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二章:燥得嗓門都幹了
婢女們都離得遠遠兒,知趣的背過身,垂下頭。
一切都是靜靜的,讓她覺得好安心。
次日,滔滔過劉府看青桐,至內院,方聽說青桐病了。
辟邪紋紫紗帳高高捋起,雖焚着檀香,卻依舊散不盡那股淳厚的苦藥味。青桐面色蒼白,脣上乾裂,眼珠子如一潭死水,臉上頰骨凹凸可見,半點生氣也無。
青桐連身子也直不起來,只將頭微微擡高,喚了聲:“滔滔兒…”一開口,就眼淚雙流。
旁側婢女用溫水擰了毛巾,給青桐拭去淚痕,又將鏤花方凳搬至牀榻前,請滔滔坐下,才悄聲退至簾外。滔滔握住青桐的手,眼圈兒紅了紅,帶着哭聲道:“青桐,你這是何苦?”
昨兒趙曙跟她說韓忠彥定親了,她還不信,此時見青桐如此模樣,心裏一疼,卻不知如何開口相慰。青桐勉強擠出笑容,道:“韓忠彥,他定親了。”
滔滔道:“我知道,十三跟我說了。”
青桐笑着落下淚,道:“是翰林學士陳堯佐大人府上的嫡女,陳念薇。滔滔兒,我該怎麼辦?先前我還覺得只要韓忠彥喜歡我、愛我,根本不會在乎我是不是嫡女。可是…可是…”忽而一陣猛咳,嚇得滔滔連忙端茶倒水,給她撫背順氣,也跟着落淚。
陳念薇,滔滔也認識,在幾次宮宴中碰過面,在印象裏,總是一身素青的襦裙,不愛說話,笑的時候,脣邊露出淺淺的兩個梨渦,眼睛大大的,像顆黑葡萄。
好歹平順許多,止了咳,婢女呈上半碗川貝枇杷湯飲喂青桐喝下,滔滔才問:“韓忠彥怎麼說?”
青桐道:“我去韓府和廣文館找過他,但他不見我,連定親的消息也是聽父親說起,才知道的。母親只曉得我得了傷寒,卻不知我與韓忠彥之事,如今還矇在鼓裏。她就我一個女兒,如此讓她操心費神,我實在對不住她。”
滔滔微一沉吟,道:“我聽十三說,訂親那日,呂公弼當着衆人把韓忠彥打了,他竟沒有還手,想來其中必有曲折。況且,韓忠彥你我還不瞭解麼?他怕女人怕得要死,除了你,管她貌若天仙還是怎樣,他連正眼都不會瞧。”
青桐低聲道:“我也知道,如果他是始亂終棄之人,也就我一人難過罷,等時間久了,總會忘記。我是怕,此時他是萬不得已,不敢違抗他父親,又不能跟我說…”她的眼神極爲落寞,道:“他們家也是大門大戶,他父親韓琦大人又是官家重用之人,自然想娶個門當戶對的嫡女做兒媳。”
滔滔心疼青桐,柔聲道:“青桐,你先別太傷心。十三跟我說,明日是韓琦大人壽辰,會在韓府設宴,帖子都已經送到府上了。我偷偷與十三過去瞧瞧,問過韓忠彥再說。”
青桐擔憂道:“你如今身份不同,怎能隨意與男子見面?少不得惹人閒話。”
滔滔倒氣勢磅礴,道:“不怕,我穿男裝便是了,裝作是十三的隨從,誰還敢亂說不成?”
穿男裝出門的事,趙曙是不同意的。以前她在太乙學堂讀書,身穿男裝也算是不得已,如今成了親,去大臣府上赴宴,竟然還穿男裝,實在沒有道理。
他氣道:“光明正大、正正經經的以十三殿下夫人的身份去赴宴,不是很好麼?非得穿男裝,扮什麼隨從,可不能由着你胡鬧。”
她腆着臉湊到他身上,好聲好氣道:“穿女裝就只能和外命婦們坐在一起,拘謹得慌。扮着男裝行事方便,想往哪去就往哪去,想找誰就找誰,多好啊!十三,成親之前,你就跟我說絕對不會拘着我,如今不算數了麼?”
趙曙無奈道:“話是這麼說,但...”還沒說完哩,滔滔兒就踮腳吻在他臉上,喜滋滋道:“十三,你答應啦,太好了。”說着,立刻回身叫落衣把先前穿過的男裝找出來,預備着明兒用。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氣得趙曙在身後怒道:“我還沒答應呢...”
