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岑亞自己一個人來到餐廳。
青姨已經佈置好了碗筷,招呼她坐下,“看看,都是你愛喫的。”
岑亞聞着這熟悉的味道,心裏覺得踏實,她拉着青姨的手撒嬌道,“果然還是青姨最疼我了。”
青姨笑着點點她,“你拿哄我的話多哄哄你家老爺子就好了。”
岑亞笑笑,“得了吧,我再嚇着他老人家。”
岑家祖宅的裝飾,古色古香,餐廳正對面掛着一幅油彩繪製的全家福。
上輩子,她從這裏搬出去好幾年了,許久沒有見到這幅畫,如今再看,不知不覺間眼眶竟然有些發熱。
“青姨。”岑亞道,“岑元那小子呢。”
青姨嘆氣道,“說是今天不回來了。”
岑亞沒有再多說什麼,悶頭喫飯。
“明天……”青姨欲言又止道,“要不明天你還是留在家裏吧,你要是再去公司,怕是老爺子……”
岑亞擡頭笑笑,“您放心,我不去公司。”
青姨聽到這話,眼角的皺紋彷彿都舒展開了,“那敢情好,明天啊,青姨帶你收拾小花園,你爺爺最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看到你幫忙,肯定會高興的。”
“青姨。”岑亞打斷對方的幻想,“我明天是不去公司,可我也不會留在家裏。”
“那你要去哪裏?”
“有事兒。”岑亞眨眨眼,“正經事。”
第二天,岑亞起了個大早,讓司機送自己出門。她選了一輛不算扎眼的越野車,坐到了後排的位置,岑亞不敢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更不敢去看駕駛位,那場車禍彷彿就發生在幾天前一般,似夢非夢,只要岑亞閉上眼,就是喬禾與她告別的模樣。
“小姐,去哪裏。”
“錦天律師事務所。”
到了目的地,岑亞從車上下來,她今天穿了一身淡青色的休閒裝,寬大的袖子和褲腳,鬆鬆垮垮,卻是別樣的時尚感覺。
岑亞摘下自己的墨鏡,那藏青色的鏡片下是一雙茶晶色的眸子,她的瞳孔很淡,淺色若琉璃。
望着錦天的金字招牌,岑亞想起了上輩子的很多故事,她回到了六年前,如今的錦天在豪強林立的律所之中還排不上靠前的位置,業務能力不錯但名氣還沒有打得響亮,它的輝煌在兩年後,徐氏集團天價索賠的那樁官司,遺產爭奪這個前奏如今還沒有拉開序幕呢。
“在這裏等我。”
岑亞吩咐了一句,隻身走進了錦天律所的大門。
上輩子,岑亞從來沒有找過律師,法律是兜底的,有其他辦法的時候,上法庭是最沒有效率的選擇。
和岑亞所想的不同,錦天律所內部的環境並不像她想象得那般方方正正,陽光透過落地玻璃牆面灑進來,四周圓弧形的設計和隨處可見的綠植花卉,都能夠讓人放下心中的壓迫感。
就連接待處的小姑娘都模樣俊俏,嗓音輕甜。
“請問有什麼可以幫您?”對方見岑亞推門進來,立刻禮貌又熱情地招呼道。
“我想找喬禾,喬律師。”
“好,我這就幫您……”
對方話音未落,一個熟悉的聲音自岑亞身後響起。
“您是要找我嗎?”
岑亞下意識回頭。
陽光裏,緩緩走來一個身影。
她和岑亞記憶中的她不太相同,沒有眉眼間的疲倦,沒有盤起的凌厲妝發,她眉眼溫柔,漆黑如墨的眸子裏岑亞能夠看到自己的身影。
“你還好嗎?”
喬禾看着眼前這個神情有些恍惚的陌生姑娘,擔憂地上前問道。
你還好嗎?
那個晚上,喬禾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如此。
岑亞還記得弟弟去世後的那天她在酒吧買醉,臨走的時候就彷彿一攤爛泥,她跌跌撞撞出門,剛好就倒在這人的懷裏。
她也是如這般,滿是關切地上前問自己,你還好嗎?
然後……然後岑亞按開了自己的車鑰匙,掙扎着想要去開駕駛位的車門,一雙纖細柔軟的手握住了她。
她看上去那麼瘦,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任岑亞怎樣都掙脫不開。
後來,岑亞被撫上了副駕駛,而喬禾接過自己的鑰匙,上了她的車,言明要送她回家。
這一送,便送掉了她們兩個人的性命。
“對不起。”岑亞輕聲道。喬禾仔細看着眼前的姑娘,確定自己此前沒有見過這個人,她不知道這句對不起因何而起,不過她還是對岑亞回道,“沒關係,你需要什麼幫助嗎?”
