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016

作者:蔡某人
第1章、

  兩人並肩而行,影子投在地上,陸時城一會兒看影子,一會兒看她。放暑假了,學生不多,雲昭在昏黃的路燈下給他介紹那些輪廓不清的教學樓。

  陸時城偶爾插問兩句。

  “這是我們繫上課的大樓,每週兩回設計課,”雲昭吐下舌頭,“我以前總被老師罵,老師可喜歡罵人了。”

  “怎麼罵的你?”

  她的話,勾起了他學生時代的記憶,他這些年甚少去觸碰的東西。

  雲昭便把教授經典語錄背給陸時城聽,模仿對方語氣,惟妙惟肖。

  “你老師在語言上很有創造力,”他嘴角笑意不減,“罵哭過你嗎?”

  “嗯,老師罵人從來不重樣的,我哭過呀,可難受了,”雲昭認真點頭,“我剛讀大學時,很迷茫,因爲這個東西似乎沒有標準,它不像數學公式物理定律,是客觀答案。”

  “建築大概像數學的一種另類表達,一道題目,會有很多解法。同理,建築也會有它最爲或審美或實用的一種方案。換種說法,就是可能你還沒尋找到,要繼續努力。”陸時城低頭看着她,和她說話,他要習慣微微低首去配合遷就。

  “可是,審美因人而異,”雲昭嘆氣,“所以,我的圖總是被老師要求不停地改。”

  “你堅持下來了,不是嗎?任何事情,放棄它纔是真正的失敗。”陸時城反問,“有機會,多出去轉轉,你可以親自去看看路易.康的作品。當然,奈爾維是最能把握結構之美的大師,有的作品非常鋒利,令人印象深刻。”

  雲昭望着他,恍惚了一瞬:“您不是做生意的嗎?”

  “那麼,我應該開口閉口談資本,談現金流,談貨幣政策,嗯?”陸時城低笑挑眉問她,尾音上揚,語氣戲謔。

  雲昭靦腆笑了,搖搖頭。

  事實上,陸時城每天的確關注這些。近期,他一直留意着萬聖。

  兩人斷續聊一路,近一小時下去,走到職工樓底下,雲昭停步,看着地上自己被拉長的影子,說:“我到家了,謝謝您送我回來。”

  時間彷彿過得飛快,這段路,卻似乎極短,一眨眼就走完了。

  她還沒跟他聊夠,雲昭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話嘮。

  陸時城一時沒說話,雲昭發現他的影子向自己靠近兩步。她心跳倏地加快,可那影子又不動了。

  因爲沒人說話,氣氛沉寂,就像剛纔在車裏。雲昭終於擡起臉,說:“我真的該上去了,再見。”

  陸時城還是不說話,目光在她身上沒有收回去。

  他的目光輕盈又沉重,像相融和婚媾,把她整個人包圍在裏面。

  兩人靠着沉默糾糾纏纏,似乎,彼此都欲言又止。

  “後天,我會在先鋒等你,”陸時城終於開口,仰頭看看,“上去吧。”

  雲昭鬆口氣,忽然沒來由心慌,爲他那句“等你”。兩個字,莫名撥動人的心絃又十分危險,她飛快說:

  “不,您等我兩分鐘,我這就把雞蛋給您。”

  “雲昭,”陸時城伸手拉住了她,他的指腹,順着她光.滑.裸.着的小臂,慢慢下滑,再輕輕摩挲過她的手握住,像過電一般,雲昭立刻抽了回來。

  陸時城落了空,他似乎想再重新抓住她,但沒有。

  “你來先鋒,”他說,“我會在那裏等你。”像是一意孤行的重複,陸時城說完轉身走進昏暗的燈光裏。

  雲昭看着他離開的身影,心口還在跳。

  皮膚上彷彿殘留着他的溫度,雲昭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昭昭,有人送你回來?”不遠處,付冬陽忽然從樹下走出,喊住她。

