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 劉封認母

作者:關駒
這日劉備設朝未央宮前殿,百官拜舞山呼已畢,列在兩班,劉備道:“朕原本不過琢郡一匹夫,僅靠織蓆販履爲生。之所以能有今天乃是靠三人之力。桃園時朕與關、張二人結義,誓同生死,親若兄弟。翼德傾其所有相助,若非如此朕不能起兵,也就沒有今天。雲長從最初便追隨朕一道出生入死,身經大小百餘戰,立功無數。更難能可貴的是他掛印封金,過五關斬六將,千里護嫂,忠義如此,國士無雙。再有一人,那便是仁祿,朕遇到他時,他不過是許都城裏一小卒,人長得差勁,言語粗俗,房不過數間,地不過一壟,身無常物,唯一值得稱道的便是他的夫人貌若天仙,遠近馳名,世所罕及,哈哈!”

  賈仁祿老臉一紅,嘿嘿笑了兩聲,只聽劉備接着道:“可自從他追隨朕之後,屢屢以少克衆,謀無不中,攻無不取。可見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朕之所以有今天這份家業,仁祿出力最多。”

  賈仁祿忙道:“皇上不以臣駑下,使微臣待罪於朝庭,那是微臣的榮幸。微臣自追隨皇上以來,狗屁主意是出了不少,真正管用的倒沒幾個,可皇上卻對臣言聽計從,微臣不禁汗顏無地。如今陛下這份家業那是陛下及羣臣羣策羣力的結果,微臣不過是穿插其中,插科打諢,逗大家開心罷了,沒什麼功勞。”

  劉備道:“仁祿太謙了。朕現在可是皇上,一言九鼎。朕說你功勞最多,你功勞就最多,難道你認爲朕說錯了?”

  賈仁祿倒抽了口涼氣,忙道:“不敢。”

  劉備哈哈大笑道:“剛纔朕提到的三人,應當好好封賞,以酬大功。”長嘆一聲,又道:“只可惜高祖有令非劉姓不得封王,不然朕便封雲長及翼德爲王了。不過這條規定也行了數百年了,傳至於今,怕有些不合時宜,你們看看是不是可以改改?”

  諸葛亮道:“漢初韓信、彭越、英布三人功最高,高祖封此三人爲王,結果三人相繼造反。高祖不得不負上斬殺功臣的惡名將其一一誅除,之後痛定思痛,便有非劉姓不得封王,非功臣不得封侯的約定。此舉其實旨在保全功臣,使他們可安於富貴,子孫長享榮華,所謀可謂十分深遠,微臣以爲萬萬不可改變。”

  劉備道:“雲長、翼德對我忠心耿耿,如何會造反?孔明怕是過慮了吧?”

  諸葛亮問道:“請問皇上,漢初的功臣之後,傳到今日仍安享富貴的還有幾人?”

  劉備沉吟半晌,手捋長鬚,道:“一個也沒有。”

  諸葛亮道:“且不說功臣之後,劉姓子孫傳至今日,仍安享富貴的,還有幾人?”

  劉備道:“不過廖廖數人而已。”

  諸葛亮道:“雲長、翼德對皇上忠心不二,自然不會造反。不過二人百年之後,皇上能耽保他們的子孫一定安分守己麼?”

  劉備遲疑道:“這個……”

  諸葛亮道:“皇上自然不會對雲長、翼德的子孫施加刑罰,那麼皇上的子孫呢?”

  劉備又道:“這……”

  諸葛亮道:“漢文帝時,有一寵臣姓鄧名通。文帝對他十分寵幸,賞賜動則鉅萬,官至上大夫。一日文帝請人給鄧通看相,相者言道鄧通當貧餓死。文帝怫然不悅,道:‘能富鄧通者在我,我讓他富,誰能讓他窮?’當即便賜鄧通蜀嚴道銅山,可以自行鑄錢,於是‘鄧氏錢’遍佈天下,鄧通富可敵國。文帝崩後,景帝即位。景帝素不喜鄧通,即位後便收回銅山,將鄧通家產抄沒,鄧通頃刻間身無分文,最終還是餓死了。皇上若封雲長、翼德爲王,這可是至高祖以來從未有過的殊榮,百年之後,皇上的子孫若是不滿雲長、翼德子孫,那時可就不僅僅是將其餓死這麼簡單了,搞不好會下辣手誅除,到時昆崗失火,玉石俱焚。兩家子孫因此滅絕,可謂拜皇上所賜。皇上此時看是寵愛他們,實際上是在害他們。”

