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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作者:呕花深处
“春猎那日,你可要带你那小义子去?”

  皇帝屏退身旁的侍人,问她。

  沈元柔沒有回答,只问:“陛下同意长皇子的請求了?”

  照理来說,春猎几乎不会叫公子们去。

  长皇子身份尊贵,此番春猎還有番邦使臣,照皇帝的脾气,定然是不愿他前去的,但长皇子要是认定了,她也拗不過温思凉。

  前世温思凉便去了春猎,但当时因着骑马伤了腿,自此便卧床养伤半年。

  即便如此,腿還是落了病根。

  而如今裴寂偏拿此事与他做赌约。

  事关长皇子,他再度将自己置于险境。

  “思凉磨了朕多时,若是朕再不答应,只怕他又哭又闹。”皇帝无奈地摇头,可仍被沈元柔捕捉到她面上的纵容与疼爱。

  惯子如杀子。

  若是皇帝知晓长皇子会因着春猎出事,只怕說什么都不肯让他去。

  但沈元柔并沒有向皇帝解释的打算:“是么,长皇子想来高兴极了。”

  “自然,”温崇明毫不掩饰笑意,颇为亲密地半搂着她的肩,“思凉本也是喜歡热闹,偏生闹着要去春猎,這些时還学了骑术。”

  她看着沈元柔沒有半分动容的面容,终是沒忍住:“绝舟,你年纪也不小了,還不肯成亲嗎?”

  沈元柔拍了拍她的手,示意皇帝松开:“缘分未至——”

  “强求不得。”

  這话亦是在說温思凉。

  皇帝那样精明的一個人,怎会听不懂,闻言收回了手无奈摇头。

  “哪裡有人敢强求你,你放心,待你有了心意的公子,朕要亲自为你们赐婚。”

  沈元柔对此不置可否。

  前世温思凉不顾礼法纲常、师生关系,偏要强求,皇帝劝說无果,也多次干预,沈元柔对此头疼不已。

  “郝琼的事,你处置的如何了?”皇帝扯出正事来。

  郝琼属于原氏一党的边缘人物,這些时日胆子大了,手也伸得长了,皇帝将人单拎出来处置,故而原氏一党近些时安分不少。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陛下何必单拎出来。”沈元柔不甚在意。

  “顺便敲打一下原谦,”皇帝微笑道,“你难道不觉得這些日子,原谦過得太顺心了嗎?”

  沈元柔认可地微微颔首。

  确实如此,刑部若是足够忙碌,原谦哪裡還分得出心思来恶心她?

  郝琼为巡盐御史,虽是個五品官,手上過的银子也不是一個小数目,她贪污的数目之大,足以养活一州百姓了。

  原谦将官做到這個位置,就连皇帝也不能轻易将她处置。

  這個时候,就要找一只合适的鸡杀掉来儆猴,人选则需好好斟酌。

  与原谦关系远了,起不到警告的作用,反倒還显得皇帝忌惮。

  关系過近,只怕原谦狗急跳墙,此刻還要继续维持君圣臣贤的模样。

  而为了朝堂稳定,沈元柔则与原谦对立,帮她达成了這個平衡。

  至于前世沈元柔的死,无异于打破了這個平衡,沈元柔能想象到那时的姜朝会变成什么样子。

  姜朝五品以下的官员俸禄并不微薄,前朝的教训如同跗骨之蛆。

  過低的俸禄极大加速了官员腐败、王朝灭亡,但高的俸禄却不代表不腐败。

  “說来,這位郝大人,我也该去见一见的。”沈元柔抿下一口温茶。

  郝琼是徐州人士,当年她做乞儿的时候,沒少被此人“关照”。

  皇帝自然知晓這些渊源,不過她沒有拦沈元柔的打算:“去吧。”

  皇帝知晓,沈元柔自有分寸。

  牢狱内,阴冷腥甜的味道被阴风送来,叫人作呕。

  沈元柔身边的内监为她铺上厚垫子,免得脏了贵人的衣裳:“沈大人,罪臣郝琼此刻受刑呢,您……”

  “要紧事。”沈元柔沒看她。

  内监不敢再问:“嗳,沈大人稍坐。”

  众人皆知,這位沈太师向来叫人摸不清脾性,内监不想得罪她,急匆匆为她带来消息,带她前去。

  血腥与潮湿愈发浓郁。

  内监吞了口口水,却见身边的铁面阎王沒有半点变化——也是,沈太师虽为文职,却曾带兵平乱,怎会害怕這些。

  “……嗬,”行刑架上的女人蓬头垢面,早已沒了往日模样,“沈元、柔,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嗎?”

  沈元柔静静地看着她,许久评判道:“看来刑法也不是惨绝人寰。”

  還能說得出话。

  皇帝這是把对原谦的不满施加在郝琼的身上了,不打算给她個痛快。

  沈元柔粗略扫過她身上的伤,而后收回眸光:“原谦的态度,你還不明白嗎?”

  郝琼在牢裡撑了数日,都不肯将原谦的那些事說出来。

  真是條忠犬。

  不過认错主,可惜了。

  “你,专门来见我,”行刑架上的人缓缓抬头,“就为了,问我這個?”

  “我以为你会珍惜說话的机会。”沈元柔平淡地道。

  郝琼默了一息,咳道:“你不恨我?”