  他手裏拎着公文包,裏面是裝訂好的打印材料。

  在實習生裏,付冬陽是最會爲上司着想的,他心思細緻,年報裏出現的數字把所在那一頁統統打印出來、再裝訂。這樣,大大減少分析員或者經理查對數字的時間。

  所在子公司,雖比不上總部,但已經是子公司裏的佼佼者。每天,付冬陽來到辦公室,最多花費五分鐘就可能把當天所有任務快速做出列表,對應boss、以及deadline,並且分級--哪一項是最迫切的。在這裏,付冬陽快速投入進去,效率很高。

  每個時間段都被安排得極滿,加班常有,他今天難得在十點之前回來。

  雲昭嚇一大跳。

  兩人來時,根本沒注意到附近動靜。她不知道,在兩人進學校大門時,付冬陽從打印店出來,一眼看見了他們。

  藉着燈光一折射,付冬陽甚至看到了男人手裏的車鑰匙,賓利的標誌。

  大部分男生對車都比較敏感。

  付冬陽看着雲昭和陌生男人一起在校園似乎是散步,兩人交談中,他聽見雲昭嬌脆的笑聲。

  四十八分鐘,付冬陽最終算出了時間。

  雲昭心虛,她很不安地張了張嘴:“你在等我嗎?今天不加班?”

  “沒有,今天晚上他們有飯局,我不需要去。”付冬陽語調很平和,剛纔,陸時城拉她的手,他看見了。至於雲昭的反應,也看見了。

  “送你的人,是送傘的那位吧?”付冬陽問她。

  男人的直覺,有時也是要命的準。

  雲昭連忙解釋:“是,他是浮世匯的客人想看看咱們學校,我不好拒絕,所以帶他走了一圈。”

  這個話題,輕易讓人不愉快,對於付冬陽來說。

  他不願意相信雲昭是這樣的姑娘,她清純,美麗,在學校走哪兒都是焦點,很多人追求她。而他,能和雲昭談戀愛,會讓男生們羨慕嫉妒。

  但賓利很誘人,是百分之九十九年輕的男孩子給不起的。

  至於自己,推掉了上司不知是什麼意圖要帶自己去的飯局--總之不壞,他不是要來看她和有錢男人拉扯不清的。

  “浮世匯的工作,辭了吧,昭昭,去做點兒別的。”付冬陽在默然半晌後,跟她建議。

  “我知道浮世匯的收入高,可那不光彩,如果被同學們和老師知道,你想過後果嗎?是不是張小燦知道?”付冬陽口吻不覺有點生硬了,他在生氣。

  “我沒有做你想的那種事,真的沒有。”雲昭垂下腦袋,“對不起,我不是要給自己辯解什麼,而是,我……”她想了想,擡起臉來,“我答應你,會盡快辭掉的,我跟那邊的經理已經說好了。”

  兩人沉默下來。

  相對而立,好半天,付冬陽直言不諱道:“你有沒有拿他什麼東西?傘還了嗎?”

  “還了,我沒拿他東西。”雲昭心裏顛簸,付冬陽一連串的逼問讓她覺得無處可遁。

  付冬陽盯着她,似乎在醞釀着什麼,終於,他把人拉進懷裏,想吻她。

  雲昭嘴脣緊抿,她渾身僵硬手都不知道往哪裏放纔好。年輕男孩子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這麼一接觸,根本把持不住,付冬陽摟緊她往樹下退。

  付冬陽同樣很有技巧,他交過幾任女友,雲昭被他吻得發暈心裏煩亂。

  “昭昭,我不准你再跟那個男人見面,他那種身份,你不明白,最多隻是想玩玩你懂嗎?”付冬陽捧起她的臉,逼她看着自己。

  雲昭一陣心慌,強作鎮定:“我知道了。”

  付冬陽就這麼一直盯着她,他衝動,現在就很想,一隻手不覺越界犯規:

  “我會出人頭地的,你對我有點耐心,昭昭,我一直在努力……”

  雲昭猛地一驚,釦子被解開,她忽然奮力推開了想進一步動作的付冬陽。她害怕了,雲昭根本不明白不管是年輕的男孩子,還是浮世匯裏的男人,覬覦的是什麼。她如此年輕,貌美,又貧窮。

  連世界的灰色地帶她都尚且不曾碰觸過,何況,是黑色?

