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三章:你就是這樣對付十三殿下的麼?
趙曙原只是靜靜聽着,忽聞滔滔論起自己,又是一番表白,不免激動道:“滔滔兒,你...”還沒說呢,就被滔滔豎眉喝道:“別吵,一邊呆着。”
什麼態度嘛,但趙曙心裏,還是美滋滋的。
韓忠彥聞之大慟,歇斯底里道:“世上哪有什麼要死不活的愛慕,你能如此斬釘截鐵的說出來,只能證明你還是個小孩子,什麼也沒經歷過,什麼苦難也不曾見識。等你年紀大些,便會知道,無論誰離了誰,半死不活的過得久了,就會什麼都忘記。等青桐今後...今後尋到她真正的...真正的意中人,就會發現她今日對我的眷戀,是多麼不值一提。”他背對着他們,淚流了滿臉,從小到大連父親痛罵時也沒有哭過的七尺男兒,此時卻痛得像五臟六腑絞在一處,血淌滿地,還得強忍着巧笑言歡。
如果可以,陳念薇真希望自己什麼也沒聽見,什麼也不知道。她站在假山後,懷裏抱着半匣子酥油泡螺,呆呆的站着,恍惚間,不知自己身處何地。因爲定了親,不能私自見面,所以才特意趕在韓大人壽宴前,早早就開始取新鮮的牛奶發酵做成奶油,拌上蜂蜜、蔗糖,小心翼翼的捏成各種好看的紋樣,花朵、水果、麒麟、鳳凰..精心準備了半匣子酥油泡螺,每一個都灌滿了她的心思與情誼。一夜未閤眼,卻半點勞累也無,想趁着熱送給他喫,就偷偷跑到後院。
卻不想
青桐麼?她也知道,上回母親帶她去懿王府觀禮,所有的世家女都圍着她問十三殿下夫人的事,那場婚禮,排場之大,足足給汴京百姓們茶餘飯後論了好幾個月。他們都說,那是皇后嫁女、官家娶媳,所以大半的花費賞賜都出自國庫,揮金如土、應有盡有。她還記得青桐得意洋洋的樣子,彷彿出嫁的是自己一般,四處炫耀。
她一點也不喜歡那樣的娘子,沒羞沒矂,還是個庶女。
等那三人散了,念薇才從假山後走出,她也穿着男裝,寬鬆的青袍裏,腰身空落落的,顯得極爲清瘦。她遠遠的隨在韓忠彥身後,眼瞧着他進了房間,又在廊下候了半響,才敲了敲門,道:“三郎,在房裏麼?”
明明就在房裏,卻寂靜無比,半點聲響也無。
她不甘心,又敲了敲,道:“三郎,我給你做了酥油泡螺,你嘗一嘗罷。”
韓忠彥面朝着牆站着,上面掛着一幅畫,畫裏的青桐正在騎馬,一身男裝,笑得極爲開顏。那日,是他的壽辰。因爲滔滔兒父親遇刺,傷得極重,青桐在家中不知消息,日日都很憂心,呂公弼爲了哄她,就帶她去城外騎馬。
不記得是何種緣由,反正他也去了。
太陽並不算烈,只是白花花的閃着眼,並不曬人。她騎在馬上笑話他,笑他怕見女人,笑他連月事也不知道是什麼。地上是青翠得一望無垠的草地,開着許多野花兒,黃的、白的、紫的,她的笑容映在藍天底下,倒入他的心裏,怎麼抹都抹不去。
熬了半夜,就提筆畫了這幅畫。他一生中,最爲珍貴的筆墨。
外面好像有人在叫喚,是誰呢?說什麼呀?他一點也不知道,只是恍恍惚惚的轉過身,拉開門。他的眼神中忽然閃出神采,瘋了麼?站在眼前的竟然是魂牽夢縈的青桐,只見她紅脣輕啓,像在馬背上那般開顏道:“我做了酥油泡螺,送來給你嘗一嘗。”
他閉上眼,頓了頓,睜開,是青桐。
他又閉上眼,頓了頓,再睜開,是陳念薇。
念薇不知他爲何突然變了臉色,開門時似乎還好好的,才半刻功夫,眼中就佈滿了寒冰,一絲溫度也沒有。
他謹守着儀禮,斯文道:“你怎麼來了?”
