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萬物有靈
仙門都酷愛在名山大川建立宗門,因爲山中靈力精純。
常聽人言,萬物有靈,紀黎這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了。
眼前所見迷障到此處已接近尾聲,面前場景旋轉,變幻,縮小成一塊又一塊碎片,組合在一起如同萬千鏡面。
尋常人怕是找不到出路,可在紀黎眼中出口卻清晰可辯。他擡手將在房中拿的紅棗朝着其中一塊鏡面扔去,嘩啦脆響聲中,鏡面碎裂,萬千幻象消失不見,小樹精啊了一聲,摔了出來。
幻象消失了,周圍夜色濃稠,頭頂是璀璨星光。
小樹精戒備的瞪着紀黎和傅星瀾,紀黎沒有要爲難它的意思,拉着傅星瀾,朝山中靈氣最充沛之地走去。
兩人向前不知走了多久,一步跨出,眼前所見是另一番景象。
只見道路兩旁的樹上開滿繁花,空氣中暗香襲人,樹的枝頭更是掛滿紅綢和燈籠,而在道路盡頭,則是一處喜殿。
鄭小姐果真在此處,她披嫁衣戴鳳冠,未蓋蓋頭,確如紀黎那日所說,穿着親手縫製的嫁衣的她,是世間最美麗的女子。
新郎官容貌清朗,臉上帶笑,正是那柳公子。
小樹精快速追過來,擋在紀黎和傅星瀾面前,如臨大敵:“你們休想毀了他們的婚禮。”
夜風倏起,開滿繁花的枝頭晃動着,一瞬間,山中似是有無數雙眼睛盯着紀黎和傅星瀾。紀黎神色微愕,這是……
整座山都活了。
是爲了阻止他,守護這場婚禮嗎?
這種場景分明是十分恐怖的,若是在平時,紀黎指不定嚇得吱哇亂叫,這實在太像恐怖電影裏的畫面了,可知道了這山間生靈所行之事後,紀黎卻奇異的沒了恐懼。
它們在用自己的力量守護着時世間最美好的感情,它們各自的力量是微薄的,可加在一起,卻足以撼動天地。
紀黎似是沒有感覺到這些生靈的敵意不甚在意的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笑問:“觀禮連杯喜酒都沒有嗎?”
小樹精先是一愣,茫然的看了一眼周圍,似是在同夥伴交流,很快它歡喜道:“有,有的,我去拿。”
周遭枝葉飛舞,紀黎身上那種被窺探的感覺消失了。
很快,小樹精拿着酒水回來了,在它身後,一個又一個只有十幾寸高的小圓墩蹦蹦跳跳,頭上頂着喫的。
紀黎心中好奇,蹲下身,就見這些小巧的東西原來是小草精,它們生的圓滾滾的,頭上戴着草冠,憨態可掬。
紀黎手欠,拿了一隻小草精的草冠就要往傅星瀾頭上戴,傅星瀾頭一偏,躲開了。
紀黎就拿在自己頭頂比劃,被搶了帽子的小草精蹦起來,卻只能夠到紀黎膝蓋以上的位置。
見它急切,紀黎又給它戴了回去。恰好腳邊開着不知名的小花,粉紅色的,紀黎順手摘了插/在小草精的草冠上。
小草精瞪着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紀黎,又用小短胳膊觸了下冠上的花,而後轉過身捂住臉頰,似是害羞了。
紀黎哈哈大笑,對傅星瀾說:“真可愛,阿哨,咱們抓一隻回去養吧。”
小草精不知是不是聽懂了,登時離紀黎八丈遠。
紀黎失笑,還挺聰明。
小草精端來的東西很多,紀黎剝着山核桃,還不忘塞給傅星瀾幾個。
傅星瀾見紀黎意態閒適,問道:“你早就知道會如此,對嗎?”
紀黎沒有否認:“是猜到了一些。”
那塊玉佩,鄭小姐歡喜的神態,那些聘禮上至純至淨的靈氣,還有眼前這場用盡心思的婚禮……
雖然事情不如他想象的那樣完美,可也證實了他的猜測——這場婚事的背後,不帶絲毫邪惡。
紀黎見傅星瀾拿着核桃卻不剝開,便塞了一塊核桃肉在他口中,尋求誇獎道:“師祖是不是聰明過人?”