  “對不起,昭昭……”付冬陽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模樣,知道自己心急了,上前想安撫她,又想跟她解釋這種事情情侶之間做並沒什麼問題。

  雲昭退後兩步,微微顫抖着扣扣子,她伸手蹭了下鼻子,手還是抖。

  “昭昭,對不起,我一時沒控制住自己,我不是存心想冒犯你。”付冬陽深吸口氣,把那股欲.望生生壓下去。

  “沒,沒關係。”雲昭不喜歡跟人翻臉,而且,她和他不是正在嘗試戀愛嗎?她結結巴巴的,“我先回家了。”

  一口氣跑上四樓,速度很快,雲昭在樓梯口靠在扶手上心快跳出嘴巴。爲什麼?付冬陽碰她,她覺得那樣難熬?有一點可以確定,她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和付冬陽有肢體接觸。

  雲昭覺得很對不起付冬陽。

  她思緒混亂地掏出鑰匙,進了家門,祖父去隔壁教授家裏給修衛生間水龍頭去了。

  回到房間,書桌上是零散一堆的PVC板材和各類工具,還有個模型半成品--路易.康的金貝爾美術館。

  雲昭像貓一樣趴在桌子上托腮注視着模型走神,伸出手,輕輕點了點。她眼波微微蕩着,心裏像夏夜一樣灼熱,莫名焦慮,把她燒得難受。

  手機上付冬陽發了長長的一段微信,雲昭扭過頭,拿起來,匆匆大致掃了兩眼。

  還是道歉的話。

  雲昭半天不知道該回復什麼好,末了,她打了一句回去:沒關係,你早些休息,晚安。

  剛放下手機,張小燦的電話打進來,約她到店裏來。

  時間十點整,這個點,喫燒烤喝啤酒的人們還沒散盡。雲昭先給祖父打了個招呼,飛快下樓,跑到張小燦家的燒烤店裏。

  最忙的點過去了,還有幾桌客人。張小燦喜笑顏開地把她安排到空桌上,雲昭要了盤毛豆,慢吞吞剝着喫。

  “今天,你在浮世匯沒什麼事吧?”張小燦一屁股坐到對面,又給她拿了瓶酸奶。

  一到暑假,店裏生意格外忙,雲昭不好意思耽擱張家做生意。整個夏天,張媽媽基本全靠張小燦幫忙,爲了省請人的工錢。店裏,就一個店員,也是親戚。

  “沒事。”雲昭低頭喝酸奶,她欲言又止,張小燦看在眼裏也是欲言又止,半晌,兩人都只各自喫毛豆。

  “昭昭,那天,咱們去美術館,你一個人溜達到幾點出來的啊?”張小燦問的迂迴。

  “我在裏面呆了很久,不過,展沒來得及看,只顧拍照了。”雲昭把關鍵部分隱去,她不想說,好像陸時城這個人一旦被別人所知,世界都會變得沉重不和平。

  “哦,跟付冬陽怎麼樣啦?到哪一步了?”張小燦嘿嘿笑兩聲,轉移了話題。

  張小燦談過一次,吵吵鬧鬧,最終分手,男孩子小氣得令人髮指,沒有一樣不AA。哪怕買個水果,臨時是對方付了錢,回頭手機上還要纏着她發紅包。張小燦倒沒覺得所有開銷都是男孩子負擔天經地義,可是,樣樣算那麼清楚,她不會留着過年的。

  雲昭把吸管插進酸奶瓶,她看看四周,壓低聲音紅着臉說:“你戀愛時,和男朋友接吻嗎?”

  “接啊,怎麼不接,”張小燦笑得更詭,“是不是付冬陽吻你了?初吻吧?昭昭,感覺怎麼樣?”