  劉備悚然色變,汗珠從額頭上滲了出來,點了點頭,道:“孔明之言甚是,封王之議作罷。”頓了頓,又道:“不過有功不可不賞,雲長、翼德二人各增邑五千戶,仁祿增邑三千戶。”這一增邑,關公計有封邑萬三千戶,張飛一萬一千五百戶,賈仁祿不多不少,剛剛好一萬戶,他心目中夢寐以求的目標算是達到了。

  退朝之後羣臣各自散去,劉備回到宮中,屁股還未坐穩,便見一宦官忽匆匆的跑了進來,一臉喜色,告訴劉備,劉貴妃有喜了。劉備喜出望外,立時便前往劉貴妃宮中探視。從此之後,他便時常前往劉貴妃宮中尋歡作樂,卻少到皇后宮中去,皇后宮中越來越冷清,漸漸和冷宮相差無幾。新進的宮女妃嬪趨炎附勢,爭相奔走於劉貴妃宮中,阿諛奉承,無所不用其極。孫皇后則禁宮深瑣,日日長吁短嘆,卻也無可奈何。

  這日早朝,山呼已畢,百官依舊列於兩班,劉備問道:“曹丕篡奪帝位,弒殺先帝之罪不可不討,該如何進兵還盼諸位拿個主意出來。”

  諸葛亮道:“啓稟皇上,如今曹彰雖然將曹丕罪狀公佈天下,卻未明顯與曹丕絕裂,只是擁兵自重,不服約束而已。曹丕也不敢過於苛責,封曹彰爲燕王,曹植爲代王,外示尊寵,內實忌之。所以微臣以爲,還是應該待其兄弟反目,再行用兵,可成大功。若於此時用兵,曹氏兄弟勢必同心攜手,共御強敵,那樣勝負便難以預料了。”

  劉備點點頭,道:“嗯,孔明之言有理。不過朕想這其中的道理顯而易見,曹丕不可能不知道。如今他封曹彰、曹丕爲王用意很是明顯,就是想要拉攏人心,他們兄弟之間我看多半不會反目。這樣空等下去,豈不要等老了人?”

  諸葛亮微微一笑,道:“曹彰、曹植二人不滿曹丕篡位自立,早有心起兵討伐,只不過是怕我軍躡其後,故遲遲未動。不過他們兄弟之間已勢成水火,不可調和,這戰遲早是要打的,還請皇上耐心等待。”

  劉備道:“那好,朕再等半年時間,若到時曹氏兄弟二人仍不相爭,朕也要發兵討賊,光復漢室。”

  諸葛亮等人齊聲答應,劉備當了半輩子流竄犯,被曹操打得東躲西藏,自始方知爲君之樂,眼見着自己坐於御座之上,羣臣分左右跪坐其下,不敢仰視,面色恭謹,大氣也不敢出一口,不禁面帶微笑,手捋長鬚,心中暗樂。

  正當他自我陶醉之際,一名近侍從邊門進殿,來到劉備身旁奏道:“啓稟皇上:前往魏國哨探得到消息,遼東公孫康逝世,其子尚幼,羣臣立其弟公孫恭接位。公孫恭因病成爲閹人,懦弱無能,不能治國。於是魏國燕王曹彰及代王曹植聯名上表,聲稱遼東可一鼓而定,肯請魏主曹丕讓其北征遼東。”

  劉備道:“曹彰想要遠征遼東……曹丕可曾答應?”

  那近侍道:“答應了。魏主曹丕封曹彰爲徵北將軍,命其領幽並之兵北征遼東。”

  諸葛亮問道:“如今幷州在誰手中?”