傅星瀾咬着核桃肉,醇香的滋味在脣齒間瀰漫開來,如果是他,斷然做不到紀黎這樣,他會選擇直接出手解決這些東西,其中因果也沒有耐心去了解。
這就是他跟紀黎的不同之處,紀黎相信世間的美好,而他前世所歷種種,致使性情偏激,身上戾氣積壓不得化解,他很難去信任別人。
可行爲處事的不同,並不代表着傅星瀾覺得紀黎的行爲天真、愚蠢,這世間沒有人會不喜歡光明美好的事物,越是泥足深陷之人,越是期盼着光明。
重生這一路走來,傅星瀾待在紀黎身邊感受到很多前世不曾感受過的情緒,憤怒、無奈、憂愁,但這些都不能遮掩紀黎身上散發的光芒。
紀黎讓他相信,這世間縱然殘忍,也有美好的存在。
傅星瀾心底泛起微微的觸動,這種感覺是前世從未有過的,他擡頭看着紀黎,似是感受到傅星瀾的注視,紀黎也恰好垂眸看過來。
兩人目光相對,紀黎嘴脣一彎,衝他樂道:“哎呀,你偷看我,被我抓到了吧!”
實在沒個正型。
傅星瀾眼角微抽,正欲移開目光,眼前忽然浮現出一幅畫面。
山之巔,玄色勁裝的少年身形勁瘦修長,扭頭衝他露出一抹乾淨爽朗的笑,隨後像是發現了什麼大祕密,說道:“你偷看我!”
那人無論是容貌、神態還是語氣,甚至話裏的內容,都跟眼前的人漸漸重合在一起。
傅星瀾瞳孔微微一縮,那是什麼時候的事?他十分確定,自己在重生之前,並不認識紀黎。
他也不可能認識,紀黎死了千年,不久前才從棺材裏爬出來,自己前世不過二十多歲,重生回來也不過數月,他的記憶清晰,也不存在失憶的可能性。
可那突然躍到眼前的畫面是那般明晰,好像實實在在發生過一樣。他捏了捏眉心,是太累產生了幻覺?
紀黎把山珍嚐了一遍,又去拿桔子,扒開嚐了後,眉頭皺了起來,餘光瞥一眼身側出神的傅星瀾,壞心思頓起,他塞了一瓣到傅星瀾手裏:“給你,這個甜。”
傅星瀾神思尚在遊離,也沒多想就將桔子放入口中,牙齒輕輕一碰,刺破果肉,霎時酸澀的滋味直衝鼻腔,他忍不住皺起了一張小臉。
紀黎見惡作劇成功,哈哈大笑。
傅星瀾:“……”
他咬牙,心想剛剛所見肯定是錯覺,這麼聒噪又沒個正型的人,他若是見過定然記憶深刻。
紀黎樂夠了,將手中剩下的桔子掰了一瓣放入口中,咬破之後纔想起來這桔子尚未熟透,他絲絲吐着酸氣,俊臉皺了起來。
傅星瀾十分不理解紀黎這種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行爲,不過被他這麼一鬧,倒是暫且將心頭疑惑拋到了一旁,他看向前方,新人目光看着彼此,準備拜堂,他問:“不阻止嗎?”
紀黎道:“他們都是成年人,你情我願的事,爲何要阻止?”
傅星瀾便不說話了,在旁觀禮。
這是一場安靜的婚禮,山間生靈爲見證。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紀黎接過小樹精手裏的酒壺和杯子,走到兩位新人面前。
沒想到還有其他人在此,柳公子眼底閃過一絲戒備和不安,鄭小姐卻笑起來,她執了愛人的手向紀黎,傅星瀾行禮:“仙君。”
紀黎爲二人斟了酒。新人手臂交纏,飲盡杯中酒。
紀黎笑道:“禮成。祝二位新人百年好合。”又戳了戳旁邊的傅星瀾,傅星瀾面無表情地開口:“百年好合。”
鄭小姐輕聲道謝。
兩人新婚,知道他們肯定有很多話要說,紀黎帶着傅星瀾走到一旁,不做電燈泡,離開的時候還不忘把小樹精也拉走了。
喜殿前,百花盛放,新婚的戀人依偎在一起。
鄭婉兒絮絮說着這些年發生的事,柳公子臉上帶着溫柔的笑,耐心的聽着,不時迴應。
時間流逝,很快,天際慢慢露出魚肚白,柳公子親吻着鄭婉兒的額發,再假裝鎮定,晶瑩的淚還是落了下來,他滿懷不捨的啞聲說:“我的時間到了。”
鄭婉兒沒有出聲,只緊緊抓住了戀人的衣袖。這樣的結果她從一開始就知道,可真的來臨了,還是捨不得。
柳公子更用力的摟緊愛人,聲音裏帶着濃濃的哽咽:“婉兒,我很自私,我希望你忘了我,重新開始生活,可我、我又好怕你忘了我,我其實不該再出現在你面前……”
鄭婉兒用手抹去臉上淚痕,擡起頭來時,臉上帶着笑。她搖搖頭,執起兩人的發纏在一起,切割下來,用帕子將髮絲連同作爲信物的玉佩細心地包起來,她說:“結髮爲夫妻,恩愛兩不疑。我們拜了天地,天地見證,我是你的妻子。”
鄭婉兒眼眶通紅:“我知道你爲了回來見我有多不容易,這段記憶,還有你給我的愛,已經足夠支撐我走下去。”
柳公子泣不成聲,抓着鄭婉兒的手連聲說:“對不起,對不起。”
小樹精跟着紀黎和傅星瀾,一直在看鄭婉兒那邊的情況,見兩人哭的傷心,它很認真的疑惑:“他們不是完成心願了嗎?爲什麼要哭。”
山精單純,不懂凡人生離死別之苦。紀黎倒是有些羨慕它們了,他的目光落在鄭小姐的身上,這是癡情卻通透的女子,如此遭遇,實是可憐可嘆。
天色越來越亮,柳公子的身影一點一點化爲透明,他看着鄭小姐的眼神中滿是眷戀和不捨。
“我會好好生活。”鄭佳婉臉上是含着淚的笑:“連同你的那一份,你不必擔心我。”
柳公子嘴脣顫抖着:“若有來生,我……”
他哽咽的不能言語,鄭婉兒接道:“若有來世,我仍願做你的妻子。”
柳公子再也忍不住悲慟大哭,他邊哭邊說:“那我定然疼你,寵你,呵護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
“好呀。”一滴清淚滑落,鄭婉兒微笑着說:“我等你啊。”
忽有風起,天地間凝聚的一縷紅線出現在二人的無名指上,很快又消失不見。
紀黎問:“那是什麼?”
