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男人的話,哪裏能信
自椿湘被挑到二院做按摩教母,李氏身側便再無得力之人,因她沒得恩寵又行事內斂,所以高氏也未將她放在心上,只遣了兩個十三四歲還未長開的小丫頭予她。眼瞧着雨要落下來,那兩個丫頭卻不知跑哪裏玩去了,李氏沒得法子,只好自己去後院收衣。
旁人見了倒沒什麼,偏生是武氏。
武氏無事,手裏拿着一柄素紗圓扇,沿着遊廊四處走動,見李氏在收衣,就取笑道:“呦,李妹妹怎麼自己動起手來?”
李氏羞得臉紅,並不答話。
武氏越發來了勁,喊道:“暮晴,快去幫李娘子收收衣,好歹她也是進宮參過選的,怎能做這些粗使活計。”暮晴正是那新買的婢女,她“噯”了聲,就走到李氏身側,卻並不是幫忙,而是一腳將竹架子踢倒,所有的衣服都掉在了地上。
暮晴裝作惋惜道:“可怎麼辦,衣裳都弄髒了?!”
武氏立在廊下瞧着,假意道:“暮晴你怎能如此不小心?”
暮晴忙屈膝道:“奴婢不是故意的,求娘子饒命。想來李娘子身嬌肉貴,做不慣如此活計罷。”武氏便道:“李妹妹,我看你還是等丫頭們來收吧。”正說着,幾點豆大的雨水噼啪而下,越來越大,越來越密。李氏只得淋着雨將衣物胡亂拾起,連正眼也不敢瞧武氏,就急匆匆往房裏去。武氏逞了威風,心裏得意,領着暮晴依舊四處晃盪。
高氏一直追查三院玉佩丟失之事,可綁也綁了,抓也抓了,搜也搜了,就是什麼也查不出來。她又不敢碰武氏,難免常常暗中嘆氣。暮晴雖是新來的侍婢,但仗着武氏,很快在四院的下人裏,成了領頭。旁人倒沒什麼,唯有初夏忿忿不平。
這天,趙曙下了帖子請方平、歐陽斐、呂公弼入府,因鬧着作詩,就宣了武氏過去侍候筆墨。暮晴從未到過大院,小廝們依着規矩只許她在廊房候着,並不讓她進裏頭。她趴在窗檻上看着院宅深靜,婢女成羣,又有俊秀風流、風姿卓越的世家公子在亭閣間吟詩取樂,臉上不覺露出欽羨之意,恨不得即刻就進去與衆人玩鬧一番。
足足候了兩個時辰,武氏纔出來,暮晴行了禮,張口便問:“娘子,那幾人之中,誰是殿下呀?”武氏冷笑,道:“怎麼,動了心思?”
暮晴忙道:“奴婢不敢,只是從未見過殿下,好奇罷了。”
武氏倒並不將暮晴此等貨色放在眼裏,一面往外走,一面道:“你也別打什麼旁的主意,咱們殿下...”說着臉上露出暮晴所不能理解的淡淡恨意,低聲道:“咱們殿下可沒有面上瞧的那麼心軟和善。”暮晴像是被人看穿了似得,訕訕不已,隨在武氏身後,不再說話。
送走方平等人,趙曙直入二院。
才進院子,滔滔就迎上前問:“如何?”兩處碧荷團團,滿鼻清香。趙曙喝了酒,微有醉意,待滔滔愈加柔情蜜意,張口就撲過來親。滔滔嫌他嘴裏有酒氣,一掌拍在他額上,厭煩道:“青天白日的,就想着那些腌臢事。”趙曙也不生氣,只呵呵傻笑。
兩人進了屋,趙曙才道:“我瞧着歐陽斐,倒是真心喜歡青桐。他還說,就算青桐病一輩子,他也願意等。”滔滔兒熟練的解着金紐,伺候趙曙脫了外衫,又從桁架上拿了青袍,替他穿上,嘴上道:“得了吧!當日韓忠彥只怕也說了不少甜言蜜語,如今還不是逃得遠遠兒。”又瞪着趙曙,好似那錯是趙曙犯的一樣,斥道:“男人的話,哪裏能信。”
趙曙笑了起來,他喝了酒,神思混沌,滿腦子滿心眼都只有滔滔兒,眼睛像是能發亮似的,一閃一閃。他道:“我的話也不信?”
滔滔給他繫着腰間錦帶,隨口道:“不信不信。”
趙曙突然彎腰抱住她的膝,將她舉起來,笑道:“到底信不信?”又道:“滔滔兒,你怎麼長了這麼些年,個頭卻一點都沒變啊?”
滔滔一拳砸在他腦門上,道:“怎麼,嫌棄呀!”
趙曙笑道:“不嫌棄不嫌棄,剛剛好。”他慢慢的將她放低,讓她坐在檀木妝臺上,使勁兒親她。滔滔兒被做弄得咯咯直笑,道:“你還是去上值的好,大白天的,丫頭們瞧着都要笑話了。”趙曙不理會她,手上專心解着錦帶。她今兒穿了件緋色的半臂衫,裏頭還有襯衣,他稀裏糊塗一陣亂扯,總算開了,像是得了寶似的湊上去。
事畢,兩人歪着榻上碎碎細語,滔滔嘆道:“青桐再過兩月就要臨產,真替她發愁。”趙曙眯着眼,指尖輕輕的摩挲着她的臉頰,道:“當日官家賜婚,也是想給劉家一個恩典,倒不想,竟弄巧成拙了。”滔滔倚在他懷裏,道:“你可有好法子?我是怎麼想也想不出來了。”趙曙敲了敲她的小腦瓜,道:“無論是好法子壞法子,都由我來想,你只管好好養着胎。”
滔滔兒戲謔道:“有你在,我能好好養胎麼?剛纔你都做些什麼呢!”