  她身上刚结的痂,在胸腔震动下再度开裂,汩汩流下鲜血。

  沈元柔沒有看她,也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言毕,郝琼冷哼一声闭上了眼。

  沈元柔脾气古怪,她当时百般欺辱,最后她被徐州首富嫡女,裴君英带回了府,沈元柔沒准不很她,還会感激她。

  她此刻這幅尊荣,沒了半分体面,也不再值得沈元柔恨。

  高高在上的沈太师,为何要恨阶下囚。

  “……反贼进裴府,”郝琼哑声道,“是我的授意,裴君英什么都不知,只当顺手做了好事,将人安置在郊外的宅子。”

  她断断续续讲述着当时的情景。

  沈元柔沒有打断,虽然這些消息前世她已得知,但从郝琼口中說出,她仿佛看到了故作沉稳,却害怕地指尖发颤的裴寂。

  “徐州知州正得眼,我便做顺水人情,将裴家嫡子推给她。”她缓了许久,才有力气继续說下去,“我也不知裴家嫡子去哪了……”

  “至于原谦,那是個老狐狸,她不会真正的信任谁。”

  原谦谨慎,就连她身边的谋士、同党,都不能全然知晓她的计划,她们只是服从原谦的吩咐,具体并不能知晓多少。

  “原谦,這些时日同虞人走得近……”

  言毕,郝琼看着她:“我沒有可交代的了。”

  她数日受刑不肯开口,沈元柔想,郝琼当是有话要說的。

  不過基于前世的经验,政事公务倒沒有先前繁忙了,她才得以来见這人。

  贪污受贿、结党营私,這可是大罪,寻常官员进了大牢都是免不了脱一层皮的,更何况郝琼,她早料到自己的结局。

  她等了许久,沒有听到沈元柔的声音,强忍着剧痛抬起头:“……沈元柔,求你。”

  “你的女儿和主君,会沒事的。”她轻飘飘的留下一句。

  望着沈元柔离去的背影,郝琼扯了扯唇角。

  她已然是弃子了,原谦不会保她,她便想尽办法护住夫女。

  郝琼不会怀疑沈元柔,她不会对男子和孩子下手,這是她的承诺。

  “主子。”月痕见她出来,忙为她递過去鹤氅。

  沈元柔的身上满是血腥气,她最是干净,此刻也只得换一袭外氅。

  “去查一下那些虞人。”沈元柔换上宝蓝鹤氅,吩咐道。

  姜朝管那些看守皇家猎场的仆从婆子叫虞人。

  想要形成土石流這样的灾祸,以掩人耳目,有足够人手便不是問題。

  直至踩着轿凳下车时,沈元柔蹙了蹙眉:“今日是什么日子?”

  月痕也一怔,琢磨道:“三月十八,什么日子也不是啊,主子,您……”

  三月十八。

  沈元柔偏头,正巧见远处的货摊。

  天已全黑了,灯笼的暖光将她笼住,沈元柔便瞧见卖货娘那红艳艳,晶莹剔透的红果:“月痕,去买两串。”

  玉帘居。

  裴寂低落地垂着头,鼻头酸涩不已。

  老太君的话犹在耳畔:

  “既是借住的公子,便当尊礼守礼,哪裡能日日叨扰家主?”

  “既然住下了,便安心养伤,一個男子,怎么直往外跑,家主看重你,一来便金奴银婢的伺候着,比我這老头子還……”

  可他是老太君,是沈元柔的长辈,裴寂只能垂首聆听。

  孟氏字字句句无不在提醒他,他只是来投奔沈元柔的义子,更打扰了她们的生活。

  他不该继续打扰沈元柔了,早些嫁出去,也让母亲安心。

  “公子!”

  曲水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他一瞬。

  裴寂将玉佩攥得很紧:“什么?”

  “家主来看您了。”曲水高兴道。

  沈元柔来看他。

  裴寂有些恍惚,他知晓义母還有许多朝堂上的政事需要处理,居然這么早便回来了嗎?

  他规矩地站在那处,在嗅到属于沈元柔的香气后,他的心咚咚地跳了起来。

  兴许因着对沈元柔的愧疚、心虚,或者被曲水惊吓,還沒能缓過来,這种感觉很奇怪,裴寂无法控制。

  好急切的心跳。

  裴寂有些害怕,怕沈元柔听到他這样响的心跳声。

  “义母。”

  在沈元柔沒有开口的间断,裴寂的心裡過了很多念头。

  是有人诬陷了他的母亲嗎,义母又会不会相信他,還是义母得知今日他与皇子赌约一事?

  沈元柔是生他的气了嗎……

  “有好好用晚膳嗎?”沈元柔温和地注视着他。

  她不過离开了一小会儿,裴寂又回到了初见的谨慎、拘束,很害怕她一般,似乎下一刻,這孩子就要躲起来了。

  他垂着长睫,一副温驯的模样,只叫人愈发怜爱。

  裴寂心头闪過短促的情绪,突然被关切,鼻头居然更酸涩了。

  “多谢义母关心,”裴寂喉结仓促了滚了滚,“裴寂有好好听话。”

  他等待着沈元柔的审判、问责。

  然下一刻,一串红亮饱满的,裹着晶莹糖霜的果子被递到他的面前。

  她說:“生辰吉乐,裴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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