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07
陽光酷烈,陸時城在冰窖一樣的車裏,放了點音樂。
他沒急着走,給那位民警打了個電話,問清楚陸曉的情況,最後安排司機去把人帶回爲她購置的精品公寓,在A大附近。他慢慢放下手機,說不出的憂鬱總會在他獨處時,顯露出全部的面目來。
但他又十分冷漠。
於是,這些年交錯出的是一種混亂而醒目的氣質--心狠手辣兼具難言的憂傷感。
這個世界上心狠手辣的男人憂傷個什麼勁兒呢?
在車裏坐半天,他收到兩條微信,一條來自中盛董事長周濂女士,一條來自高中摯友盧笑笑的。
都是祝他生日快樂。
陸時城出生在盛夏。
原來,今天是他三十四歲生日。
他給人在香港的周女士回了一行字:謝謝您,祝在香港愉快。
然後,給中盛證券法務部以及身兼公關部負責人的盧笑笑打了個電話,約她在浮世匯碰面。而這個時候,盧笑笑等他電話很久了。
晚上飯局,一直減肥沒成功嫁人也沒有成功的盧笑笑提前到的,推杯換盞之間,盧笑笑留心老同學兼上司的神色,一晃眼,彷彿看到的還是高中時代的陸時城。
但他分明又變了,面目全非。
陸時城沒讓她喝酒,偏頭交待:“結束後,你送我回去。”
他對盧笑笑有着不能言說的百分百信任,盧笑笑微胖,戴着眼鏡,從高中時代便是如此。人如其名,白白圓圓的臉上永遠帶着人畜無害的笑容。
她看起來如此普通,卻掌控着各部門大大小小所有協議文本,在風險控制上格外突出,是陸時城最信任的部下,整個集團,有目共睹。陸時城和董事長不一樣,他是典型的學院派作風,尊崇制度和效率。周濂和陸時城過世的父親陸君同,則是更深諳人情世故的本土實戰派企業家。對於盧笑笑,這種老同學的裙帶關係,更像是董事長一手提拔,但事實卻是,盧笑笑是陸時城少有的一張人情牌。
盧笑笑很快用自身實力證明,她不負“任人唯親”,胖姑娘是笑面虎,怎麼保證中盛利益最大化不受損是她人生唯一信條。
盧笑笑似乎從來沒有自我,她從高中時代,就只爲陸時城一人服務。直到如今,她做出的所有成就,是爲中盛。
而中盛,有陸時城。
兩人友情純之又純。
中盛陸時城最好的朋友是個矮胖女人,一度是私下八卦焦點。
他喝得微醺,手自然而然搭在盧笑笑身後的椅背上,微動作又暴露兩人私下關係足夠親密。
喫完飯,一行人點了兩個舞蹈學院的學生跳舞,陸時城一個人出來,問李經理:“雪莉呢?”
今晚,雲昭沒有出現。
陸時城的目光在一排女孩子身上始終沒能聚焦。
“她請假了,臨時有事。”李經理忙解釋說,陸時城來浮世匯從未明確非表示非某人不可,他眼光太毒,對女人簡直挑剔到吹毛求疵的地步:要有臉蛋身材,要有腦子,要懂事,要有才華,缺一不可。
比相親結婚都苛刻。
而云昭是被放水“招聘”進來的,從一開始,陸時城就安排人在運作。李經理自然不會去問,只拿錢辦事,並不知道陸時城在這件事裏扮演了什麼角色。
臨時有事。
陸時城眼睛倏地一沉,他整張臉都走勢不明。
李經理小心觀察他神色:“陸……”
話沒說完,身後有輕快的腳步聲急促傳來,長廊盡頭那出現了熟悉的身影。陸時城那顆微覺失落的心重新躍起,他今天真的喝太多,情緒不怎麼受大腦控制。
燈光璀璨,在失焦和聚焦輪迴交替裏,他到底是看見了雲昭跑到眼前來,眉眼生動,氣喘吁吁的:
“對不起,我……我又來了,我想知道客人都走了嗎?”
她總是瞎,不能第一時間像他看到她那樣看到他。
陸時城沉默地等她說完,目光一定:雲昭捲髮很長,濃密充滿光澤,這纔是所謂的一頭海藻似的長髮。她沒換衣服,穿普普通通的紅色波點連衣裙,卻有法式少女感。在和陸時城碰上目光時,訥訥打了個招呼:
“陸先生。”
不太情願的口吻,她心裏對他拉起了一道長長的警戒線。可是,因爲不願意太得罪他,面子上,還是要過得去。
像一朵正準備熱熱鬧鬧盛開的小玫瑰,一下蔫了。
“你遇到麻煩了?”陸時城問的很突兀,沒了分寸感,用一種厭惡又幾乎是厭世的眼神看向她。雲昭聞到一股酒精味兒,顯然,是來自於他。她想,也許陸時城喝醉了。面對一個喝醉酒的男人,最好就是遠離他。
她禮貌笑笑,並沒接話。可李經理早沒了人影兒,雲昭四下看看,再看看陸時城,不知道當下是該推門進去,還是要怎麼樣:
“陸先生,我先進去?”
