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無論你如何處置,都是對的
只是有一回,她與高氏等人來二院請安,在廊房靜候時,聽聞他與主母說話,也聽不清說了些什麼,只知道兩人站在蓮池邊看着婢女撐船採蓮,說說笑笑,極爲隨意。她心裏一動,透過格子花窗去看他,他那時正巧面對着廊房,撫掌彎眉,笑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那如驚鴻照影般的笑意,猝不及防的就落到了她的心底。
她微微怔忡,原來冷淡疏離、尊貴寡言的十三殿下,也有此般時候。
小廝擡着藤椅出了廊房,趙曙也隱在樹林之中,李氏驀然回頭,伸手往臉上一摸,兩頰竟如發燒般滾燙,她蹙着眉頭,緊抿着脣,忽而難以喻言的失落、傷感。
落衣早在階下候着,看見趙曙走來,先屈了屈膝,方行至門前打起簾子。趙曙往粗毛氈上蹭去鞋底泥水,進了屋,燭火透過刺繡屏風上的紫紗照在他身上,暈出黯然而淺薄的光。
滔滔起身趿鞋,隨他入寢屋,趙曙張開雙臂,任由她爲自己換衣穿戴,隨口道:“剛纔在廊房撞見四院的人,大晚上,你找她們做什麼?”滔滔蔥指纖纖,柔軟靈動的扭開一粒粒錦扣,卸玉帶,褪去官衣,爲他披上青衫儒袍,又將四院娘子爭吵,差點將房子點燃之事仔細說了。趙曙默默頷首,臉上泛出笑意,饒有趣味的望着她。
落衣領着婢女端着巾櫛、臉盆等物上前,伺候趙曙淨手洗臉。
趙曙忽而問:“落衣,你說主母今兒比往常可有不同?”
落衣雖是侍婢,但從小伺候滔滔,在趙曙跟前也有幾分面子,她坦坦笑道:“主母才擺了幾分架勢,就將廊房那些愛喫酒賭玩的婆子給駭住了,那股邪風正該好好整一整。”本還想說四院也該清淨清淨一陣,到底怕趙曙聽着不悅,就止了話,領着婢女退下。
滔滔依然回外屋炕上做針線,趙曙盤膝坐到她對面,右手撐着臉,一直望着她笑。婢女從旁處移了青紗燈擺至炕前,映得她的小臉愈發瑩白滑膩,眼眸清透透的,似能滴落水來。她忙着手上活計,時而讓他遞給線頭、碎布,或是自言自語嘀咕兩句。
他也不知道她說的是什麼,只覺得四下很靜,很靜。半個時辰前,他還在凝輝殿與朝中大臣爭論邊關戰事,轉眼坐到她跟前,看着她一心一意擺弄手中事務,就有恍若隔世之感。好像外頭的一切都不緊要了,世上也沒什麼可煩惱的事,幫她從一堆碎布裏剛好挑出她心儀的那塊,纔是當務之急。
她竟還嫌棄他,假以搵怒道:“說了要藍色的線頭,才搭鞋面的花色…”
他也不生氣,手忙腳亂的從幾個竹編的籃子裏尋線頭。本來婢女就在牆下候着,一揮手,就能過來伺候。可他一點也不想,好像是什麼機密大事,非得自己親手做,才能心滿意足。在官家面前也甚少着急的趙曙,爲了高滔滔的藍色線頭,差點將臉塞到竹籃裏!好不容易尋見了,簡直是如釋重負,像做了什麼大事一般,得意洋洋道:“若是你自己找,肯定找不到。”
滔滔接過線頭,比過經緯線,攪了幾針,用剪子斷線,將一隻掌心般大小的藍布鞋遞予趙曙,揚起笑意道:“怎麼樣?”模樣兒雖一般,但比起幾年前送趙曙荷包時的手藝,確有如天壤之別。
趙曙拿着小鞋在手中把玩片刻,道:“我也要。”他面色凜冽,雖含着些許笑意,但眉眼間亦有些許冷峻,令旁人見了總有三分畏懼。如此,還敢撒嬌,比那石刻的虎墩還要呆愣。
滔滔難得爽快一回,道:“等天冷些,給你做棉鞋。”她竟然能如此沉靜賢惠,讓趙曙受寵若驚,欣喜道:“一言爲定,到時候別賴嘴就是。”
天色漸晚,兩人寬衣臥於榻上,她翻身往裏,他從後腰抱住她,在耳邊低聲問:“今天怎麼忽而管起四院的事,不覺心煩麼?”
他的呼吸暖暖柔柔的撲在滔滔脖頸間,像是饒癢癢似的,酥麻不已。滔滔眯着眼不動,道:“她們鬧得厲害,總不能事事都等着你回府處置。落衣說你昨晚上子時才睡,卯時就起身去了宮裏。我想你在外頭忙碌一天,回府還不能停歇,就替你代管代管。”她轉過身,與他鼻尖對着鼻尖,狡黠道:“你說我今天處置得如何?”