  那近侍道:“曹丕令太尉司馬懿引軍鎮守幷州,接替曹彰。”

  劉備道:“曹彰竟然棄了幷州而領兵遠征遠征遼東,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諸葛亮微微一笑,道:“曹彰這是要和曹丕爲敵了。”

  劉備問道:“哦,何以見得?”

  諸葛亮道:“曹彰所領幽並二州東邊遼東,西臨大漢,南則與曹丕接壤。四戰之地,極不易守。一旦他與曹丕開戰,則大漢攻其前,遼東襲其後,大事去矣。於是曹彰便乘遼東易主,國內不穩之際,棄了幷州,往徵遼東。拿下遼東之後,曹彰只要同胡人講和,便無後顧之憂,可專事南方。而曹丕得了幷州之後,便要分兵守把,以防大漢率兵往攻。曹丕多分一支兵馬來防守我們,力量便弱了一分,曹彰對付起他來,便容易多了。這樣一來曹丕看是佔了不少便宜,實則吃了大虧,出這個主意的人高明之極,想來非公達莫屬。”

  劉備道:“看來曹丕只是看到了其中好處,沒發現這實際上是個陷阱,哈哈。”

  賈仁祿道:“曹丕是看不出來,司馬老流氓不可能也看不出來。遼東去幽州千里餘,道遠難行,出兵少了無濟於事,出兵多了糧食供應起來十分困難。既使孫吳復生親自領軍,也難期必勝。曹丕如此爽快的便讓曹彰北征,便料想他根本不可能成功,想看看曹彰軍沒飯喫,餓得皮包骨頭,被公孫恭打得四下亂竄的可憐樣。再者遼東離幽州甚遠,大軍到那就是一個月的時間,再加上攻城和返回,最少也需要半年時間。若是出現什麼意外情況,這場戰爭隨時可能拖上一兩年,甚至更久。曹丕就可以趁此機會對付曹彰了。”

  劉備道:“如今是個好機會,只要曹氏兄弟自相殘殺,中原必定亂作一團,朕便可以趁勢光復河山。”

  諸葛亮面有憂色道:“怕不會如此簡單。若微臣是司馬懿,必不會去晉陽上任,直接領一次精兵從間道往攻皮氏,如此出其不意突襲皮氏,可一戰而定,然後遣使傳檄四方,不出數日平陽、河東兩郡將非大漢所有,這便是兵法上所謂的先聲後實。”

  賈仁祿道:“司馬老流氓慣於千里襲人,出其不意,這種事他做得出來。”

  劉備卻不大以爲然,道:“司馬懿既使聰明絕頂,怕也不會想出如此佳妙的主意了,你們兩位怕是過慮了。”

  諸葛亮道:“這並非杞人憂天,還請皇上速遣猛將防守皮氏。”

  劉備擺手道:“皮氏那已有糜芳領兩萬兵馬鎮守,應該沒什麼問題,朕看沒這個必要了。”

  賈仁祿心道:“糜芳這個垃圾也會守城?這皮氏非毀在他手裏不可。”

  諸葛亮道:“糜芳不是司馬懿的對手,還請皇上三思。”

  劉備道:“此人追隨朕日久,朕信得過。好了,這事就不要再議了。”

  皇帝發話了,羣臣哪還敢在放聲音?當下衆人又議了幾件無關緊要的屁事之後,劉備便宣佈退朝回宮享福去了。羣臣則各自散去,劉封眼見着自己的心上人竟成了劉備的貴妃,不禁愁悵不矣。滎陽失守後,他不想回長安,便呆在了洛陽,每晚只要一閉眼,滿腦子都是劉夫人的影子,哪裏還睡得着?十餘日後,人瘦了一圈,看上去像一層皮包着骨頭,心想這些日子以來,心中所想只有劉夫人,夢中所見也只有劉夫人。就算他躲到了天邊,也還是忘不掉她,還不如回長安,說不定還有希望再見一面,說幾句話。於是他稍加運動,走走關係,便又迴轉長安。

  每次散朝,走出宮來,他都會望着宮牆,出好一會神,長吁短嘆一陣方纔離去。好幾次他大着膽子想偷約劉夫人出來私會,可想來想去,卻又不敢,只能望牆興嘆。當日散朝之後,衆官相互辭別,各自散去。劉封照例來到僻靜無人的所在,望着宮牆發呆,過了好一會兒,長嘆三聲,方反手負後,打道回府。

  一到府中,便想要到書房對着一副由高手匠人所繪的劉夫人畫像發呆,通過一條迴廊,卻聽見牆內隱隱有人竅竅私語,想是府中的下人忙裏偷閒,躲在這個陰暗的角落裏聊些八卦新聞解悶。其時他正滿懷心思,不想多管閒事,並未停留,徑直走過,只走出數步,卻聽見其中一位婢女說道:“人救下了嗎?”