  八卦之火熊熊燃燒着。

  “你喜歡和男朋友接吻嗎?”雲昭臉越發紅,她把吸管都咬癟了。

  張小燦翹起腿,眯眼回憶,可能覺得比較久遠,說:“剛開始很喜歡,後來,我不喜歡他這個人了,也就不喜歡了,我跟你說,身體是很實誠的。你不喜歡他了,碰一下,都覺得煩。”

  說完,張小燦勾勾手,在雲昭傾過來的耳畔低語了幾句,她聽得臉熱心跳。

  “你聽懂了嗎?哎,昭昭,我估計沒人教你,”張小燦轉頭迅速瞅一眼她忙碌的媽,說,“我媽也沒空教我,可我幾個已經工作的表姐會教育我,記住沒?如果你倆那什麼,一定要記得帶那什麼。我可不是煽動你去跟他啥啥啥,而是,萬一哪天情不自禁什麼的,大家都年輕人,你懂的。”

  等她擠眉弄眼說完,雲昭重新去咬酸奶吸管,甕聲甕氣:“我不懂。”

  “你小學生啊!”張小燦從桌子底下踢她一腳,“我可是跟你認真的,女孩子,要注意保護好自己,我看你,包裏最好攜身帶着。”

  雲昭大驚,心裏亂亂的,又害羞,半天沒憋出一句話來。

  張小燦憂心忡忡看着她,心緒複雜,雲昭沒有父母,是棄嬰,被扔在A大門口垃圾桶,和收養她的雲懷秋沒任何血緣關係。老人早年有妻,可不幸在生產時去世,孩子也沒保住。後來,沒有再婚,獨自撫養雲昭。

  除了雲懷秋老家有幾個親戚,雲昭的家庭結構非常簡陋。

  但云昭是天生美人胚子,成績優秀,A大的老師都很喜歡她。也有傳言,某某教授想她當兒媳,某某系覺得她可算校花……也許,這是上天對她的另一種補償。

  出來後,雲昭買了根雪糕,透心涼。人清醒不少,她回書房繼續捯飭模型,用刀時,不小心劃到手,貼了創口貼弄到半夜。

  第二天,浮世匯裏陸時城沒有出現,雲昭依舊像局外人一樣,拘謹,話少,被別人點到彈了首曲子,就此幹坐。

  這天去先鋒前,她在家裏找雞蛋,找半天,冰箱裏空空如也。

  “爺爺,您上次回老家帶的雞蛋呢?”

  “雞蛋啊,孫老師的愛人二胎坐月子,我剛包起來想給送過去。”

  知道老人熱心,雲昭無奈地看看祖父:“怎麼辦,前天有個認識的人受傷了,我說拿雞蛋去看看他。”

  “她也生孩子了?”

  “爺爺,您扯哪兒呢,只有生孩子才能喫雞蛋嗎?”雲昭彎脣笑,上前跟老人商量,“您答應孫老師了嗎?要是沒有,這次我先用好不好?”

  談妥後,雲昭覺得自己忒傻,跑去給陸時城送雞蛋。

  半上午,先鋒美術館門口還排着長隊,雲昭張望一番,一想,措辭沒組織好。又往邊上站了站,打了半天腹稿,上前跟一個像是工作人員的年輕姑娘說:

  “您好!我有事想麻煩一下,這家美術館有個常客,叫陸時城,這是給他帶的雞蛋,能寄存在你們窗口這嗎?到時,我會想辦法讓他來取。”

  對方詫異一臉不解地看着她。

  雲昭尷尬笑笑:“不行嗎?”

  “對不起,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對方也尷尬,看看她的手提袋。

  雲昭小心翼翼放在腿上一路。

  今天有特展,作品不俗,因此門票也不俗,150。市場機制介入美術館,是陸時城一早定下來的,如果免費,來看熱鬧的客流量會非常大。這樣的話,會大大降低觀感質量,他不希望館裏亂哄哄一片人山人海。

  更何況,先鋒的特展,成本非常高。既然投入巨大,陸時城要的是真正愛好者來享受藝術。

  雲昭思考片刻,掏出學生證問對方:“你們限流嗎今天?”