念薇將食盒遞過去,在他面前,她極爲拘謹,也不敢與他對視,半垂着眼簾道:“做了些喫食,想送予你嚐嚐,就來了。”說着從盒中撿了一塊,道:“你試試味道,若喜歡,往後我還給你做。”
韓忠彥不接話,只是默默。念薇見他臉色不好,有些害怕,一時啞然,不知說什麼纔好。許久才聽他重重道:“往後,不要穿男裝了。”又接過食盒,道:“東西我會喫的,你先回去吧,若是讓人看見,易惹閒話。”說完,像轉了身,關門,不見。
念薇站在廊下,竟連告別的餘地也沒有,她看着那扇門,許久許久都沒有離開。
滔滔氣得午膳也未用,就鬧着回府,第二天,臉上就長了好幾顆痘,脣邊、舌頭上也冒出膿皰,嚇得落衣忙請了大夫來瞧,撿了幾副清熱解毒的藥吃了,方好。武氏自向趙曙獻畫後,時常被召去大院伺候筆墨,下人們不敢說,滔滔也不知道。
這一日,卻被滔滔撞個恰好。
她原想出門去劉府看青桐,路過大院花園時,偶聞有絲竹之聲,先以爲是趙曙請了賓客過府,也沒計較,後又聽見女聲低唱,心中不由得一動。她幾乎不去大院,廊房的管事見了,邊上前請安相迎,邊遣人進去通告,不等人回稟,滔滔兒已提步往裏頭去。
呂公弼在,蘇方平也在,還有幾位廣文館的儒生,滔滔不認識。她先笑道:“都不去上學,倒躲在這裏喝酒玩樂,難怪大宋國力漸衰。”呂公弼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道:“滔滔兒果然是滔滔兒,大男人的宴席,也敢闖進來。”
滔滔笑:“在我自己家裏,還有哪裏不能去不成?”蘇方平望着趙曙,面色堪憂。滔滔順着他的眼光望去,只見趙曙半躺在長形軟凳上,前面放着一席案几,案几旁跪坐着穿並蒂蓮花繡鞋的娘子,她正在研墨,身姿婀娜,媚眼含笑,露着幾分得意之色,微微垂首道:“娘娘萬福。”
這...這不是武氏麼?
再看趙曙,他厚臉皮的緊閉着雙眼,裝作自己睡着了,什麼也不知道。滔滔橫眼睨着,也不說話,只冷哼一聲,便甩袖而去。趙曙知道自己闖禍了,哪有心思再聽什麼曲子,顧不得方平公弼笑話,立刻散了衆人,往二院負荊請罪。
滔滔兒卻不在,她依然去了劉府。
青桐比前幾日又好了些,能下地走動,滔滔到時,她正坐在槐樹底下曬太陽。滿園春色開得極爲嬌美,粉紫堆簇,競相綻放。
婢女搬了藤椅讓滔滔坐在旁側,屏退衆人,她道:“你知道麼,我出門時,趙十三竟和方平、呂公弼,還有廣文館的儒生在大院裏飲酒作樂,還遣了妾氏在旁側助興。”
青桐淺聲問:“你沒有動手打人麼?”言語中帶着幾絲羸弱。
滔滔笑了笑,道:“這麼多人在,我給他留幾分面子罷。小時候,父親喜歡的妾氏在席上跳舞,被母親揪着頭髮打了,雖一時痛快,可父親連着幾日都住在外面,到頭來,氣病的還是母親。後來,那妾氏被趕出去,父親爲了補償她,還特意買了套宅子,讓她獨住。”
青桐臉上滯了滯,無奈道:“我母親,也是妾氏,所以...”
所以韓忠彥纔不要她。
滔滔忙辯解道:“青桐,我不是那個意思,我...”
青桐側過臉,看着滔滔兒,忽然笑了笑,道:“我懂的,我早該懂的。雖然父親很疼母親,在家裏,無人不敢不敬我母親,也不敢不敬我,所以總讓我有種錯覺,覺得自己和旁人沒什麼區別,和你沒什麼區別。你知道嗎,我的朋友中,除了你,都是庶出。”
滔滔歪着臉,道:“所以每次我一和人說到妾氏庶出的問題,你就跟我發脾氣。”
青桐道:“既然你都知道,爲什麼總要在我面前說起呢?”
滔滔想了想,彎着眉眼撒嬌道:“因爲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啊,除了你,我沒人可以說。”
青桐聽着,嘆了口氣,笑道:“你就是這樣對付十三殿下的麼?”
滔滔翻白眼道:“他的待遇,可比你差遠了。”又舉起拳頭,道:“對付他,得靠這個。”
到了掌燈時分,滔滔還沒回府。趙曙坐在二院的炕上,手裏雖拿着書,滿腦子卻都是各種揣測。例如,滔滔生氣,回孃家了,可落衣卻說去了劉府。又例如,滔滔晚歸,在路上碰見了強盜,侍衛帶得太少,被劫持了,可並不見有人來勒索銀子。又例如,滔滔氣炸了,再也不想回府,尋了邸店自住。再例如,就是跑到蘇方平的私邸去了,那回和父親吵架,她不就去了方平那裏麼?
一想到如此,他立刻換了衣,要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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