  另一婢女說道:“救是救下了,不過很險。要是稍微晚上一點,可就真死了。”

  劉封聞言一怔,駐足凝聽,只聽得又一名婢女說道:“聽說她整日裏瘋瘋顛顛的,說話語無倫次,府裏都說她得了失心瘋,可瘋子又怎會自殺?”

  最先說話的那婢女道:“就是這樣才奇怪,現在府裏又有不少人說她根本沒有瘋,而是心裏藏着一個天大的祕密,所以才顯得神神祕祕的”

  另一婢女說道:“哦,是什麼祕密。”

  先一人說道:“這可不是鬧着玩的,一旦被人知道,可就沒命了。”

  其餘幾名婢女齊聲說道:“你放心,我們不說出去便是。”

  跟着對話聲嘎然而止,牆內靜了一會。劉封正在走過去一探究竟,忽聽一個婢女說道:“竟有此事?”

  那婢女道:“我也是聽人說的,聽說她被關在柴房時,口口聲聲喊着公子是她兒子。”

  一位婢女說道:“我也聽說了,當時負責看守她的守衛全都聽見了,可那時人人都以爲她得了失心瘋了,也就沒把她的話當回事,沒想到竟是真的。”

  劉封大喫一驚,心道:“她們說的這個女子是誰?好象是我府裏的婢女,還被關過柴房,難道是彩英。”想到此再也忍耐不住轉身走了過去。只見有四位婢女縮在牆角悄聲議論。那四名婢女正聊得起勁,見到劉封走來,嚇得面如白紙,跪倒在地道:“婢子再也不敢了,請公子饒了我們吧。”

  劉封擺手道:“罷了,你們剛纔再說什麼,是誰自殺了?”

  四個婢女戰戰兢兢地站起身來,右首第二名婢女大着膽子答道:“是彩英。”

  劉封道:“哦,我聽你們剛纔在說,她關在柴房之時,曾說我是她兒子?”

  衆婢女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回答,劉封面色一沉道:“我全都聽到了,你們想欺瞞也是無用,快快把你們知道的都說出來,不然你們這四個我每人打一百棍,趕出府去!”

  衆婢女嚇了一跳,又跪倒在地,道:“公子饒命。”方纔答話的那婢女說道:“婢子也是聽當時看守彩英的守衛說的,他們說彩英被關在柴房的時候,整日裏喊着公子是她的兒子,那時守衛們都當她是瘋子,是以誰也沒有當真。”

  劉封皺起眉頭,自言自語道:“她是我娘?”問道:“現在她在哪?”

  那婢女道:“在她的屋子裏。”

  劉封府裏的婢女雖然不多,也有數十人,每個人都住哪,他自然不會完全清楚,指着那婢女道:“你領我去。”

  那婢女答應一聲,領着他東繞西拐,來到西南角上一間不起眼的小屋。劉封推門進屋,彩英見來人是劉封便掙扎着要站起,劉封忙擺手道:“罷了,你還是好好躺着吧。”跟着揮手令左右退下,向她上下打量一番,顫聲問道:“你是我娘?”

  彩英盼來盼去,就是盼着這天,喜極而泣,道:“你背後可刺了一個‘復’字?那是你爹爹給你刺上的,刺的時候他不小心弄傷了手,你還幫他吮過手指。那時你才四歲,問你爹爹爲什麼要在你背上刺字,你爹摸着你的頭說,你長大就知道,這些你可還記得?”

  劉封想想當日的情景,雖然十分模糊,但還有些映象,撲上前去,大聲叫道:“娘!”眼淚涔涔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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