四目相對的瞬間,岑亞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她在喬禾面前站定,伸出自己的右手,對喬禾做了自我介紹。
“喬律師你好,我是岑亞,岑元的姐姐。”
聽到岑元的名字,喬禾微微愣了愣,現在她似乎知道眼前這個人是爲什麼而來的了。
“跟我來吧。”喬禾道。
岑亞跟在喬禾身後來到了對方的辦公室。
小小一個隔間,透明的玻璃門窗,大概是時間還早,外面除了打掃樓層的保潔人員,鮮少有人走動。
“請坐。”
喬禾泡了兩杯茶,招呼岑亞坐下。
兩個人面對面,岑亞開門見山,“喬律師,我弟弟在外面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別人或許不清楚,可他瞞不了我這個姐姐,你們兩個並不合適,訂婚的事情不如……”
岑亞話裏話外透露着想要喬禾主動取消婚約的急切。
若是換作旁人,或震驚,或訝異,或憤怒,可喬禾……
喬禾卻笑了。
這個笑容讓岑亞那樣熟悉,因爲在那晚,兩個人上了車,發現車子被動過手腳的時候,喬禾也是這樣對她笑的。
笑容輕飄飄,就彷彿天上的雲朵那樣柔軟。
岑亞見過許多好看的人,經過許多可笑的事,可那樣的笑容她還是第一次見,見過之後就再也忘不掉了。
上輩子,訂婚儀式的現場,來了許多人,喬禾穿着漂亮的純白色禮服,現場被鮮花妝點成幸福的海洋,一切都很完美,可唯獨卻了故事的男主角。
岑元逃婚了。
岑元的落跑讓喬禾成爲了衆人口中的笑柄,她的外公原本就因病療養,最疼愛的外孫女出了這樣的事情,讓老人家病情惡化,不久後便離開了人世。
喬家倒是礙於生意並未與岑家交惡,但自那之後岑亞也幾乎沒有再與喬禾見過幾次面,岑亞只是在與爺爺、與岑元鬥法爭奪岑氏主理權的過程中偶爾聽說過一點有關喬禾的消息。
別人口中的小喬律師都是以岑元前未婚妻的身份出現,起初對喬禾冷嘲熱諷的人,後來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又開始以局外人的身份同情喬禾,藉此貶低岑元的爲人。
喬禾在訂婚鬧劇之後過得並不算好,外公去世之後,她一個人從喬家徹底搬了出來,與家庭決裂,自那之後她似乎一直沒有結婚,也沒有戀愛,岑亞與她五六年間未曾謀面,再見面的時候就是弟弟岑元臨死的病牀前。
大概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岑元臨死前見了喬禾,並向她表達了自己的歉意,岑亞接到弟弟病危的消息趕來時,喬禾剛巧推門準備離開。
岑亞還記得,喬禾開門看到她的瞬間愣了愣,隨後讓開了身位,方便她進門,喬禾甚至還對她微微點頭,算是友好的示意。
那一次碰面,因爲當時的岑亞心中千頭萬緒沒有放在心上,可誰也沒有想到,緊接着她和喬禾的再次遇見會來得這樣快。
在弟弟病逝的當天晚上,岑亞一個人跑到了常去的酒吧買醉,她被仇恨矇蔽了眼睛,她想過千百次要將弟弟趕出岑氏,要爲父母將繼承權奪回來,她就是想讓爺爺還有岑元在天上的父親後悔當初所做的一切,可她唯獨沒有想過讓岑元去死,那是她的弟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他那麼信任自己,依賴自己,到死都還拉着她的手說……
“姐,我還記得小時候你送我一隻竹蜻蜓,也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了,還能不能找得到。”
岑亞還記得在岑元病危的時候,爺爺痛心疾首的樣子,要強了一輩子的老人老淚縱橫,他告訴岑亞她錯了,父母的死與小叔一家無關。岑亞以爲自己找到了真相,併爲此執着了五六年,可到頭來大家告訴她,她從一開始就錯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應該相信誰。
那時候的岑亞就只想一醉方休,可她喝了那麼多酒,所有的問題依舊徘徊在她心裏。
岑亞跌跌撞撞,想要回家找爺爺要一個答案,剛出酒吧的大門,她就一個踉蹌,直接跌倒在了一個人的懷裏。
那個人就是喬禾。
又是喬禾……
岑亞模糊的記得,喬禾看上去也很驚訝。
“你還好吧。”喬禾問她。
岑亞沒有回答,只是推開她,想要走到自己的車旁邊去開駕駛位的門。
喬禾一把按住她。
“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開車。”
“我要回家。”岑亞道。
已經扣上車門的手被人一把握住,看上去那麼纖瘦的喬禾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岑亞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動彈。
“哎……”喬禾輕輕嘆口氣,“我送你吧。”
說着喬禾便將岑亞送上了副駕駛位,自己接過了岑亞的鑰匙,上了她的車。
岑亞沒有拒絕。
如今再想起來,岑亞恨死了自己的沒有拒絕。
只是出於善意,安慰她,照顧她,準備送她回家的喬禾,就這樣上了她的車,陪她一起丟掉了一條命。
汽車發生碰撞前,岑亞問喬禾恨不恨她,畢竟如果不是她,喬禾還有漫長的未來,還可以好好的生活。
喬禾卻對岑亞說了一句,她幾生幾世都無法忘記的話。
“我一直是一個人,沒什麼牽掛,能夠走得不孤單,也算意外之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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