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但是啊,雙子兄,你們可知道,享受這份信賴的我的心情?
她信賴我,但我卻無法迴應這份信賴,除了能在閒暇的時刻爲她提供自己的懷抱,在關鍵時刻,能做出決定性攻擊,能挽救局面的,不都是你們倆嗎?
──長久這樣下去,她的這份依賴,真的不會漸漸地,在你們的光芒下淡化嗎?
亞曄來到了她身邊。
因爲她不在乎戰器的能力,表現出的對自己的重視,讓亞曄這個重視戰器一族地位的墮暗種對她有了好感吧。
亞曄確實是一個內心相當溫柔的前輩。
有關他的傳聞也聽過不少,從人類口中和戰器口中聽到的,是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可怖的吸血妖魔,拯救受苦戰器的英雄──兩面,都是真正的他。
他打從心底喜歡著自己的族羣,從來不把評價的眼光放在任何一個戰器身上。
所以他看向自己時的眼光,也確實不帶丁點的歧視和輕蔑,相反,他總是在自己感到低落的時候,頗有靈犀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
所以,他不輕視他,但也從不寄予他期望。
他只是把他當做北宸身邊的一個重要的,可以陪伴她的人,而非武器。
在一同商量戰術的時候,亞曄的眼神總是會先看向黑禍和素劫,他知道自己不該爲這種細節而感到不甘心,也知道不該因此而去責怪沒有做錯任何事的亞曄,一切,也只能歸咎自己的無能罷了。
西風來到了她的身邊。
認識的時候,他看向自己的時,眼中明顯地有意外的神色,像是在說他這種等級的戰器,怎麼會出現在皇子的附近──他無法反駁什麼,畢竟這就是靠實力說話的世界。
混熟之後,西風也再未表示過排斥,但當主人有些不安地來找自己商量說,西風和她約定,當她成爲武司皇就和她籤契約的時候──
自己的心中,還是無法避免地感到了一絲抽痛。
她就像是和煦的風,無論是怎樣凌厲的鷹隼也會被那溫暖、親切、但又給予足夠的自由的包容所吸引。
她身邊,擁有才能的人越來越多,幾乎是可以預料到的事實。
雖然她總是說自己是普通人,但他覺得不是這樣。
西風這樣的星脈種,辜銀嶽這樣的出色武者,亞曄這樣的有名人,魯伊、雷狄斯這樣的國家高層,阿特拉斯、亞加德這樣的強力的異端,說不定以後還會有許多。
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正在被漸漸淹沒。
“啊……抱歉,主人。我只是……想起我們認識不久時候的事而已。”
所以,在樹海的帳篷裏的時候,他自私地說出了這樣的話,妄圖以此,將這段記憶重新刻上她記憶的表層。
那段時間,是他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刻,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人,她的睡顏只有他能看,她的笑容也會對著自己綻放,她全心全意信賴的眼神,只會落在自己身上,有不到一秒的時間內,他也幻想過如果她能只屬於自己一個人,那該有多幸福。
但他也知道,這樣的時光,不可能長久,獨佔她的最終結果,無論哪條路都通往死亡。
他的主人是何等溫柔之人,在他這麼說之後立即一臉歉意地安撫他,他能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來,她非常在乎她的想法。
她在潛意識中,是喜歡自己的吧。
有時候,明明戰局中完全沒有必要使用自己,只需要靠雙子就能戰勝敵人,她卻會爲了讓他不感受到冷落而特意喚他過去加入戰局,他早已發現,有時候在戰鬥中,她的一些切換武器的動作,甚至是沒有意義的──純粹是爲了保護他的感受。
但就算知道,他也無法出口提醒──連這與她單獨相處的時間都是雙子兄讓給他的,拿這個時間點明這些,也太過卑鄙了不是嗎。
“你現在也可以堂堂正正站我身邊啦,”她眼神中帶著羞澀如此說道,“我早就說過了吧,等級什麼的,最多隻是估算你的戰鬥力罷了,但和你這個人並沒有太大的關係啊,你是個能讓我很安心的好搭檔,那樣就可以了,別去在意別人的眼光。”
是啊,是啊,他的主人就是這麼想的。
他在心中這麼提醒自己:別在意了,她不在意,也不希望你在意,你既然把她的期望當做一切的話,就不要再把這些放在心上,老老實實陪伴在她身邊就可以了。
所以,他溫和地笑著,對她開口了。