  “網上預約,現場也可以購票,不過今天所有門票告罄,不好意思。”

  “那,先鋒的門票用學生證能半價嗎?”雲昭略有遺憾,她白天忙兼職,這幾天沒留意先鋒特展的消息。

  “可以的。”

  還是想通融一下,雲昭有點後悔那天晚上沒要陸時城的聯繫方式,她想過,卻還是放棄了。他都沒要自己的,她不想做任何主動的事情,以免誤會。

  磨蹭了幾分鐘,一道低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來了?”

  雲昭轉身,陸時城穿的格外休閒,她不知道他是從哪個方向來,突然出現。

  稍稍調整下自己,她鎮定地問候他:“陸先生。”

  陸時城早看到她手裏的東西,忽略過去:“我帶你進去。”

  “可是票……”雲昭話沒說完,想起上次閉館他在裏面,只好乾乾道,“我今天不看了,改天預約,這是我給您帶的雞蛋,一點心意。”

  客套話說得她面紅耳赤。

  這個時候,電話響起,雲昭忙走到附近樹蔭下接。是祖父打來,老家近房有人去世,請雲懷秋回去幫忙到時登記禮簿子。“我還需要回去嗎?”

  “天熱,環境也不太好,你留家裏吧,昭昭,注意安全,早回家。有事兒你跟隔壁楊伯伯說。”

  雲懷秋嘮叨幾句,他常回老家,雲昭小時候跟回去次數多些。大了課業重,回去的稀了,不過留她一人在職工樓倒沒什麼不放心的,畢竟是在學校裏頭。

  雲昭掛上電話,發現陸時城一直在等她。

  “既然來了,進去看看,還有,”陸時城莞爾,“上回說的事,你考慮了嗎?”

  “嗯?”雲昭耳朵那還紅着,好在,很快反應過來陸時城說的什麼,略侷促說,“我還沒有開始想。”

  “說說而已,沒打算認真去做?”他看過來的眼神,似乎揶揄。

  雲昭怕他誤會:“不是的,我這幾天在忙別的事情,沒有想過放棄這個事。陸先生,您給我點時間,不管成功與否我都想試一試。”

  她說的懇切,很擔心自己給對方留不好的印象。機會難得,雲昭內心深處很想抓住,即使失敗,也是一次很好的鍛鍊機會。

  知了忽然在頭頂長嘶起來,雲昭唬了下,陸時城思忖片刻,點了點頭:“我喜歡聰明又腳踏實地的年輕人,”他意味深長看看她,“先看展,回頭我帶你去工廠。”

  雲昭只好跟他進去,東西被陸時城接過去,他和她說“謝謝”,轉交給工作人員吩咐了兩句什麼。

  “手怎麼了?受傷了?”他很關心她,剛纔接東西時看到了創可貼。

  “沒事兒,我經常劃破手。”

  雲昭滿不在乎。

  “這一週做的是梵高特展,大衆比較熟悉,把他三千多件繪畫作品以及書信作品,用最新感映技術,以投影和音樂的方式展現出來。相信我,即使你不併不喜愛梵高,也會被他吸引。”陸時城聽她這麼說,便引領着她,進入展廳。

  “這是什麼?”雲昭盯着牆上投影問。

  “梵高的臥室。”

  雲昭驚奇地看了一眼陸時城,很快,忘記他的存在。她睜着美麗的大眼睛,一一掃過牆壁、地面,以及身邊隨時可繞過去的柱子,統統都是畫面。

  她在看梵高,而陸時城一直靜靜地凝視着她的眼睛。

  穿過長廊時,雲昭小聲念出屬於梵高的名句:Onecanneverputoutthefireintheheart,

  她聲音柔軟,像天空某一刻掠過的雲彩,又像是情人之間的呢喃細語。

  “雲昭,你有沒有愛上過某個人?”陸時城在她身邊忽然問,他淡淡掃她一眼,可胸腔裏有不期而至的什麼在劇烈翻滾着,他想問她,非常衝動。

  雲昭錯愕,回望着他,她大腦空白了幾秒鐘,輕聲問:“您是不是想起了妻子?”

  陸時城面無表情盯着牆壁上的引言,沒回應。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個。”雲昭斟酌再開口,小心翼翼,她後悔自己怎麼就短路會提他故去的妻子。

  陸時城轉頭看她,目光很飄忽,在展廳偏暗的光線裏。

  氣氛凝滯,雲昭渾身都變得不自然,她輕咳一聲,問:“是不是還有個展廳?”

