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她的外公如今搬去了京郊的療養院，雖然老人家沒有明說，但喬禾也能猜到是爲什麼。
外公的身體越來越差了，他是在爲自己有朝一日離世做準備，他希望喬禾能夠迴歸自己的家庭，起碼緩和與父親、兄長的關係，他老了不能護着喬禾一輩子，他希望若是哪一天自己不在了，喬禾也有其他親人陪伴，不至於孤單，也正因爲如此，喬禾的外公纔會默許喬家爲喬禾定下的岑家這門婚事。
喬家也許有自己的私心，但喬禾明白，外公只是希望她除了在他身邊外，還能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從車窗望出去，喬禾能夠清楚看到喬家亮起的燈火。
她已經在車裏坐了將近二十分鐘，真是讓人覺得好笑的一件事，只是回自己家而已，每次都被她搞得這樣沉重。
初秋時節，天氣還不算冷，喬禾將車窗打開，吹了吹風。
她真的很想就這樣開車走掉，可她發現自己也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
沒有外公的何家，是屬於幾位舅舅和他們的妻子兒女的，她是外姓人，去了就是給大家添麻煩。
喬禾很想去京郊外公所在的療養院，可若她真的去了，外公一把年紀還要跟着她操心……喬禾於心不忍。
熄了火，滅了車燈。
喬禾從車上下來。
滴滴兩聲，車門落鎖，喬禾的心……也一樣。
家中有人，喬禾按了門鈴。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後，門被從裏面打開。
看到開門人，喬禾愣了愣。
是喬穗。
今年剛剛考入華經，馬上就要開學的她的妹妹，喬家的私生女。
“姐姐，你回來啦，怎麼這麼晚。”
喬穗的聲音彷彿百靈鳥，嬌滴滴的，她一邊說着，一邊挽上了喬禾的手，表現得和她異常親密，卻讓正要換鞋子，重心不穩的喬禾一個踉蹌。
“喲，小禾回來啦，快進來，阿姨準備了你最喜歡的甜湯。”
緊隨喬穗而來的是喬家第三任喬夫人羅舒，年紀只比喬禾打八歲，喬禾連阿姨都叫不出口，更別說母親，何況……她雖然喜歡甜食，但並不喜歡甜湯，也不知道她親親熱熱的那句你最喜歡是從哪來的。
一左一右，兩邊示好，喬禾只覺得有些吵，她換好了鞋子，往裏面走，就見一桌子湯湯水水擺着，沒有一點熱乎氣。
喬禾的父親雖然在男女關係上從來隨便，但生活習慣上卻很自律，因此喬家的晚飯一般都在八點準時開餐，喬禾看看客廳正中的石英鐘，眼下都要過十點了，這一頓飯還沒有喫完，怕是過程中有些不太順利。
“來來來，坐坐坐，姐姐。”
喬穗拉着喬禾的手想要讓她坐在自己身邊。
喬禾望着自家的餐桌，父親與兄長分坐左右兩邊，看起來涇渭分明，喬穗和羅舒都想拉自己坐在她們那一側，這樣一來起碼人數上看去那微妙的平衡就被打破，她們各自彷彿就贏下了這一局。
喬禾一陣膩煩，她和她們不是一類人，無法享受她們沉浸其中的這種精神勝利法。
“我已經喫過了。”也不知怎麼，喬禾這一次並不想要配合她們。
羅舒和喬禾相處更久一些，她還在爲喬禾的反應而驚訝，另一邊喬穗已經換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憐模樣。
“我知道，是我擾了大家的好胃口。”
喬穗一句話說完，喬禾的哥哥喬谷臉上已經掛了一層寒霜，喬穗立馬抹了把眼睛，繼而變作一副樂觀堅強的樣子，重新親親熱熱拉上喬禾的手，“我這次來，還給姐姐帶了禮物，也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
說着喬穗起身，很快拿了個精緻的小盒子回來，塞在喬禾手上。
喬禾正要說聲謝謝，這是收到禮物後起碼的禮貌，可還不等她開口，喬谷已經先發了話，“再坐一會兒吧。”
喬父也對喬禾道，“也嚐嚐你阿姨的手藝，她準備了很久。”
喬穗已經爲喬禾拉開了椅子，她只好坐下。
剛剛還對喬禾客客氣氣的羅舒，坐回餐桌便彷彿換了一個人。
“哎，我這手藝啊，也沒有旁人領情，你喜歡就好。”羅舒一邊抱怨，一邊體體貼貼給喬父盛湯。
喬禾對此見怪不怪。
她在喬穗身邊坐下，羅舒自然就將她一起打入了對立面，覺得她跟那個不省心的私生女一樣，都要和她作對。
羅舒給喬父盛完，不好厚此薄彼得太過，自然也舀了一碗遞到喬禾面前。
喜不喜歡，喬禾總要嘗一口，全了一家人微薄的體面。
“姐姐，哥哥說你之前也在華經唸書，能跟我講講嗎，我……人生地不熟的，馬上要報道了，還真是有點緊張。”喬穗柔柔弱弱，對喬禾開口道。
