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他看上去很危險
韓忠彥也不想,竟會在汴京街上遇見她。
隔着那麼多人、那麼多事,他以爲自己永生都不會再見到她。他的心臟像妓生手中的花鼓,一咚一咚,越來越急,越來越響。他如傻子般望着那嬌小的抹影,時隔大半年,只一眼,就好像有什麼從心底裏揭去,一切都變得宛然鮮活。她喜歡穿斜襟的青衫男裝,她笑時微微上翹的脣角,她柔和而美麗的耳廓,她牽手時微微發汗的掌心,以爲自己忘記了的,竟硝煙滾滾般撲面而來。
穿紫袍的公子好似向呂公弼引介着衆人,他們相互寒暄着,根本未曾注意到韓忠彥和青桐。滔滔不想被外人吵,更不想與人客套,就催着趙曙要走。呂公弼也覺心煩,隨意說了幾句,就客客氣氣的請人自便。他噁心韓忠彥,連話也不願和他說,轉身就走。
兩夥人正要各自散開,後面忽而急匆匆的追上來穿銀衫儒袍的公子,他手裏抱着三匣子點心,氣喘吁吁跑到青桐面前,道:“給你們喫。”
青桐不知緣故,道:“你認識我麼?”
銀衫儒袍的公子撓撓頭,憨憨笑道:“我是歐陽斐啊,你雖然沒見過我,但我見過你。上回蘭貴妃的壽宴上,我看見你在仁明殿讀《周易》。我當時想,怎麼會有女子愛讀那樣晦澀難懂的書,很是好奇,就向內侍稍稍打聽了下。”連賜婚,他父親也是先問過他的,所以纔會順從的答應娶一個庶女。
青桐雖發着愣,滔滔倒覺得這歐陽斐比韓忠彥強百倍。
紫袍的男子笑嘻嘻起鬨道:“歐陽斐,她是誰啊?剛纔沒看見你,還以爲你先回府了,原來是給佳人買喫食去了。”
歐陽斐大大方方回道:“她就是劉青桐啊,我未過門的妻子。”人羣裏投來幾道目光,既有官家賜婚的傾羨,也有娶了庶女的漠視,而歐陽斐卻如無事一般,簡直是人來熟,道:“青桐,呆會你們去哪裏逛?我能和你們一起麼?”
若不是有韓忠彥在前,青桐一定會喜歡歐陽斐的。
可凡事皆沒有如果。
青桐面色並不好,幸而是晚上,歐陽斐看不大清。她低聲道:“改天吧。”
歐陽斐一點也不介意,反笑笑,道:“改天是哪天?我能下帖子去你家,邀你出來玩麼?”
當着衆人,青桐不好駁他的面子,便輕輕點了點頭。歐陽斐看見她答應,很是高興,也不再糾纏,走到他的朋友中央,道:“那我們先告辭了。”
轉眼間,忽而下起細雨,漸漸的,越來越大。街上人來人往,四處竄動。滔滔、詩琪早已被扶上各自的馬車,青桐是騎馬而來,牽着馬躲在屋檐下。她既不想和滔滔擠在車上,也不想回家,她想獨自一個人,靜靜的呆着,或者淋淋雨,也不錯。
滔滔掀起簾子,正要喊青桐上馬車,卻忽然從朦朧雨中走出一個身影,徑直走到青桐面前,也不說話,拉住她就跑。呂公弼要追過去,卻被滔滔喝住,道:“是韓忠彥,讓他們去吧,兩個人總要了結的,長痛不如短痛。”
滴落的雨水漸漸淋溼了衣衫,雖然看不清楚,可是她知道是他。她微低着頭,眼前是他闊大的袖袍,在雨中一甩一甩。突然間,許許多多逝去的記憶像洪水般涌上心頭。那時候是夏天吧,她心裏藏着趙曙,和滔滔兒一起去看蹴鞠賽。在廣文館第一次看見他時,他就像閃爍的星星般奔跑在蹴鞠場上。當時根本不曾想過和他會有什麼交集,那麼怕女人、那麼愛臉紅、那麼膽小的男人,她纔不會喜歡。
雨越下越猛,天地間如被煙霧籠罩,她跟着他跑,淋在雨裏,覺得很暢快。也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跑到了哪裏,至一處只兩三間屋子的小院,他才停了下,踢開門,拉着她進去。往櫃中隨便撿了兩件衣服,扔在她身上,也不說話,就往外走。
她連思考的餘地也沒有,衝上去,就抱住他。她從後面環着他的腰,溼漉漉的貼在他身上。他緩緩的轉過身,散落的頭髮裹着雨水貼在臉上,讓她看不清他的眉眼。她仰着頭,有滾燙的東西滴落在她臉上,他道:“對不起,青桐。”
要說的、能說的,也只有對不起而已。
他的聲音微弱而低沉,似含着無限的悔恨與苦痛。青桐本能的想要逃避,她往後退了幾步,地上沾了水,很滑,她沒踩穩,身體搖晃着往後倒去。韓忠彥想要拉住她,可是地上實在太滑了,連着他也一齊往下倒。在半空時,他用力將她攬在懷裏,想讓她摔着自己身上,好讓她不至於傷到筋骨。