許久不曾出現的小精靈道:“是姻緣線。他們是凡人之軀,本不該有此能力,可兩人身上有這山間生靈的念,兩人互許來生,下一世的緣便結了。”
來生,他們會相遇,相知,相戀,相守。
紀黎道:“原來是這樣。”
如此結果,雖有遺憾,卻也算是慰藉,惟願二人來生,能夠幸福長久。
當第一縷日光投射下來,柳公子的身影消失了,只餘下一具白骨。
鄭老爺和夫人匆匆趕到,他們看看女兒,又看看那具白骨,有些懵。
鄭老爺走到紀黎面前,壓低聲音急切道:“仙君,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紀黎便將這件事的始末簡短的告知了鄭老爺,鄭夫人。
“苦命的孩兒啊。”鄭夫人忍不住落淚:“爲何如此命苦啊。”
鄭老爺也是紅了眼眶,他走到女兒面前,鄭婉兒擡頭看着父親,輕聲說:“爹,這是柳則,他不是妖,只是回來兌現曾許給女兒的承諾。”
鄭婉兒站起身,模樣分明沒有變化,神色間卻好似有什麼東西改變了。
“爹,娘。”鄭婉兒衝二老跪下:“婉兒不孝,讓你們擔心了,以後再不會了。”
鄭夫人知曉女兒遭遇,哪裏忍心苛責,連聲說:“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白骨,眼淚又落了下來:“這是小柳?三年了,終於找到他的屍骨了。”
鄭婉兒點點頭,她溫柔的望着那具白骨,柔聲道:“柳郎,我們回家了。”
鄭老爺他們離開後,紀黎和傅星瀾也準備回去了。
柳則沒有將拜堂之地定在陰暗潮溼的崖底,而是靈氣最充裕的山谷之中,此處蟲鳴鳥叫,十分美麗。
紀黎欲同山間生靈告別,一轉身,卻見那喜堂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不見了,不僅如此,方纔跟在身邊的小樹精也沒了蹤影。
再看他處,原本開滿枝頭的繁花也已落盡,碧綠的草木回到了初春時的寂寥,整座山皆寂。
紀黎不解道:“這是怎麼了?”
傅星瀾道:“逆天而行,總是要付出代價。”
紀黎垂眸看傅星瀾,傅星瀾道:“萬事萬物都有其既定的軌道,沒有人能破壞世間的規則,柳則早就死了,此間生靈違背陰陽,成全了柳則,修爲耗盡,重新化爲毫無靈智的草木了。”
頓了頓,補上一句:“書上是這麼說的。”
“這樣啊。”紀黎並沒有懷疑,只是嘆息一聲。
“覺得可惜嗎?”傅星瀾盯住紀黎的臉。
“不會啊。”紀黎舒展着眉眼:“它們願意成全柳公子和鄭小姐,肯定早已知道會付出怎樣的代價,卻還是願意爲了這對戀人做到這一步,它們心中肯定是開心而滿足的。它們都不覺得可惜,我這個外人又有什麼資格替他們感嘆呢。”
傅星瀾微怔,要知道草木修出靈智比人修仙更難,爲了不相干的人,付出如此大的代價,他本覺不值得,然而此刻,他像是被紀黎說服了。
或許,它們是滿足而幸福的。
紀黎將剩下的酒傾灑在地上,衝着山間朗聲道:“諸位,不如咱們也來做個約定,你們好好修煉,過個千八百年的,我再來找你們喝酒。”
風驟起,空中泛出新芽的枝頭隨風搖晃,地上剛冒出頭的草兒也在“擺首”,似是應了紀黎的百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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