趙曙聽着滔滔如此說,甚爲愉悅,伸手捧在她臉上,輕輕的撫摸着。輕紗帳外的青燈薄薄的散來燭光,映在她臉上,有些斑駁的繡花影子。他道:“這裏是你的家府,無論你如何處置,都是對的,無需問我。”稍頓,又款款道:“你能有心管些事,我很高興。”
是啊,自她入府,從表面上看,家府中大小事務,高氏事事都需向她稟報。但事實上,多半的事,她都只是過下眼,全由高氏在拿主意。若是有高氏也棘手的,就會問趙曙,而她,從來都不管。她忽然神思清明,想起他對自己的包容與付出,情不自禁就湊上脣去吻他。
她難得主動,他笑了笑,就傾身回吻她,咬在她的脣上,輕柔汲取。手上也不停歇,放在她的胸前渾圓處揉捻。滔滔情動,扯開他的寢衣,從下巴一路吻到鎖骨。正要扯他的腰帶,他卻忽然重重往她身上一撲,壓得她手腳都動不了。她笑得一點也不羞澀,用手指戳他的腰,道:“着急什麼?”
候了半會,他卻一直壓着,也不動,也不說話,呼吸倒是越來越沉,越來越平穩。
他竟然睡着了。
等滔滔悟過來,張嘴就咒罵道:“死十三、臭十三...”到底心疼他太過操勞國事,不敢吵醒他,只小心翼翼將他身體扳平,腋好錦被,又在黑暗裏端詳他清俊消瘦的臉許久,她才依着他的臂膀,攬着他的腰,沉沉睡去。
過幾日,青桐過府送廣文館的蹴鞠賽帖子給滔滔,那日正好是旬休,趙曙也能同去。兩人閒說着話,忽有丫頭來稟,說高氏親自送了馬蹄羹來給小殿下喫。滔滔正與青桐說得有趣,不想旁人叨擾,便道:“就說我有客人,讓她將馬蹄羹交予乳母。”
丫頭答應着去了,青桐急道:“高氏雖一心依附你,但畢竟是十三殿下妾氏,保不準使了壞心,虧了是你,敢放心拿她做的喫食去喂小殿下。”
滔滔不以爲然道:“怕什麼,她還敢下藥不成?別說大頭寶寶那裏有成羣的乳母瞧着,半絲也不會放鬆。再說她高氏,竟敢來送東西,自然得穩妥妥的,若讓寶寶有一點不適,除非她不想活命了,不然非得拉她全家陪葬不可。”
落衣呈上兩碟如意卷,酥黃焦嫩,看着就覺味美。青桐撿了塊放入嘴中,淺嘗輒止道:“你府上的廚子可越來越出神入化,比外頭強上百倍。”
滔滔道:“那是自然,不然早被我攆出去了。”
青桐自與韓忠彥和好,喫什麼都香噴噴的,腰身隨之寬厚許多,此時正在戒飯。她還是不放心高氏,就提醒滔滔道:“我母親年輕時在宮裏當值,常見宮人間爲了權勢利益相互謀害,官家以前有過兩個皇子,都不足歲,就薨了,裏頭腌臢,說都說不完。不論其他,就說我吧,長這麼大,母親從不許我喫主母送的東西,就怕放了點什麼,後悔莫及。”頓了頓,憂心忡忡道:“爲了小殿下,你也該謹慎些纔是。”
滔滔點點頭,道:“你說得也有理。”她到底心思單純,不愛論陰謀毒害之事,就移了話頭,問:“你和韓忠彥有何打算?”
說到韓忠彥,青桐臉上泛起點點笑意,道:“能有什麼打算,自然是同你和十三殿下一樣,成親生子咯。他與家裏已經攤牌了,他母親很生氣,所以他乾脆搬出家府,住在城郊的小院子裏。”滔滔道:“如此,你還笑得出來?”
青桐道:“爲什麼不能笑?他那麼膽小的人,竟然敢爲我背棄家族,就算往後我們沒能在一起,想到他曾經能爲我如此,我這輩子也是心滿意足的。更何況...”她頓了頓,笑得愈加歡暢,道:“更何況,不是有我父親在幫我周旋麼?無需我擔心。”正說着,青桐就起了身告辭,道:“他該下學了,我去看看他。”
他,自然是指韓忠彥。
滔滔並不相留,將她送至廊房,就轉身回房中吩咐婢女預備晚膳。趙曙已經連着大半月未在家府用膳,她也不等他,早早吃了飯,就做些刺繡活計。以前是百般不願做的,自有了小殿下,忽而就生了心思,還專門請了繡房的婢女上前來教習,想着給趙曙做件青衫儒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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