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風那樣輕,雲那樣淡
自那次在花園中,偶然撞見初夏揹着自己收受賄賂,高氏待她就不似從前相信,事事多留了兩個心眼。倒是初夏,還渾然未覺。高氏思緒紛雜,隨意撿了兩筷子喫食,便算用過了。
第二日,正是躊躇間,忽有大廚房送飯燒火的婆子上前告密,說她去三院送膳食時,曾看見武娘子房裏新買的那個丫頭鬼鬼祟祟在廊下行動。因是外面纔買的人,並不太知底細,故讓高氏頗有些疑慮。但她也不敢妄下定論,畢竟是她買回來的,多少有些牽扯。
連着幾日官家病重,免了早朝,趙曙雖卯時起身,卻並未出去,仍在小書房處理公務。滔滔兒睡得香,趙曙等着她醒後,一齊用了早膳,方進宮上值。滔滔兒送他至府邸大門,一路將三院丟失物件之事大略說了,趙曙怕她煩心,就道:“不過兩塊玉佩,擱在庫房也沒人用,若是找得到便好,若是找不到就算了。”
滔滔兒道:“那可不行,玉佩雖不值錢,但府中竟有偷盜之行徑,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忍。”趙曙道:“誰叫你忍了,只是怕你思慮太多,拖累了寶寶...”說着,就伸手往她肚上撫了撫,笑道:“時辰不早,我先去了。”滔滔“嗯”了一聲,道:“早些回來!”直望着趙曙硃紅虯袍的身影隱沒在門廊後面不見了,她才返身回二院。
至午時,才用了膳,忽接到青桐的帖子,請滔滔兒過府一敘。如此慌里慌張,可是頭回見。滔滔不知發生了何事,連忙換了出門的衣衫,叫人預備軟轎,扶着婢女直往劉府去。青桐眼圈兒紅紅,顯然是才哭過。她幽幽道:“午前若雨來了,說呂相知道那事後,將杜十娘綁了,說要送到官窯去。呂公弼不肯,揚言要與呂家斷絕關係,還寫了休妻之書。若雨在我房裏哭了一兩個時辰,我思及自己,難免傷懷,就陪她哭了一回。”
滔滔兒滿腔怒火直往上冒,氣道:“真是個混賬東西,不看若雨,也該顧着糯米糰子。我倒想去會會那杜十娘,看她能耍出什麼把戲…”
天氣日漸發熱,青桐早讓人熬了酸梅飲子,丫頭端上桌,她親自替滔滔兒舀了半碗,道:“這事你我都別管了,管也是管不着,越管呀,呂公弼越鬧得歡騰,由着他去吧!”滔滔兒望着白釉青蓮碧荷瓷碗裏輕輕盪開的汁水,清澈而色濃,低聲問:“那若雨怎麼辦?”
青桐拿着瓷勺在湯飲中一下一下的攪動,嘆道:“還能怎麼辦。”如此,兩人皆是心知肚明,再也不忍說下去。喝過湯飲,青桐牽着滔滔往花園中散步,身側的婢女皆被屏退,遠遠跟在百步以外。
春木花深,疏影撩人,滔滔問:“再過兩月,你就要臨產了,韓忠彥可知道?”
青桐微微一笑,沉沉道:“他知道又能怎樣,膽子那樣小,還不如呂公弼呢!”陽光穿過枝芽,斑駁倒映在她臉上,神色黯淡,眼光卻遙遙的望向遠處。她的笑容帶着淡薄的憂傷,輕輕淺淺的,似能勾到心底最爲柔軟的地方,很是動人。
滔滔兒道:“總得告訴他。”
青桐搖搖頭,並不說話。兩人行至假山繁花之後,連婢女也瞧不見了,青桐才微不可聞道:“滔滔兒,我想和歐陽斐見一面。”
滔滔一驚,不由得揚聲道:“你瘋了麼?”
