾粒棗子,肚子早咕嚕嚕叫了。”又厚臉皮的在青桐面前轉了幾圈,煙羅裙如素雅的玉蘭一般綻開,她道:“我小姨讓宮裏文繡房的尚宮親自繡的,好看麼?”
呂公弼手上拿着檀香摺扇,頂着下巴道:“好看是好看,就是...”
青桐挺有先見,道:“呂公弼,你可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呂公弼撇撇嘴,繼續道:“就是人太、太、太...,一點女子的溫柔也沒有,像個大男人似的,卻偏要學人家穿裙子...”話音未落,滔滔兒已經揮着拳頭衝了過去,嘴上道:“讓你見見什麼叫大男人...”急得趙曙在旁側喊:“賓客們都在,能守着點禮麼?”
滔滔齜牙道:“呂公弼,看在方平面上,先饒你一次。”
方平一早就候在門口,太陽愈升得高,他心中就愈加焦躁。此時知道趙曙就在自己身側,心裏才漸漸平靜下來,他揚起公卿世子儒雅而明朗的笑意,道:“這幾日在宮中可好?”
五人齊步往庭中去,只見處處搭着綵棚,士卿大夫們穿梭來往,絡繹不絕。趙曙回道:“天天聽官家講學,那些老頭子們吵來吵去,好煩心。”方平微微偏過頭,仔細瞧着眼前男子的側臉,像是有了倚靠似的,喧囂全無。
到了正廳,旼華長公主端坐於梨花木透雕四方凳上,穿一身銀紫色鳳尾圖案絳綃長褙子,綰着鑲水琉石鏤空雲煙金釵,眉目端和,隱隱透着驕縱之氣。底下左右坐着七八位身形纖弱的小娘子,見有男子進殿,都稍稍撇過臉,不敢直視。
方平道:“母親,十三殿下和滔滔兒來了。”
趙曙與滔滔忙齊聲道:“長公主萬福。”旼華深居內苑,已有幾年未見過兩人,乍一見,竟有些認不出來了。她笑道:“曙兒,你又長高了,上次見你時,還是半高的小毛孩,此時倒有了幾分英武之色。聽說你入了宮,該好好讀書,幫你皇叔父分擔國事。”
她朝底下一衆的小娘子們道:“這位便是懿王府的十三殿下,他在太乙學堂可年年都拿一等。”又頓了頓,抿嘴一笑,道:“他如今還未迎娶哩,若是你們...”
聽着母親越說越露骨,方平忙打岔道:“母親,父親去哪裏了?”
旼華道:“他剛纔跟你四哥去書房中談事了。”
滔滔忽而想起什麼,問:“娘娘說的可是懿王府四殿下?”
也不知道什麼緣故,旼華一直不喜歡滔滔,總覺得這小娘子跳來跳去,沒個正經。她也不喜歡青桐,因爲青桐是庶女,所以母親定然是個狐媚子。汴京城的小娘子那麼多,方平卻只和她兩走得近,這就讓她很氣悶。
當着衆人的面,旼華不敢擺臉色,依舊滿臉笑意道:“是啊,他也是從宮裏來的,比你們早到。”趙曙見滔滔忽而關心起四哥,很是詫異。
寒暄一陣,有婢女掀了簾子進來,道:“娘娘,廚房問何時開席。”
旼華道:“如今什麼時辰了?”
婢女望了望擱在藤木高几上的鑲玉銅壺滴漏,恭謹道:“已經過了午時初分。”
旼華聽聞,便道:“讓廚子上席吧。”
婢女應了一聲,碎步退下,行事利落的將吩咐傳下去。頃刻間,廳外鑼鼓簫琴之聲頓起,隔着花木廊檐還能聽見妓生們依依呀呀的吟唱。滔滔心裏念着美饌佳餚,又不敢私自退下,就偷偷去扯趙曙的袖袍,使勁兒擠着眉眼。
趙曙懂她,遂抱拳道:“姑媽,外間已經開席,我們先行告退。”
旼華含笑點點頭,道:“去吧。”幾人纔行至門廊,卻旼華忽然道:“等一等。”滔滔只好又回過身,屏聲立着。只聽長公主道:“詩棋,你也跟着他們去。”
有芙蓉色廣袖羽紗上衣,系品藍藻紋繡裙的娘子盈盈立起,朝公主福了福身,落落大方道:“詩棋願意在娘娘身側伺候。”
旼華伸手撫了撫她的臂膀,柔聲道:“好孩子,我身邊的丫頭婢子多得很,你儘管放心跟方平去玩耍。若是他敢欺負你,回頭來告訴我。”又朝方平道:“你可要好好招待詩棋。”
方平不敢違命,硬着皮頭道:“知道了。”
滔滔一見詩棋,便覺在哪裏見過,想了許久,才恍然大悟,道:“先前在王府裏,我見過你。”詩棋立在三人之中,眉眼間不笑自柔,她的聲音細細的,道:“你叫高滔滔,那日十三殿下壽辰,我正好與你同席。”
旼華見幾人說說笑笑去了,很是欣慰。
青桐和公弼本在僻靜處候着,見方平出來,就迎了上去。公弼見後頭還尾隨着一位娘子,雖不算貌美,但恬靜溫爾,端莊秀麗,很有大家風範。他笑道:“哪裏來的娘子?”