“有什麼好緊張的，不就是跟大家一樣讀個大學，念個書，大老遠自己一個人跑來這裏，也沒見你緊張啊。”另一邊羅舒略帶嘲諷。喬穗大概是水做的，女孩子臉皮薄，聽了羅舒這些話，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眼睛都溼潤了。
喬谷從來話不多，可此時又一次出言爲喬穗解圍，“沒關係，開學那天我送你過去。”
喬谷的話讓羅舒臉色白了白，她立刻推了推丈夫的手臂，“我呀就是白操心，小禾當年上大學的時候也沒見這樣緊張。”
喬禾坐在那裏，沒什麼表情。
她當年唸書的時候是什麼樣來着？
自己拎着行李，獨自一人前往，爸爸沒有送，哥哥也沒有送，倒是外公想讓舅舅們跟着，最終喬禾自己拒絕了。
她一個人辦理了入學手續，一個人整理好了宿舍的房間。
她看着來自五湖四海的學子在家長的護送下開始自己的大學生涯，心裏空落落的，但也有那麼一瞬間的輕鬆。
就她自己一個人，就這樣一個人也挺好的。
羅舒的話還在繼續，言語之間都在拿喬禾與喬穗作比較，看似不經意的一番話，算是徹底將喬禾拖入了這場沒有硝煙的鬥爭裏。
最終是喬父起身給羅舒夾了菜，說她所做的一切有他領情，這纔算完。
喬禾想，她今晚對岑亞說的那番話，是出自真心的。
她不希望岑亞通過靠近她來尋求打擊岑元的方法，她不希望捲入岑亞和岑元之中，就如眼前這般，她也同樣不想攪入眼前這兩個女人的矛盾。
父親很喜歡這個在年輕貌美時毅然選擇嫁給他的小妻子。
哥哥則對在外長大，出身遭人白眼，看上去弱不禁風的私生妹妹疼愛有加。
年輕的繼母總幻想着能生下自己的孩子，得到更多的財產，原配留下的一雙兒女已經長大了，她擺不平、鬥不過，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私生女自然成了她的眼中釘。
而頂着私生女名頭長大的妹妹，自然也對這個能夠給生父吹枕頭風的正室夫人多有忌憚。
這一桌上都是骨肉。
她是他的妻子。
她是他的妹妹。
喬禾想，只有夾在她們中間的自己……是個外人，她顯得那麼無所適從，格格不入。
大家又說了些什麼，喬禾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也不想聽。
原本準備要耐着性子嘗一嘗的甜湯，此刻看着也讓人泛起一陣陣噁心。
喬禾將已經拿起的湯匙放回碗裏，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終於安靜了，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喬禾身上。
“我喫過了，不餓，你們慢用，我先上樓了。”喬禾說完，站起身。
“哎。”
喬穗的聲音，可喬禾沒有回頭。
不等喬禾向前，手臂已經被人拉住，那人力氣有些大，讓喬禾覺得有些痛。
“小妹的禮物。”
喬谷拉住喬禾，將喬穗剛剛遞給喬禾的禮物袋子拿給她。
喬禾接過，輕輕說了句謝謝。
喬家的別墅坐落在新城，和岑家的古樸不同，看上去富麗堂皇。
喬禾沿着樓梯向上走，一階又一階，和岑亞位於一樓的房間剛好相反，喬禾的房間在三層的閣樓上。
空曠，開闊，說起來這是整棟別墅中最敞亮的所在，和岑亞一樣，這位置也沒有人逼她，是喬禾自己的選擇。
一個人，住得越高，她就可以越是安安靜靜自己呆着。
推了門，開了燈。
諾大的房間，空空蕩蕩，喬禾低頭看看自己手中裝着禮物盒子的口袋，自嘲地笑笑，有時候不管你躲多遠，麻煩依舊會找上門。
喬禾將自己整個人丟到牀上，禮物隨着她一起掉在她身邊。
喬穗這個人其實挺有趣的，她是一年多前找上門，那時候還是個高中生。
如今的她看上去白皙嬌俏，但當年這孩子第一次找過來的情景喬禾也還記得，那時的喬穗穿着寬寬大大不合身的衣服，人很清瘦，營養不良的樣子，一張臉巴掌大小，就只一雙滿是不安和惶恐的眼睛最引人注意。
進門後，喬穗就拿出了一張照片，看到喬父的第一眼就撲通跪下去，痛哭說着自己不該來，但求喬家可憐可憐她，起碼讓她把書唸完。
喬父對喬谷和喬禾兩個自小在身邊長大的孩子都不算疼愛，對於一個素未謀面，只拿着一張他和喬穗母親照片的孩子，自然更談不上感情。
原本準備每個月寄些生活費就將喬穗打發了，結果剛巧這時候喬谷突然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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