幸而韓忠彥是蹴鞠好手,素日練蹴鞠,摔跤跌打皆是常事。青桐穩穩的躺在他身上,她看見他的眼睛,明亮亮的,雖看不見眼淚,可是她卻能感覺得到,他哭了。她很心疼,眼睛被霧氣矇住,低頭覆蓋上他的脣,小小的屋子裏就他們兩人,卻像做夢般,讓她以爲是錯覺。
韓忠彥像丟了魂似的回吻她,將舌頭伸進她微微張開的脣,如掠奪一般,汲取她脣齒間的溫暖與甜蜜。他力氣很大,翻身將她壓在地上,連看也不看她,就往脖頸間吻去。
他看上去很危險。
他含糊說道:“青桐,我沒辦法忘記你。”又說:“我愛你,青桐。”
青桐如洶涌般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又哭又笑,緊緊的抱住他的頭,生怕他又要離開自己、遺棄自己、再也不理自己。她顫抖着道:“我也愛你。”
韓忠彥好似受了巨大的衝擊,他停下所有的動作,從地上扶着青桐緩緩站起,背過身去,道:“是我對不起你。”
青桐搖搖頭,她不知道該怎麼辦,以爲他要走,就心慌得連忙扯住他的袖子,將臉埋在他胸口,道:“韓忠彥,我愛你,不要離開我。”
韓忠彥連抱她也不敢,兩行眼淚裹着雨水落下,泣聲道:“如今我們各自都有婚約,我會離你遠遠的,再也不讓你心煩,再也不讓你心痛。”青桐將他垂落的掌心放在自己胸前,道:“可是我的心現在就很痛。”
那樣柔軟和細膩的曲線,像重擊般錘向韓忠彥的腦子。他從未碰過女人,此時手心觸在那裏,不是平緩而是渾圓起伏,就像是小時候極爲心愛的點心,總捨不得放手。青桐全身瑟瑟發抖,也不知是害羞還是害怕。她的髮髻早已經散了,青絲像黑綢緞般鋪了滿肩,眼中略略含着幾分嫵媚,極爲動人。
她的衣襟漸漸被打開,因穿的是男裝,所以裏頭有兩層小衣。解開繫帶,輪廓越來越清晰,他將臉湊上去吻着,一層一層的往裏,就越來越柔膩溫暖。他的手慢慢下滑,青桐不由得渾身顫慄了一下。
他感覺到她的驚恐,嘴脣停在她的頸上,停了下來,青桐輕輕問:“怎麼啦?”
韓忠彥雙手摩挲在她臉上,道:“你我都是定親之人,如此私情,我雖不怕別人議論,也不怕擔罪,但我不想讓別人在你背後指指點點,損你名節。”他出身世家,除去膽小,處處都溫雅有禮,此時雖躺在娘子身上,也是斯文得很。
青桐冷笑道:“定親?因爲是官家賜婚,是母親主持,所以就是對的麼?我今天才第一次見到歐陽斐,你又見過陳念薇幾次?不是我們不懂五倫常綱,而是這五倫常綱是錯的。如果此時和你在一起就會被人說論的話,那就讓他們說吧,反正從小到大,我受得蔑視議論還少麼?”說着,眼淚就止不住流了下來。
她的眼淚和話,擊垮了他所有的理智。他禁不住想嚐嚐她的眼淚,雙手也時輕時重的按揉着。還在冬末初春,屋裏也沒燒火,地上冰涼,雖有衣衫墊着,但被雨淋溼了,半點溫度也無。猶是如此,她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冷,因爲有他在,就能給她炙熱的溫度。兩人的情絲都頗爲混亂,根本沒有時間考慮自己的情緒,只是跟着心的牽引,一步步走入夢幻般的天地。
青桐覺得自己像是被撕裂了,可一點也不後悔。他性子膽小,可腰間的力量卻像無窮無盡似的,連自己也不能掌控。直到幫她換好乾淨的衣,等雨停了,送她回劉府的路上,他才傻乎乎道:“回去叫下人煮些補血的湯引喫。”
他最初看見她流血時,驚慌不已,許久才靜下心來接着動作。
到了劉府門口,兩人躲在暗處,他伸手放在她的腰腹上,問:“還疼麼?”青桐耳根子都羞紅了,低聲道:“有一點點。”他輕輕揉了揉,道:“那你回去好好歇着,睡個好覺。”
青桐點點頭,又低聲問:“剛纔那小院是哪裏,會不會有人知道?”
韓忠彥道:“那是我一處私所,素日只用於讀書寫字,晚上是沒人的。”
青桐放了心,戀戀不捨道:“那我進去了。”
韓忠彥“嗯”了一聲,看着她敲開了大門,方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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