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舊冤
許成瑜從前以爲，這世上，人心最壞，也不過吳渭那樣的了。
卻不知，這人心壞起來，什麼樣的都有。
壞的方法，各式各樣，而結果，全都一樣——
據劉大財所說，當初他小侄女兒劉長樂長到十五歲時，花一樣的年紀，在這平邑莊的同齡女孩兒裏，數一數二的漂亮，加上兄弟兩個又打小嬌慣，而那些年間，孫成德還沒有像後來這樣，敲詐剋扣兄弟兩個，所以多少積攢下來些銀子，手頭還算是富裕。
後來一來二去的，孫成德就動了心思，替他小兒子上門求娶。
那時候劉大財兄弟兩個哪裏想那麼多呢？
孫成德是平邑莊的大總管，又有黃媽媽的臉面在，攀上這樣的兒女親家，對他們兄弟來說，已經算是相當的高攀了的。
再加上孫家也有錢，把孩子嫁過去，又不怕劉長樂將來喫苦，至少豐衣足食，後半輩子不愁。
而且那個時候，孫成德的小兒子，是在平邑莊上待過兩年的。
這事兒要說起來，許成瑜還有那麼些印象。
最早的時候，大概是黃媽媽在母親面前討好，爲她小兒子在莊子上謀了個差事，又在母親那兒落了個好名聲，不說他們夫婦兩個，幫着母親打點莊子，卻爲自己的兒子謀出路，但她小兒子在平邑莊上不到半年的時間，她又去回了母親，說她小兒子實在是不爭氣，留在莊子上，也只是給母親丟臉，平白惹人笑話，還是打發他家去的好。
母親在這些小事上一貫好說話，且那個時候，的確是沒人把這種事情放在心上，很當回事兒的。
然則今日聽劉大財說起，許成瑜才知道——
孫成德的小兒子孫明，原就是個最不爭氣，最不中用的東西，喫花酒，賭錢，說白了，喫喝嫖賭，這些散德行的東西，他樣樣都沾，仗着黃媽媽偏愛，把家裏的銀子不知挑唆了多少去，人又好色，又從來都不知上進爲何物，整日裏不過遊手好閒，招貓逗狗而已。
只可惜這些事情，劉大財兄弟二人無從得知，還滿心歡喜，自以爲爲劉長樂尋了一門極好的婚事。
而劉長樂，大概稱的上一句紅顏薄命了。
她嫁給孫明不到半年，人就沒了。
那時候劉大財兄弟二人見了劉長樂的屍體，才隱隱感到不對。
原本如花似玉的女孩兒，皮包骨頭一樣的瘦，身上還有好些淤青紅痕。
再細細回想，孩子出嫁半年，明明就在這平邑莊上生活，但從來也沒回過家，打從出嫁後，他們兄弟，連劉長樂的面兒都沒再見上一次。
有時候想孩子了，玩笑似的問起孫成德，也都被孫成德敷衍過去。
至此，兩兄弟把孫明告到了官府去。
但平邑莊不算在揚州州府內，要告官，也只得先到縣衙去，偏偏縣令是個只認銀子不認理兒的，孫成德上下使了銀子去打點，孫明無罪釋放，劉大財的弟弟劉有財，反倒落了個誣告的罪名，被扔進牢裏關了三個月。
兄弟倆本來不甘心，要到州府再告，可孫成德卻說，一則他不缺銀子，不怕同劉家耗着，二則劉長樂死了，死無對證，他們說是虐待致死，哪裏來的憑據，三則……
這三則，便同許家很有些關係了。
許成瑜聽來怒急：“他倒打着許家的名頭，行這等喪心病狂之事！”
劉大財唉聲嘆氣的：“打從那以後，這仇，就算是徹底的結下了。我弟弟以前脾氣就不好，是有了長樂，才收斂了許多，長樂沒了，他知道孩子死的委屈又冤枉，但不能給孩子報仇，只怪自己無能的。從大牢裏放出來那天，就把孫明給打了，他力氣大，下手又重，往死裏打的，就這麼着，又被扔回了大牢裏，關了大半年，在牢裏也沒少喫苦，我們還賠了孫成德好大一筆銀子。”
他恨得牙根兒癢，咬牙切齒的：“再往後，就再沒有好日子過了。孫成德每年照舊給我們籤契書，卻年年剋扣我們的，我和弟弟，不是沒想過離開平邑莊……可是姑娘，打從二十來歲，就在平邑莊上工了，平邑莊就是我們的家啊，一時叫我們走，卻叫我們走到哪裏去呢？”
他哭着搖頭，聲兒其實不高，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就是這樣平平的，才更叫人看着難受。
許成瑜細品了品：“只怕，你們兩兄弟，還有不甘心吧？”
劉大財一咬牙：“當然不甘心！長樂那麼好的孩子，死的不明不白，我是她大伯，有財是她親爹，不給孩子報仇，叫我們就這麼灰溜溜的捲鋪蓋走人，孩子九泉之下，也不會瞑目，將來就是死了，我們有什麼臉面去見長樂！”
“可這三四年過去了，我母親與大哥年年都到莊上來巡查，有時甚至一年兩三趟的來，你們卻又什麼都不做？”
這說不通的。
本章未完，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如果只是單純的敲詐了他們的銀子，剋扣了他們素日裏所得，說她們兄弟忍着，忍着，忍耐的久了，也就習慣了，有些人一輩子都這樣，被人欺負了，還不敢吭聲，也不願意吭聲，窩窩囊囊，渾渾噩噩的，也就把一輩子過完了。
可偏偏他們和孫成德，和孫家，是有一條人命橫在中間的！
許成瑜盯着他看了很久：“母親和大哥來時，你們閉口不言，如今我來了，你倒是把什麼都說得清楚了？”
劉大財低下頭去，不敢看她：“我們……我們不甘心，我們想看孫成德不得好死，但我們……我們鬥不過孫成德……”
他聲音漸次弱了。
許硯明猛然明白過來：“你們留在莊子上，甘願讓孫成德這樣擠兌，這樣欺壓，並不是爲了在大伯母面前告發孫成德，只是爲了待在這兒，待在能看得見孫成德的地方，等着看他的下場？”
就……這樣？
許成瑜錯愕不已，人都有些呆住了。
然則就在她的呆怔之中，坐在堂下的劉大財，竟真的，鄭重其事的點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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