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七章:妾氏之子,不要也罷
晨起,滔滔推開窗戶,見松枝拂檐,階下青苔綠蘚,問過落衣,方知是天亮時分下了幾點微雨。她挺着漸圓的肚皮伸了個懶腰,方洗漱穿衣,至外屋用膳。糯米糰子剛剛學會走路,很是新鮮,嘴裏喜歡依依呀呀的叫爹孃。乳母抱着他入屋給滔滔瞧過,逗弄一番,又抱回去。
至午膳時分,滔滔正讓按摩教母按着肩頸,忽而聽婢女來報,道:“主母,呂夫人來了。”滔滔一驚,她雖與呂公弼交好,但是若雨,卻甚少與之交道。如此突然到訪,叫人好生納悶。但看在呂公弼與青桐的面上,她雖乏累,亦強撐着起身,道:“快迎她進來。”
若雨竟然是孤身一人,連個婢女也未帶。她穿着繡牡丹粉色圓領薄褙子,梳着方髻,朱釵盡褪,只在耳邊簪了一朵月季花,神色極爲憔悴難堪。待她進了屋,還未等滔滔說話,她便先雙眼垂淚,握住滔滔的手,道:“我也是沒得法子,要不然也不肯來擾你。”
滔滔瞧着陣勢,嚇了一跳,忙拿了帕子替她拭去眼淚,扶着坐到炕上,問:“怎麼回事?可是呂公弼欺負你了?”若雨淒涼道:“他欺負我還少麼?娶多少個妾、養多少外室,我都可以不計較,如今...如今...他竟然...”說着,哭得聲堵氣噎,悲痛欲絕。
落衣審時度勢,連忙屏退衆侍婢,自己親自端了熱水上前,擰了一把毛巾,遞與若雨。滔滔輕拍着她的背,替她順氣,寬慰道:“有話慢慢說,呂公弼雖行跡浪蕩,心地倒不壞,你先別太着急。”若雨淨了臉,強忍着哭意,道:“他贖了杜十娘,養在後街的事,我一直都曉得。家裏鶯鶯燕燕,不過是一陣新鮮,我也未起意。豈料,那杜十娘欺我軟弱,竟讓夫君休了我,另立她爲妻...”
滔滔不禁掀案而起,有幾分趙曙的架勢,怒叱:“胡鬧!”果然是相處久了的兩個人,會越來越相像。有時連落衣也覺得,滔滔兒教訓下人的語氣、方式,簡直跟殿下一模一樣。
若雨這還不算,接着道:“前兩日,那杜十娘乘着夫君不在府上,買通下人進我房裏威脅我,說她肚中已有了骨肉,讓夫君必須給她名分。我心想,既然有了骨肉,就讓夫君納她做側妻也罷,可是她竟然,非得讓我讓出主母的位置不可。後來,我和她吵着吵着,不知怎地就動了手...”說着,就越發激動道:“我真的沒有要傷害她的意思,是她自己不小心摔倒在地,流得滿地是血。我立即就召了大夫來,可還是沒能保住她的孩子。”
滔滔鄙夷道:“妾氏之子,不要也罷。你有小呂公子,怕她作甚?”
若雨隱面而泣,道:“可是夫君被那妖蛾子迷了心智,非說是我善嫉,懷了狠心讓杜十娘小產。他還說,如果我不肯讓出主母之位,他就帶着杜十娘遠走高飛,讓我一輩子守活寡。我又不敢跟父親說,父親若是知道他要休了我,娶杜十娘,還不把他打死!”
呂相的脾氣,也不見得好。
滔滔聽着生氣,怒道:“真是混賬!”
若雨道:“原本我要去找青桐幫忙,可她一直生病,劉大人不讓我見她,怕擾了她心神。如今我只能依靠你了,你一定要幫我好好勸勸夫君。”
呂公弼的性子,滔滔也知道,他錦衣玉食,放浪形骸,想做什麼絕對是先做了再說,一點也不肯去想後果。還未與若雨成婚前,家裏的寵妾就已成羣,外頭的相好就更不必說。他揮金如土,長相又俊俏,自有許多娘子投懷送抱。成親後,若雨懷着小呂公子時,他還算收斂,也知道疼愛妻子,但沒過多久,又原形畢露了。
如今,竟已鬧到如此地步。
滔滔道:“你得先告訴呂大人才行,呂公弼誰都不怕,就怕他老子。你也別替他瞞着,該打死的就打死,該活埋的就活埋,你如今替他藏着掖着,到時候,爲難的還是你自己。”
若雨不肯,道:“他要是因此愈加怨恨我,豈非沒得半點回轉的餘地?”
滔滔道:“你若是縱着他,即便他這次回心轉意了,保不準還有下次,就該給他些教訓瞧瞧。再說,呂大人畢竟是他父親,難不成還真能將他打死?”
若雨止住哭,想了片刻,忽問:“十三殿下有四個妾氏,又是官家御賜的世家女,你素日是如何自處的?”
