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再一次,他用誠摯的表情,撒了謊。
他知道,能夠用的方法,早就用過了。能夠付出的努力,也早已付出了,能夠賭上的覺悟,也早就耗盡了。
自己的實力,就算到達九耀,也無法擺脫自己是劣等品的事實。
不甘嗎,當然。
就算他的主人多少次和他說她不在乎他的能力,他真的能將其拋至腦後嗎?
身爲戰器,他能簡單地將戰場上的壓力推卸給自己的兄弟嗎?
身爲搭檔,他能不負責任地一句自己實力不足讓自己的主人承受危機嗎?
身爲男人,他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揹負著“赤月巫女”這麼大的名頭不停地努力向前奔跑,而自己只能停留在她的身後,無論如何都無法與她並肩嗎?
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啊。
不甘嗎,當然!!
他深愛著自己的主人,以男人面對女人的方式。
然而,就算是拿手掌撫摸她的臉頰,將她嬌小的身軀摟在懷裏時,他就必須揹負上漫無邊際的罪惡感。
他清楚,如果不是自己運氣好,成了她來到這世上第一個遇到的戰器,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成爲站在她身邊之人中的一員的。
他無數站在她的牀邊,俯視著她安詳的睡顏,他千萬次想要偷偷在那柔軟的雙脣上留下自己的印記,但事實上,僅僅伸手理齊散落在她面頰上的髮絲,他就用盡了所有的勇氣。──這個女孩對自己完全沒有戒心,所以,他無法摧毀她對他的信任。
他也在深夜中幻想過自己變強後的狀況。
可以理直氣壯的說“就算得不到霞血,我也不會讓主人你後悔你的決定”的自己。
可以和黑禍和素劫一樣對自己的主人做出親暱的舉動的自己。
可以理所當然地表示對主人獨佔欲的自己。
幻想越是美好,就越凸顯現實的殘酷。
回過神來,也只能發現自己離開那樣的日子,隔著的何止千山萬水。
他,漸漸有些累了。
對主人的愛,對自己的恨,對現實的不甘,對幻想的無力……一切,包裹在周遭之人的溫柔中無處發泄,最終只能靜靜腐爛。
啊啊──
廢鐵,果然還是該回到屬於廢鐵呆的地方纔好吧。
然而,就在抱著生死無謂的心態去冒險壓制那個名爲“拉翰”的武者,而被那意外的一擊砍到自己的身上時,他卻發現,自己並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期待這一幕的發生。
終究,在真正面臨著死亡時,他和千萬生物一樣,害怕了。
他開始察覺到自己的愚蠢,開始因爲主人那痛苦到扭曲的臉而心疼。
他開始察覺到自己的一廂情願,開始責罵自己的自私。
他開始察覺到自己的後悔,開始發現自己其實還有那麼多不甘,那麼多眷戀。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但是他知道,就算內心怎樣地重複著這樣的吶喊,口中也不能說出來。
說出來的話,他的主人,他的兄弟將要揹負著怎樣的疼痛,那疼痛,還能從他們心中的陰霾中散去嗎?
啊啊……還是讓他們發現自己的愚蠢和自私吧。
如果他們對自己失望的話,總有一天會忘記自己,撫平那傷痛的吧。
最後,他吞吐著血泡這麼開口了。
“所以,我最後能爲你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放你自由。”
心愛之人面如死灰的模樣,同樣讓他疼痛得忘記了身體上的傷口。
他知道的,說出這樣的話有多麼自以爲是,多麼自私,多麼不替她考慮──但是如果現在不傷害她的話,以後她對自己的傷害,會把她壓垮的吧。
“沒有我的存在,……你就可以去選擇更好的戰器了。就算不是霞血,以主人你的能力──也一定能、得到比我有用的多的……戰器。”
不是的。不是的。
我多希望,你這一生擁有的長劍,僅僅是我一人──但是這樣的我,已經無法再要求你把我當做唯一了啊。
“主人。認識你的這些日子我很開心。……我已經沒有遺憾了。所以,不要爲我難過。”
怎麼會沒有遺憾。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自己是墮暗種,能夠自己安排自己的成長,能夠在你看不到的地方賭上一切磨練自己,能夠在你回神的時候,就發現我已經成長到連你都瞠目結舌的地步。
如果上天能夠讓我再來一次,我多希望自己能夠堂堂正正地站在你的身旁!