青桐忙“噓”了一聲,道:“他昨兒給我遞了帖子,約我在城門邊見面,去山上踏青。”滔滔要插話,被青桐止住,道:“我父親還不知道,他的意思是待我生了寶寶後,就與歐陽斐完婚。”頓了頓,才道:“可是我做不到,除了韓忠彥,我沒法嫁給任何人。所以,我想趁着這次機會和他說清楚,不管往後如何,該我受的罪怎麼也逃避不了。”
滔滔兒道:“那你也不能不顧及家裏啊,官家若是遷怒於劉氏一族,再加上歐陽大人在朝中的權勢,真要有心抨擊,只怕後果不堪設想。”
青桐道:“所以我纔想求求歐陽斐…”
滔滔兒嘆道:“你們呂家的人,可真是…一模一樣!”又道:“你先別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我今晚上回去跟十三好好說一說,問問他可有什麼法子。再有,明兒千萬不許獨自去見歐陽斐,你先等上兩三日,我們好好籌謀籌謀再論。千萬不能一意孤行,給家裏惹禍。”好像膽大包天、不聽話的一直都是自己,可此時,她竟也敢正義凜然的教導起青桐。
掌燈時分,滔滔兒方回二院,淨了手臉,換上家常裙衫,正要用晚膳,忽有丫頭來稟,說殿下已至廊房。落衣忙出去相迎,滔滔兒也立在廊檐下,望着趙曙從深藍如墨的暮色下疾步而來,穿過如緋如霞般的花林,衣炔飄飄,英武不凡。
他遠遠就笑道:“怎麼出來了?”那笑意,如千樹萬樹的梨花綻開。
滔滔兒道:“難得見你早回。”提步上階,他執起她的手,直往屋裏走,道:“官家病着,大臣們有事一時也不敢往上稟報,我倒輕鬆許多。”兩人合桌用罷晚膳,躺於庭中涼塌上觀星,又命婢女們搭起青紗帷幕,免去蟲蚊叮咬。
風輕雲淡,星光爍爍如遠燈焰火,一輪明月高高懸於天際,又圓又亮,彷彿觸手可及。滔滔身上蓋着薄薄錦被,她頭枕着趙曙臂膀,青絲撲身,縈出淡香。
趙曙道:“若是每一日都有此般清閒就好了。”
滔滔兒順口就道:“就算你辭了官,天天呆在家,我也不會嫌棄你。”
趙曙哂笑道:“我辭了官,誰養活你。”
滔滔兒調皮一笑,道:“只要我每年懷一次寶寶,帝后的賞賜、懿王府的賞賜,再加上我母家的賜禮,足夠你我喫喝開銷了,不怕不怕。”
趙曙噗嗤一笑,道:“你倒想得好!”
滔滔環住他的腰,臉也往他胸前擠,嬌滴滴道:“我就是想得好嘛!”
兩人靜靜呆了會,滔滔纔將自己與青桐所說所論之事,細細跟趙曙說了。呂公弼之事,鬧得沸沸揚揚,呂相已然幾日稱病沒去上值,趙曙也早有耳聞,只是沒在滔滔兒跟前說。至於青桐說要向歐陽斐坦白,倒讓他頗爲訝異。
趙曙道:“此事不可操之過急,歐陽斐那裏,改日我去探探口風再說。”又望着滔滔神色,提起方平道:“歐陽斐與方平同在廣文館上學,倒可尋藉口下帖子。”見滔滔毫無異色,才定了定心,轉移話頭,問:“想不想去踏青,上回說要去看桃花,一直沒去,如今都結桃了。”
滔滔想起那日之事,嗔道:“還不是因爲你。”她仰起臉去親他的下巴,想起青桐與韓忠彥,呂公弼與若雨,愈加覺得趙曙的好。她忽而問:“若是我不是嫡女,與你地位懸虛,又有婚約在身,不能嫁與你的話,你會怎麼辦?”
趙曙輕斥道:“無聊!”
滔滔一腳搭在他腰上,惡狠狠道:“快說!不然…”她伸手作勢掐他的脖子,趙曙慢條斯理道:“那,如果我不是懿王府的十三殿下,也沒有功名利祿,你還會嫁給我麼?”又擺着苦瓜臉道:“你連喜歡我的話,都沒有說過,是不是?”
春風拂過,帷幕漣漣,揚起她的及腰長髮,撓在他的臉上,像是隔靴搔癢。他的眼睛在黯淡的燭火下熠熠生輝,靜如潭水,滿懷期許,又似有些惘然。滔滔兒忽然朝他撲去,雙手雙腳如八爪魚似的黏在他身上,將臉埋在他鄂下衣襟間,道:“我當然喜歡你,這世上,我最喜歡你。”趙曙心窩裏一暖,歡喜到了極處,攬住她,有許多話卻不知從何說起,只是喃喃的重複:“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兩人都頗爲情動,他一手被她枕着,一手撐在她耳側,俯身過去吻她。額頭、眉眼、鼻子、脣、耳垂、脖頸,一路延綿至下,掀開衣角,探手朝裏。她睜開眼,看着無際的夜空,星光璀璨,縷縷薄雲從月上飛過。
風那樣輕,雲那樣淡,歲月那樣好。
若他不是殿下,她不是嫡女。若他不是趙曙,她不是高滔滔。那麼,一切就該像是雲霧般,來去無痕,飛灰湮滅,他們也根本不會相逢。
天地那樣大,人也那麼多,世事紛擾,紅塵萬丈,偏讓她與他結合了。
這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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