陸時城一直盯着她看,眼睛被酒精頂得微紅,他一頓,直接說:“跟我來。”
“我……”雲昭遲疑着怎麼拒絕,陸時城有點譏諷地揚了揚眉頭,“花費你的時間,我會付錢,你來這裏不是爲錢?”
他這個人……真是說變臉就變臉。雲昭記得在浮世匯第一次見到他進來,優雅得體,話也不多,微微一笑時眼睛像藏着祕密。在博物館……雲昭制止自己想下去,陸時城太多面他在各種假面具下可以遊刃有餘切換,讓人眼花繚亂。
她對他,本來其實是好感的,儘管博物館那一段他毫不留情面否定她。
“您如果……”雲昭心裏有點發抖,“像在車裏我不會跟您走的。”她努力口齒清楚解釋,“我是要掙錢,我說的是可以給您彈鋼琴。”
陸時城忍不住莞爾。
她說的特別天真。
便這麼微微眯眼打量她,掃視幾眼,他點點頭:“你會什麼?”
雲昭心臟撲通亂跳,她又變得靦腆了,彷彿這是難得機會:“上次,您點了肖邦的曲子,我也可以彈肖邦。”
可惜陸時城沒太大反應,推開門,自己先進去了。
不過,沒有繼續爲難她。
雲昭來得匆忙,在地鐵上簡單化了個妝。進來後,陸時城倒真點了她,他懶洋洋陷在沙發裏,衆人都看出今晚他確實喝多了,很少見。
等雲昭過去彈時,陸時城轉過頭和一衆男男女女周旋起來,飯局上談生意,此刻,只談風月。
盧笑笑站起身,給他倒了杯茶。陸時城有點任性地推開了,他沒醉,他是個很少會拿酒精去冷敷傷口的人。盧笑笑再低聲跟他說了句什麼,陸時城接過來,一杯飲盡。
飲盡空虛,又飲盡滿盛。
但今晚似乎破例,陸時城示意盧笑笑去雪茄櫃給他拿雪茄,可下一秒,他又去翻盧笑笑的包,找出鐵塔貓紅酒爆珠,也不計較,點上了。
煙霧繚繞中,陸時城的微笑時隱時現,他側耳聆聽着,眉頭皺起來。雲昭彈的非常糟糕,聒着他耳膜,簡直讓人煩躁。因爲陸時城有意點了首李斯特,李斯特以炫技出名,曲子很難。
這是他的主觀感受,其實,也沒那麼糟,其他人只當是個背景音樂,在各自的舒適圈裏自如談笑。
又過片刻,陸時城叼着煙起身,步履微晃,走向雲昭身邊。她嗅到那股清涼菸草味時,剛要轉頭站起,陸時城一隻手搭在了她肩頭,低啞說:
“看來你需要多加練習。”
他把煙掐滅,示意她給他挪些地方。
身後,安靜了一瞬,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兩人。
盧笑笑也看在眼裏,嘴角一彎,繼續活躍氣氛把一行人注意力吸引過去。
“陸先生,我說過了,我基本不會彈李斯特。”雲昭已經煎熬太久,她沒有抱怨,而是非常認真地重申一遍。
陸時城深深看她一眼,低聲說:“你彈,我幫你看看。”
小時候,學舞蹈腰力量不夠,每每練習跪姿雙手抓腳踝小云昭總是一頭的汗,眼淚嘩嘩。她知道自己沒有其他小朋友那麼順利,吃了許多苦頭,最終堅持下來。雲昭一點都不怕喫苦,此刻,深吸口氣,她跟着陸時城的指點,重新找技巧。
他手指碰到她小臂的皮膚幫她調整姿勢,兩人對視一眼,氣氛微妙,都沒有說話,可雲昭稍稍僵硬地垂下了目光。
這人天生蠱惑,在耳畔輕聲細語教導,雲昭漸漸鬆弛。甚至,她被他一句“我要你多加練習,但你沒必要把舒曼當學習榜樣”瞬間逗樂。
她知道他在說什麼。
於是,噗嗤笑出來,兩人目光又碰上。她毫無戒備對着他笑,雲昭是個很容易忘記對方哪裏不好的姑娘。
陸時城臉上並沒有笑容,他非常疏離,雲昭的笑便慢慢凝固意識到氣氛並非自己想的那麼輕鬆愉快。
自己像個智障。
等陸時城丟開她,站起走人,雲昭仰頭看向他:“陸先生,謝謝您,”下一句,不知怎麼的就一衝動而出,“今晚小費您還會不會……”說着臉發燒,自己怎麼好意思要錢。
那一抹紅暈立刻沁透她白亮的臉。
陸時城轉頭看她,居高臨下,忽然傾身托起她下巴,吻住花瓣一般的紅脣。突如其來的又一次親吻,雲昭緊張地伸出手,按在了琴鍵上。她需要一個支撐。
一室內,驟然發出長長一串音,所有人都嚇一跳。
像最溫柔的暴動,陸時城把他口中的酒精味道、菸草味道一切屬於他的都強勢地渡到她口中。然後,鬆開渾身發抖的姑娘,輕笑:
“我會爲這個吻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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