可滔滔兒壓根就沒聽見。
第二日晨起,趙曙已經看了半個時辰的書,滔滔兒卻還未醒。婢女們不敢上前叫,滔滔兒的起牀氣極重,從小到大,誰喊誰倒黴。眼瞧着日上三竿,趙曙先在帷幕外喊了兩聲:“滔滔,滔滔,該起牀了,今兒還要去韓府送禮呢。”
真是半點聲響也沒回應,連個翻身也沒有。
趙曙只好掀簾往牀榻上坐着,去扯她的錦被,嘴上道:“該起牀啦,都什麼時辰了,你...”話還沒完哩,先把被子扯開了。她竟然連寢衣也沒穿,就只裹着緋色簇團薔薇霓裳鍛兜衣,青灰色長褲,將凝滑白潤的兩隻胳膊擱在肚子上,緊閉着雙眼,睡得極爲香甜。
沒成親時,也不是沒進過她的閨房,也撩過她的被子,卻從未見過如此模樣,既有些靡靡蠱惑,又很是清香可口。他伸手輕輕觸到她脖頸處,扯開兜衣的活結,又什麼都不幹,只是看着她。她好像感覺到什麼,往牀側挪了挪,兜衣隨着她的身子輕輕滑落了一點。
於是,他的眼睛就像着火似的望着那一點,燥得嗓門都幹了。
可是,她再也不動了,她睡得很穩健。
滔滔起牀時,發現兜衣的結散了,還以爲是睡得糊塗,給滾開的,並未在意。待穿好男裝,戴好冠帽,她才問落衣:“十三呢?”
落衣邊跪在地上伺候她穿靴子,邊道:“殿下去大院了,說等您用完早膳就直接過去。”
滔滔“哦”了一聲,淨臉洗牙後,就着蓮子湯吃了幾塊點心,便往大院尋趙曙。因建了府,趙曙的儀仗也比先前要有架勢,除去暗探,隨在身側的侍衛及開路的小廝也多了,一行人浩浩蕩蕩穿過市肆往韓府去。
滔滔大半年沒穿過男裝,沒騎過馬,貪着新鮮,很是高興。趙曙卻一直板着臉,時不時就往後頭看,侍衛們心裏都明白,臉上皆是訕訕,都低眉垂眼,連瞅都不敢往滔滔兒那瞅。到了韓府,侍衛都候在外頭,只滔滔跟着進去。不明就裏的人,見趙曙身邊跟着個男扮女裝的丫頭,也不知是誰,更不敢問,就只好當做眼睛瞎了,什麼都沒看見。
韓琦也是不愛交際之人,連壽宴也是在夫人不斷慫恿之下才同意辦的,一來想向衆人說明與陳家聯姻之事,二來也想正式將韓忠彥介紹與大臣們相識,以便將來在朝廷上,也不至於陌生,熟絡熟絡總是好的。他親自出來相迎,客氣話說了一堆,笑得合不攏嘴。
趙曙問:“韓忠彥呢?”
韓琦見趙曙問起,心裏還納悶自己那傻兒子怎麼和十三殿下攀上的,忙左右環顧一遍,不見韓忠彥,就招了管家過來,吩咐:“去,去後院把三郎叫來。”管家聽着吩咐去了,不過半會,就見韓忠彥一身素青儒袍,從廊間緩緩行來。
韓忠彥一見滔滔,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他臉上目無顏色,一點笑容也沒有,板着臉,比千年寒冰臉的趙曙還要冷得慎人。他朝韓琦道:“爹,我和十三殿下到後院聊幾句。”
韓琦一聽,以爲他開竅了,便歡喜道:“去吧,去吧。”又朝趙曙道:“老夫去前頭迎客,殿下請自便。”趙曙忙抱拳回禮,道:“韓大人客氣了。”
走到花園深處,四下無人,周圍靜悄悄的,只有東風將人聲遠遠吹來。滔滔一想起青桐躺在病榻上的模樣,就很想衝上去,先打一拳再說。可是看着韓忠彥如石墩般麻木的臉,又有些不忍,她直入主題,道:“你知道麼?青桐爲了你,病得連牀都不能下。”
韓忠彥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悲慼,又忍住,道:“長痛不如短痛。”
滔滔問:“爲什麼?”爲什麼要離開她,爲什麼要和什麼陳念薇定親。
周圍種着幾百株桃樹,正開着粉白的花瓣,風一吹,就簌簌的響,卷着花瓣樹葉如浪濤般撲到人身上。他眼圈紅了,神色卻半點慌張也無,只是緩緩的轉過身,面對着無盡似的桃林,道:“我和青桐的事,我娘知道了,她嫌棄青桐是庶女,所以才急匆匆的讓我與陳氏定親。”滔滔想,幸好青桐不在,雖然她猜出是因爲出生的緣故,但若真的聽在耳裏,那股痛,只怕也一時也不能接受。
停了停,韓忠彥又道:“這些你別告訴青桐,就當我移情別戀、始亂終棄罷。”因爲男人可以再換,但身世卻永遠也變不了,他寧願將錯攬在自己身上,也不想讓她覺得自己不好。
滔滔氣道:“膽小鬼、懦夫。”
韓忠彥一點也沒生氣,反笑了笑,道:“是啊,我是很膽小,父母的命令從不敢違抗,連見女人都會害怕。可是滔滔兒,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和你一樣,出生好,家世好,連嫁人,也能稱心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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