“正因爲此,所以我才喜歡主人你啊。”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學會對她撒謊了呢。
他知道,他最後、最大的價值,就是他是她第一個搭檔,是最能讓她安心的人,她曾經開玩笑說過,他要是再露出自卑的神情就丟棄他。
但就算知道那是玩笑,那樣的情況,他卻連想像都會出一身冷汗。
所以不知道什麼時候,他開始學會了僞裝,學會了用表情撒謊。
他再也不在她面前露出自卑的神色,也儘量不提自己實力的問題,在她說著她並不在意他的戰鬥力的時候,他也用盡全力,表現出喜悅的樣子。Deyiko分享
懂事點,向影,已經沒有實力了,就別再露出傷春悲秋的樣子讓她擔心。
一次又一次,在無意識但也無法避免地,把自己同她身邊之人比較的時候,他都這麼緊握著自己的拳頭,在她看過來的時候,對她露出沒有破綻的微笑。
一次又一次地撒著彌天大謊。
不可能不在意,又要怎麼能做到不在意啊。
在一堆華美的寶石中夾雜著一塊毫無價值的廢鐵的感覺,就算她再怎麼體貼,也無法撫平顯示帶來的落差。
她的溫柔,渲染了周圍的人,那一羣人,無論是誰,單獨站出去就能吸引無數人的目光,更別說現在正聚集在她的身邊了。
他們和她一樣,發現了自己的格格不入。
他們和她一樣,爲了不讓自己因爲實力不濟而感到難受,所以從來不在聚衆的時候談論戰鬥力的問題。
他們和她一樣,小心翼翼地迴避著他的死穴,照顧著他的感受。
然而就是這份溫柔,反而像無形的劍刃一般,一刀一刀將他的剮得體無完膚,讓他在喜歡他們的同時,憎恨著產生不滿的他自己。
一邊想著對他們說“我不是易碎品,請不要用呵護弱者的態度對待我”,一邊又回想起自己確實是一個弱者;
一邊怒罵著自己他們已經如此遷就無能的自己,自己還有什麼資格在心中有所不滿,一邊卻又陰暗地思考著“同情弱者是強者享受優越感的最好時機”。
一邊喜歡,一邊覺得刺眼;
一邊喜歡,一邊涌起嫉妒;
一邊喜歡,一邊想要逃離。
他甚至希望他們能刻薄一些,能像格倫佘這樣,在戰場中無情地通過實力而判斷優先陣營──在那場面對金色巨獸的戰鬥的時候,格倫佘在主人不滿的眼神中下達了讓自己退守後方的命令時,他在感到巨大的不甘帶來的刺痛的同時,也感到一陣微妙的輕鬆。
啊啊……總算是有她身邊的人,毫不遮掩地表現出來了呢。
如果都像格倫佘那樣,能夠把對他的戰鬥力……對他拖的後腿表示不滿的話,來自外界的排斥和謾罵,會不會抵消一部分自己對自己的厭惡呢?
會不會有人替自己輕視自己的話,自己就可以不這麼憎恨自己呢?
然後他發現,無能的他,連憎恨自己都想要假借他人之手來完成。
何等可笑,何等卑微,何等自私。
這樣的存在,從身體到心靈都已經腐朽得一塌糊塗的自己,到底有什麼資格享受她的依賴,她的微笑,以及那藏在眼神中──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的愛慕?
可是,明明知道自己的腐爛,他卻無法讓自己離開。
幸福這種東西,在品嚐過一次之後,就算知道那不屬於自己,人也不可能輕易地放開了吧。
他確實喜歡上了她身邊的一切。
明朗而輕鬆的氣氛,戰器、人類、附身月使,三大種族能平和地在一起談笑玩鬧,每當身處衆人的嘈雜聲中的時候,他就忘記了自己是個劣等品的事實,無意識地加入進他們的談話,看著他們鮮活的表情,自己也會感到澄淨的喜悅。
但一回到戰場,事實就會逼他想起他想要回避的事實──他和他們,終究是不一樣的。
她身邊的強者越多,他可以擁有的立足之地就越小。
雖然她早已在自己心中劃出了一片聖地,但他卻沒有這個勇氣踏進去。
尤其是在格倫佘帶來了霞血的消息的那一刻──一直以來堆積的不安和自我厭惡,幾乎要將他的胸口擠炸。
她對霞血的回絕,已經無法再讓他喜悅,他的內心被帶著鈍痛的愛意和重如千鈞的壓力填滿了。
她爲了他,放棄瞭如此珍貴的戰器,然而他又能給她帶來什麼?
什麼也沒有。────什麼也沒有啊!!
他強忍著幾乎讓他窒息的碾壓感,勉強地對她勾起了嘴角,也清楚地看見一邊的雙子對自己投來了略帶擔憂和心痛的視線。
自己最重要的主人就在眼前。
自己最可靠的兄弟就在眼前。
自己最心愛的女人就在眼前。
所以,什麼都做不到的自己,至少不能讓他們擔心。不能讓他們因爲自己而分心。
他們喜歡樂觀而向前的態度,那就表現得樂觀而向前吧。
“主人──我會想辦法變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