  第二個展廳主題是“星空”,剛進去,人就被滿世界的星光包圍,宛如夢境。

  雲昭非常驚喜,雙眼閃閃發光,她不由低首去看腳下所踩的“草地和野花”,整個人完全身處畫作之中,似真似幻,虛實難分。

  “這是怎麼做到的?”她忍不住問陸時城。

  “聲光投影。”陸時城來到她身邊,聲音放低,爲她細緻講述。

  雲昭輕輕籲出口氣,衝他笑:“您又像個搞技術的了,不過我猜,先鋒的主人肯定是個文藝青年。”

  “文藝青年?”陸時城哼笑,他皺皺眉,微彎下腰告訴雲昭,“文藝青年一般來說,玩不起美術館。”

  雲昭吐吐舌頭:“我知道,您是說人家沒錢,您是陸總當然有錢。”

  “你還挺促狹。”陸時城伸手朝她鼻樑颳了下,只一下,又把手收回輕撫下巴含笑看她,突如其來的親密動作,雲昭僵住,變得啞寂。

  像遇到突襲的小蟲子,裝死自保。

  陸時城笑看她片刻,插兜繼續往前走了。

  同場設了繪畫教室,畫板和筆,一排排立在那兒。有年輕情侶在甜蜜塗鴉,也有小朋友在天馬行空揮灑屬於稚童的想象力。

  先鋒做展,面面俱到。

  雲昭也湊過去,因爲學的建築必須有一定美術功底。她拿起筆,很快畫出一雙眼睛的輪廓來。

  男人身上清爽的木質香混合着淡淡的呼吸聲,慢慢從背後,靠近她的頸窩,陸時城擡手輕輕撩開她的長髮,一手握住她的手:

  “我來猜猜,你想畫一雙什麼樣的眼睛。”

  雲昭無處可逃,整個人被籠罩在屬於他的氣息裏,閉了閉眼,彷彿連呼吸都不敢。

  她像被定住,任由他拿捏住自己的手,在畫紙上一點點把那雙眼睛填充完整。

  深邃、漆黑,眉骨鋒銳。

  兩人幾乎沒有距離,她身上乾淨清新,屬於女孩子的那種令人想要侵略摧毀,又想疼愛呵護的奇怪特質。陸時城目光愈發深沉,他稍稍退開,直起腰身。

  “我畫對了嗎?”

  雲昭看着畫板有些失神:陸時城其實長了一雙充滿憂傷的眼睛。

  她搖搖頭,重新修改,把他某個瞬間畫了出來。

  就在她提他的妻子的瞬間。

  “我畫的不好。”雲昭停筆,慌亂地把夾子鬆開取下這一張,揉成團,深吸口氣問陸時城,“這個展,先鋒做文創周邊嗎?”

  她迅速轉移了話題,一雙眼睛,早瞄到了出口附近的店,並象徵性挑了兩張明信片,一個小杯子。暗自腹誹這個定價真的好貴……

  瞧,雲昭思維跳躍性極大,上回是問什麼來着?哪天免費?

  “我幫你丟了。”陸時城笑,拿過她手中的紙團,在她買東西時。兩分鐘後回來,他攔下她,並對收銀的工作人員說:

  “我來。”

  說着,目光掃了掃,“你看還喜歡什麼,隨意挑。”

  “不了,我自己付。”雲昭身子傾側,擠在他前面,陸時城把她輕輕一拉推到旁邊,“男人要付賬時,不要搶,會傷面子懂嗎?”他笑言。

  雲昭拗不過他,陸時城是個很難被阻止的人,她只好道謝。

  這個點,該喫午飯,陸時城沒讓她走,而是帶去花園餐廳:“喫完飯,我帶你去工廠看看。”

  他點了煙,慢慢吸兩口,漫不經心吐着菸圈,跟她聊着。雲昭這個時候,打了退堂鼓:

  “陸先生,花園很有隈研吾先生的感覺,我還是……”

  她可以不用瞎比劃了。

  “這麼容易放棄?”陸時城隨意往長椅上一坐,看着她,“大師們,並不是生來名譽滿身的,康五十歲才成名,你連試一試的膽量都沒有?”