滔滔道:“她們是她們,我是我。我要是不召見她們,誰也別想在我跟前出現。”又拍拍若雨的手,道:“你就是性子太好了,事事都先替着呂公弼着想。”說完,又勸解了幾籮筐的話,還答應若雨明天就下帖子約呂公弼去樂豐樓喝酒,到了午時,兩人方散。
到了掌燈時分,趙曙才風塵僕僕的回府。他跟着官家去城外查水利地勢,顛簸一天,只覺骨頭都似散架了。滔滔脫了他的衣衫,讓按摩教母上前伺候,在炕上整整按壓了半個時辰,趙曙方覺舒服。至亥時,待滔滔睡下了,他依舊起身看公文,至半夜才睡。次日,天還未亮,又起身往宮裏去,忙碌時,一天不過睡兩三個時辰。
滔滔給方平、呂公弼和青桐都下了帖子,吩咐小廝在樂豐樓定了間上等廂房。她自己倒無所謂,但青桐卻不能叫人知道身份,故她也穿得極爲淡雅,又特意戴着斗篷,遮去大半的臉。青桐許久未出門,除去呂公弼、方平、滔滔、趙曙四人,外頭半點她有孕的傳聞也沒有。此次來樂豐樓,若不是滔滔下的帖子,她也斷然不肯冒險。
四人落座,一想當年,卻獨缺了趙曙。
呂公弼還不知自己大難臨頭,笑嘻嘻道:“十三殿下如今在官家面前做事,連在外頭喫頓飯的功夫也沒有,我下了幾次帖子給他,他都說沒得閒空。滔滔兒,我可緊着你的面子,小廝往我跟前一說,我半點遲疑也沒有,推了好幾場酒席,跑來赴約。”
方平笑道:“你那些狐朋狗友,有幾個不貪你錢財,不去也罷。”又問滔滔,道:“十三殿下,最近身體可康健?前幾日我在朱雀門碰見他,他說因着修渠利水之事,忙得腳不沾地,好幾日都沒用過午膳。”趙曙從不仔細跟滔滔說外頭的事,就算說,也是三言兩語而已,滔滔忽聞方平此言,也是一驚。
青桐橫眼瞪着呂公弼,道:“你既然有功夫去喫酒,爲何不多多陪着若雨?我聽聞你如今可緊着杜十娘。”滔滔接嘴道:“那杜十娘可不得了,竟敢還欺到若雨頭上。”遂將若雨跟她告狀之事跟方平、青桐說了,呂公弼聽聞,倏的垮下臉來。
滔滔冷笑道:“就爲了一個妓生,你竟然還打着休妻的主意,可真沒良心!”
呂公弼搵怒道:“高滔滔,不是每一個人都像你一樣,能有好的出身和家世。十娘落於風塵,並不是她所願。若是換了你,說不定早就餓死了,她靠着自己的努力活到現在,輪不到你說她。妓生怎麼啦?她並不賣身,只是賣藝,清白得很。我喜歡她、愛她、憐惜她,有什麼錯?”停了停,又道:“以前我誰也愛的時候,你們說我薄情。如今我只要十娘了,你們又說我沒良心。”
青桐冷笑一聲,道:“杜十娘出身不好,家世不好,不是她的錯。那若雨出身好,家世好,及笄就嫁給你,爲你生兒敬母,難道就有錯麼?”
呂公弼答不上來,愣了半響,就起身道:“不要因爲這些,傷了你我之間的情誼,我已經下定決心要娶十娘爲妻,我只要她。”頓了頓,又低沉道:“我先走了。”
如此,氣得滔滔直跺腳,端起方平的酒,連灌了好幾杯。
滔滔半醉微醺,方平不放心,先送了青桐回府,又折身送滔滔。到了十三殿下府,正巧撞見難得早些下值的趙曙。他才下了馬,就瞧見滔滔的華蓋馬車駛來,正是納悶,竟見方平從馬車裏出來,又半扶半抱着滔滔下車。
趙曙立刻擺起了千年寒冰臉,幾步跨上前,從方平懷裏扯過滔滔,問:“怎麼回事?”
不等方平說話,滔滔兒呼着酒氣往趙曙身上貼去,笑眯眯道:“十三,我好睏啊。”
趙曙皺眉,道:“你們喝酒了?”
方平最懂趙曙心思,不由得笑了笑,大致將樂豐樓的事跟趙曙說了。見趙曙滿面灰塵,就道:“你趕緊進去洗把臉,眉毛鼻子都是灰,別喫進肚裏。”
趙曙敷衍道:“剛纔從官道上騎馬回來,風沙大。”分明又下了逐客令,道:“我先帶滔滔兒進去。”方平毫不芥蒂道:“快去吧,天色不早,我也該回府了。”稍頓,深深的望了一眼趙曙,才道:“改日你有空,我們一起喝酒。”趙曙隨口答應着,將滔滔橫抱而起,直往裏去。方平立在馬上,望着趙曙進了角門,半絲人影也沒了,才兜轉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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