滔滔正要說話,卻聽方平淡淡道:“她叫王詩棋,祖父是翰林學士府王曾。”
詩棋屈了屈膝,道:“呂公子萬福,劉娘子萬福。”
公弼、青桐忙回禮,幾乎同聲問:“你怎麼認得我?”
詩棋甜笑道:“上回去王府,在十三殿下的壽宴上,曾聽旁人說起過兩位,便記下了。”
青桐道:“你記性倒好。”
行至偏廳,早用屏風圍出隔間,有婢女上前領着衆人進去,不消片刻,便擺了滿桌膳食。趙曙自顧自斟了半杯酒,一飲而盡,道:“是陳年的青梅酒,好酒。”
方平一直念着他愛喫,特意使人預備的,見他喜歡,就很心滿意足。詩棋坐在方平身側,她撿了半塊燒野鴨,放入方平碗中,道:“這板栗燉野鴨,甚爲美味,公子請嚐嚐。”
滔滔倒滿了酒,正要敬祝方平壽辰,見詩棋眼眸流轉,總覺其中有些難以言明的情愫,心裏想着,嘴裏就說了出來,問:“爲何,長公主讓你跟着方平?”
詩棋不慌不忙擱了碗筷,淺淺笑道:“我與蘇公子在母親肚裏就定了親,長公主娘娘想讓我與公子多多見面,成親後相處起來也不爲難。”
此話一出,將衆人嚇了大跳。
呂公弼最先反應過來,推開檀香摺扇,胡亂撲騰幾下,道:“好小子,你藏得很深啊!”
青桐、滔滔驚的眼珠子都要掉了,半響都說不出話。
方平連忙解釋,道:“我也是上個月才聽母親說的。”詩棋倒絲毫未在意衆人反應,只是見方平杯中沒酒了,就持起梅花雙耳碧紅通透小酒壺,姿態優雅的倒了滿杯。
她越是這樣靜靜的,方平越覺愧疚。當她全神貫注的望着自己時,他甚至連對望的勇氣也沒有。他端起酒杯,一杯杯的往肚中灌,好像要澆滅心中沸騰的火焰,可是澆得越多,卻越是苦澀難當。他望着趙曙,想要說的話千千萬萬,可是卻永不能開口。那股子不能發泄的怨恨,一直不停的蔓延着。
他恨自己。
不過多時,幾人都已喝得半醉。日頭漸漸垂落,暮色濃厚,銀河迢迢,漫天的星子像是仙人隨手灑在了夜空,亮晶晶的,使人迷戀。下人們早早就開始上燈,公主府裏四處亮堂堂的,從官道上遠遠望去,便像是一束華光直照到天上去。
屏風撤去,庭院中有妓女入廳中起舞,衆人的視線都集中往一處去,只見杜十娘穿着繡白蓮花軟緞繡花鞋在中央漸漸起舞,她身形柔軟,姿態清揚,一舉一動間都是風情。她極善拋媚眼,水袖一甩,雙眼一瞥,廳中的男人幾乎都要被勾了魂魄去。
方平喝得半醉,神情便有些恍惚。杜十娘輕扭着身體漸漸靠了過來,呂公弼以爲她自然是邀自己跳舞,卻不想,她卻跳到方平面前,拉住他的手,往最中央去。
詩棋像是在夢裏似的,看着素日裏恭謹有加,溫潤敦厚的男子竟然與妓女起舞。方平隨着杜十孃的舞姿輕輕的扭動着身體,壓根就沒有任何節拍,他只是隨意的走動着,甚至連自己在幹什麼也不知道,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的,似要把自己吞噬掉。
呂公弼冷笑一聲,嘆氣道:“這小子,還真藏得挺深。”
青桐也喝得半醉,趴在桌子上,眼睛雖瞧着,腦子裏卻是糨糊一樣,混沌不堪。
不知情的人,都以爲方平是太高興了,高興得和妓女起舞。況且杜十娘可是汴京城最有名的妓女,不知多少人爲了見她一面擠破了腦袋,與她起舞也算風雅之事。
滔滔此時也瘋了,她喝了酒,就有些顛三倒四,她擠到方平身邊,又蹦又跳,怎麼攔都攔不住。趙曙寒了一張臉,像是能掉下冰渣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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