  雲昭在他跟前站得筆直:“不是,我那天沒有看到花園,想當然的以爲應該把沒用完的廢棄場地納入到先鋒裏。現在,我看見了,覺得自己多此一舉。”

  “你做你的,都沒做怎麼就說是多此一舉?不能成爲先鋒的一部分,當工作室也可以租出去。”

  “您眼睛裏處處是商機。”雲昭並無諷刺,陸時城也只是微微一笑,兩人到佈置幽雅的餐廳用餐,人很少。

  這個時候,雲昭堅持要請客,不願意總佔他便宜。陸時城倒沒拒絕,知道她心理包袱很大,不點破,簡單要了份意麪、牛排。

  照顧到她普通姑娘的自尊心。

  雲昭喫飯很安靜,又有點侷促,偶爾弄出聲響自己都覺得分外刺耳。陸時城默了一會兒,低問:

  “如果我不主動開口,你對我,沒有任何想說的是不是?”

  雲昭抿脣衝他笑笑:“我怕不知道哪句話,問到不該問的,或者,您並不想說,我覺得這樣不太禮貌。比如您多大了……”

  “我三十四歲。”陸時城很自然地打斷她。

  這回,雲昭徹底愣住了:他居然大了自己十幾歲。

  三十四歲的鰥夫?

  “您保養得真好。”雲昭不知該說什麼,擠出一句。

  確實,他熱愛極限運動,甚至參加比賽拿過競技類的獎項。運動是最佳保養品。

  陸時城一笑,拿起餐巾輕拭嘴角,喝了點葡萄酒:“雲昭,你對我,真的沒有好奇心。”

  他刻意着重她的名字,雲昭,多麼美好,日明爲昭。

  怎麼會呢?她對他當然好奇,可那是條線,雲昭覺得自己不應該越到線的另一邊去。

  默了片刻,說:“您給我小費很多,我在想您既然常去浮世匯這樣的地方,肯定有錢。您,”

  雲昭神情探究,不是在開玩笑,把聲音按低:“您的生意不是違.法的吧?比如販……什麼的。”

  以前,上普法課,老師說販.毒是暴利行業。

  “對,我販.毒,一本萬利,要不要跟我幹?”陸時城好笑地看着她,揉了揉眉心。

  雲昭大約也意識到自己太冒昧,輕輕笑了:“那您,到底是做什麼的?”

  “我想一想,”陸時城撫着酒杯思忖,“管着一羣人幹活,盯着他們給我掙錢,就這樣。”

  非常通俗。

  “您已經有很多錢了,還想要什麼?更多的錢?”雲昭是真的很好奇,問完,又覺得自己蠢到爆炸,富豪多了去,掙不完的錢……

  陸時城這次回答得乾脆:“錢多嗎?我不覺得我錢多,至於還想要什麼,”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意味變深,“我是個俗人,低層次的快樂也很享受,而且,不能少。”

  言外之意,雲昭沒懂,低層次的快樂?美食?她懵懵懂懂望着他,陸時城輕晃酒杯,目光很欲上下欣賞着她,仰頭喝盡,對她微微一笑:“不懂?沒關係,我很快就會讓你懂我想要什麼。”

  那一刻,他喉結滾動嚥下酒液,再微笑時,眼睛深處藏着深重的侵略感。雲昭在看着他喉結時,突然想到“性感”這個詞,忙避開眼。

  這時手機響起,陸時城起身接通,走出幾步,不知跟電話裏的人在溝通什麼。

  回來跟雲昭說,“我回總部一趟,這樣,你在先鋒午休會兒,等我回來。”說着思考了下,“如果我趕不回來,會通知你,我另安排人帶你去看工廠。”

  雲昭慌忙起身:“不用麻煩了……”

  “先這樣定。”陸時城笑,“這是美術館,你不用害怕。”