趙曙也覺着最近房事太多,累及滔滔,便道:“那從明兒起,我先回大院睡幾晚。”正說着,外頭忽有喧鬧之聲,惹得趙曙煩心,喝道:“何事喧譁?”
落衣立在簾外,並不進屋,略有急色道:“殿下,娘娘,李娘子不小心落了水。”因着趙曙滔滔在屋裏安寢,外頭的人不敢來稟告,李氏身邊那兩個小丫頭雖不抵事,但也算盡忠,尋着小廝疏忽之時,兩人一齊往裏頭奔走,大呼小叫的,才引得趙曙起意。
趙曙、滔滔忙命落衣進屋伺候,穿戴完畢,才令兩個小丫頭上前問話。原來李氏睡了午覺後,去花園中散步,不知何故摔進了後院從外頭引的溪水裏,幸而被小廝瞧見,才救了上來。兩個小丫頭先去了高氏房中,卻不想高氏被人請去喫席了。四院裏沒得管事之人,沒法子往外頭請大夫,只好將李氏放於房中,請廊房的婆子先看管着,她倆來請娘娘做主。
滔滔隨即命落衣去請大夫,見兩個小丫頭不卑不亢,倒有些膽色,便問:“你們叫什麼名字?”一人答蘿惜,一人答淳婉。滔滔覺着名字也取得好,便道:“你倆忠心護主,值得嘉獎。”便命人取了兩個銀核桃來,賞與兩人。
蘿惜、淳婉忙磕頭謝恩。
趙曙起了身,道:“我去四院瞧瞧。”說着,就提步往外去。他甚少去四院,更別說幾位娘子房中。到了李氏屋裏,發現裏頭暗沉沉的,傢俱簡陋,連梳妝檯也沒有,只是在案几上擱了塊半新不舊的素面銅鏡,哪裏能照人,只能見個影子。
待大夫診過脈象,紮了銀針,李氏才悠悠轉醒。她將眼珠子轉了一圈,見屋裏滿滿的站着人,生怕是自己惹了禍,掙扎着要起身賠罪。忽見趙曙立在榻前,心裏咯噔一響,翻着身差點滾下塌去。趙曙連忙將她按住,溫聲道:“好好躺着便是,無需多禮,身子覺得如何?”
不過是如此一句,李氏已然動容得垂下淚珠,沁入髮絲中,含着泣聲道:“謝殿下關心,妾覺得好多了。”她面色蒼白,脣角間半絲血色也無,形貌消瘦,臉頰半凹,襯着斗大的一雙眼,極爲有神。蘿惜擰了溫毛巾要替李氏擦臉,卻被趙曙接過去,親自敷在李氏額上,輕輕擦拭。他的動作又軟又柔,很是憐惜。
過後,趙曙又分別往陳氏、武氏房裏坐了一回,衆人皆是受寵若驚,喜氣洋洋。不出多久,高氏回府,纔到殿門口,就有婢女迎上去稟告李氏之事,駭得高氏連忙插着小路直奔四院。到了廊房,又有丫頭上前說殿下在武氏房中,她連水也不及喝一口,行至武氏門外,請婢女通傳。趙曙卻已走了出來,高氏忙屈膝道:“殿下萬福。”
趙曙不說話,高氏不敢起身,只能一直屈着膝。武氏在旁側瞧着,幸災樂禍,巴不得趙曙遷怒於高氏。半響,只覺腳上酸得像有千萬只螞蟻啃噬,才聽趙曙道:“起來吧。”
高氏道:“是。”起了身,一個顛簸,差點倒下。
暮色四合,婆子們開始往廊檐各處點燈。趙曙冷聲道:“每年撥給四院的銀子也不少,爲何李氏房裏連個正經案几也沒有?”頓了頓,又道:“我讓你管着內苑,可不是讓你捏着軟柿子欺負。”
當着衆人訓斥,高氏無從辯駁,只得恭謹道:“殿下教訓得是,是妾疏忽了。”
趙曙道:“明兒開庫房取兩張案几並梳妝檯送到李氏房中。”
高氏忙道:“是。”
有小廝上前,躬身問:“殿下,娘娘問你何時回去用膳?”趙曙聽了,頷首片刻,朝高氏面無顏色道:“若是讓我再發現有此等偏薄之事,定不能饒你。”高氏驚出一身冷汗,顧不得臉面,跪下身去,叩首道:“謝殿下寬恕。”
趙曙領着侍從拂袖而去,出了廊房,行至花園處,忽聽見流水嘩嘩之中夾雜着女子細哼歌謠之聲。舉目一望,只見有女子穿着透紗般的素錦衣立在假石旁,用瓢碗接住石上流水,從脖間傾潑而下,衣衫溼漉漉的黏在身上,襯得玲瓏有致。巧有月光流瀉,將水珠子照得波光粼粼,像是在女子身上裹了一道朦朦朧朧的光圈。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