在最後一刻,他還是拗不過自己的自私,他親吻了他。
“不,讓我最痛苦的,不是恨,而是漠不關心。──所以爲了懲罰這樣殘忍的我,請忘了我吧,主人。”
他用盡最後的力氣,編織著幾近真實的謊言。
“請忘了我。”
請不要忘記我。
我不想死。
我不甘心。
長劍·向影·六星·量化種,就這樣帶著無盡的懊悔與不甘變回了斷裂成兩截的冷鐵,靜靜地躺在地上。
他心中的吶喊,從最初到最終,一次也無法傳遞出去。
留下的,只是最溫柔的──謊言罷了。
外之章亞曄三次命中註定
墮暗種亞曄在拉夏森林的制高點──某棵大杉樹的枝椏之上挑了一下眉頭。
森林裏出現了外來者。
如果是其他森林裏出現外來者的話,倒是正常的很,但這裏是位於戰器冢外圍的拉夏森林,算是赫陽國比較安全的野外,徘徊著的都是三級左右的附身月使,想要鍛鍊身體的靈武司一般是不會到這裏來的。
因此這一帶,可以算是亞曄自顧自劃定下來的私人狩獵場。
亞曄是墮暗種,食物已經不是星靈力而是人血了,但他依舊總是來到這裏,一下子掃蕩一大片三級的附身月使,把它們的屍體裝進儲物空間。
附身月使在被人類手持戰器擊殺之外被殺死,都不能算是真正的死亡,因爲會再生活過來──但是在它們再生之前,它們依舊屬於屍體的範疇,所以可以丟進不能裝活物的儲物空間,鑽著這個空子,亞曄總是會來這裏收集屍體。
收集附身月使的屍體有什麼用?
戰器,並不是所有的都會被人需要的,有一些到達標準但素質偏下的戰器,總是很難找到願意讓它們效命的主人,甚至到死也沒人願意帶著去狩獵的也有,而願意幫助戰器填肚子的人好心人並不是沒有,但一般來說身手都平平甚至連靈武司都不是──一旦成爲強者,極少有人願意去顧及無關戰器的溫飽問題,即使有心,飢餓的戰器這麼多,他們也不可能一一餵過來吧。
所以亞曄就暗中組織了這種疑似公益活動的聚會。把願意幫助戰器的人類,以及找不到主人餓著肚子的戰器們定期集合起來,而他則負責把“屍體”──也就是戰器們的食物,統一運送到他們跟前,讓他們進行對屍體的補殺,因此沒有戰鬥力的人也能輕鬆地幫助戰器們進食。
當然,亞曄自己是絕對不會承認那是公益活動的,每次戰器們一臉感激地看著他的時候他總是惡狠狠地將他們吼走,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Deyiko分享
只要是戰器,很少有對墮暗種亞曄有壞印象的,而人類對他的評價就比較微妙了。
少部分知道他暗中進行的公益活動的好心人類對他自然是好奇和欽佩,但他在低調地善待這些好心人類的同時,卻又同時做些極其高調的傷害人類的事。
養著幾十個女性戰器做牀奴的富豪,被他砍掉了命根子脫光掛在城牆上;
拋棄戰器戀人嫁給人類的女人,被劃花了臉吊在城內最高的鍾塔上;
感情好時一起私奔,私奔之後又因爲生計問題開始對自己的戰器女友產生間隙甚至讓她出賣身體賺錢的小少爺,被他弄成了全身沒有一滴血的乾屍送回他父母的臥室;
亞曄就像一根準繩,出現在哪裏,就暗自衡量著哪裏的人類和戰器的關係,如果出現了過大的偏頗,就出現狠狠地絞斷一方。
因此,大多數人類說起亞曄,還是一臉又懼又怕的神情,只要聽說亞曄在某個城內,不管是多囂張的紈!子弟,也會下意識地給自己的戰器幾分好臉色看。
亞曄並不是最強的,他的實力連帝王級戰器中最後一名西風也不及,但他神出鬼沒的本事,卻連第一名的霞血都奈何不了。
他能如同幽靈一般懸在半空,由於是墮暗種,星靈力探測功能對他無效,他還能把影子物質化包裹任何物體,甚至是把自己潛藏在影子之中,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對敵人展開突襲──要不是他性格豪放磊落在除了制裁人類之外並不使用這些能力,或許他綜合起來可以算是最讓人頭疼的戰器之一了。
所以,就算是豎了這麼多人類的敵人,一直以來也遭受過無數次的圍剿和暗算,他依舊好好地活了下來,時間一長,積累了這麼多年的畏懼,讓人們反倒是把亞曄也算進了律法和規則的一環,就連國家官方,在亞曄出手制裁的時候也都默認不管了──因爲亞曄出手,無論是在哪裏,哪個國家,都是不帶任何私怨,公平合理的──如果那個人類犯的錯沒有到不可原諒的地步,他也不會隨便就置人於死地。
也正是因爲這點,這個像是黑色英雄、帶著俠義味的暗殺者和制裁者,在人們心中,除了有著血腥猙獰的恐懼感,還帶著幾分悲劇色彩和神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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