  先鋒果然還有小憩的地方,夏日昏倦,雲昭在涼爽的竹屋裏很快睡去。下午三點多,有人親切地告訴她陸時城在忙,不會來了,並陪同她一起去工廠。

  相機、圖紙、筆、一切可能用得到的東西都細心地備齊,雲昭又愣了愣。

  這裏本來野草蔓延,被簡單清理,燠熱又荒涼。雲昭被蚊子叮了幾口,白嫩的腿上,不規則地布了一排紅包。

  再見到陸時城,她準備要走。

  他換了衣服,襯衫捲起,戴了款硬朗風格的腕錶,十分醒目。中午回總部後,召開臨時會議,談對利州證券最新的併購案。

  利州證券身爲利州東方集團旗下的核心資產,此次出售給中盛,業界矚目,S交所和Z交所近期分別對東方集團和中盛證券就本次併購事宜出具了問詢函。

  去年一整年,整個行業哀鴻遍野。中盛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收購步伐不息,低迷有低迷的節奏,順勢有順勢的策略,這是中盛的典型作風--提前動手,永遠走在前面。

  時間很緊,他還是衝了個澡,渾身清爽馬不停蹄地趕來先鋒。

  “有什麼想法嗎?說說看。”陸時城瞄到她腿上的一片,笑,“哦,被工廠的蚊子咬一口,消腫要三個月。”

  “什麼?”雲昭驚詫,緊張地看了看小腿。

  很快,看着陸時城的笑眼意識到是玩笑,她也笑了:“嗯,蚊子是很大,咬人怪疼的。”

  陸時城餓了,又留她喫飯,雲昭掏出手機看看時間,有點遲疑:

  “我跑出來一天,該回家了。”

  “要回家給爺爺做飯?”

  “爺爺回老家了。”雲昭老實回答,“平時,也都是爺爺做,他菜燒的很好。

  “是嗎?你呢?”陸時城笑問,雲昭臉紅一下,“我不太會,簡單點兒的還行。”

  “那您呢?”雲昭不知怎麼的,似乎有點不服氣。

  她不覺跟着他的步伐,陸時城朝餐廳方向走,這個點,美術館閉館了。

  “我在美國讀書時,做過一段時間,和你一樣,簡單點兒的還行。”陸時城很自然地跟她談起自己讀書時的舊事,一頓飯下來,雲昭聽得入迷,難以置信地看看他:

  “在華爾街實習過?”

  “怎麼?”

  雲昭不好意思笑笑:“不是,我是說,您原來也當過實習生,肯定收穫很多吧?”

  “學會了怎麼穿正裝而已,”陸時城跟她開玩笑,“那裏,着裝要求比較高,你這樣的,”他故意偏下頭,“第一天就會被開。”

  雲昭更不好意思了,下意識端起酒杯,抿一口,掩飾過去。

  加冰,味道又清又甜。

  “是果汁?”她心裏納悶,問他。

  “好喝嗎?”他不答反問,慢慢給她續上。

  “好喝,好幾種水果味兒,”雲昭不太確定,卻又忍不住多問他,“您能不能跟我說說實習的事情,我本來,打算這個暑假去事務所實習的……”

  是啊,飛來橫禍,雲昭大二時就已經在打聽了解行情。

  她居然浪費蹉跎了這個假期。

  口感太好,兩人交談許久,她不知不覺喝多。再跟陸時城說話時,水汪汪的眼睛,已經有了綽約的媚.色。

  那根本不是什麼果汁,是酒。

  人變得慵懶,雲昭站起時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她面泰迪色緋紅:“我該回去了,陸先生,謝謝您請我喫飯,我回去一定會好好……”

  她想走,撞到桌角,胯骨喫痛人很暈。

  陸時城靜靜起身走過來,摟人入懷,帶出門。她忽然擡臉,星眼朦朧:“送我回家嗎?”

  指腹擦過她微啓的紅脣,分外柔軟,滾燙,嘴角殘存着些微沒理乾淨的酒漬。他垂眸仔細看了她片刻,低笑說:“雲昭,給你一個懂我還想要什麼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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