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9章 最後一年(中)
回家的事,李勝利一直拖到過了小年,二十七這天真的開始下雪,他纔跟肖長弓父子一起,冒着風雪進了城。
“你不着家也就算了,你弟弟妹妹呢?
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李家也是孤老人家呢?
我打小年開始就等着你們了,伱可倒好,這都二十七了才踩着點回家。
家裏,裏裏外外的都得收拾,打算累死我嗎?
孫五洋那樣的浪蕩子,都知道過來看看我,你們要咋,打算現在就當白眼狼嗎?”
進了家門,不等李勝利抖去栽絨軍帽上的積雪,不等拍去紫羔皮大衣上的冰碴,就迎頭接了老孃韓金花一頓夾槍帶棒的怒斥。
看樣子,不是手裏頭的羊雜耽誤,只怕迎接李家好大兒的,就是兜頭蓋臉的大嘴巴了。
“媽,今年建設跟映紅,只能三十、初一在家過年,過了這兩天,還得繼續去自訓班上課。
年後就要有一批自訓班的學員下去當赤腳醫生了,不緊連着學,下去不頂事,我怕他們下鄉的時候喫苦。”
見老孃雙手被羊雜佔着,李勝利脫去紫羔皮大衣,拿起掛在臉盆架上的衣服,就套在了身上。
這就是老孃的母子情了,即便他不在家,老孃出門之前、回家之後,都要在臉盆架上給他掛上換用的衣服,在門口放上折了跟的布鞋。
這年月的老孃,也多半都是親在了行動上,至於言語上的親,也多半沒啥孩子想要。
“下鄉?
他倆連畢業證都沒有下的什麼鄉?
給我講仔細些,要是你這個當哥哥的,拿着弟弟妹妹當你上進的表現。
我這做孃的可不饒你,街上的事是街上的事,公家的事是公家的事。
上進,沒人攔着你!
但當大哥的拿着弟弟妹妹上進是不成的,你弟弟妹妹可以拿着你上進,但你這做大哥的必須得有個哥哥樣。”
一聽家裏兩個小的還要下鄉,韓金花的眉頭直接就豎了起來,她是農村出來的,家裏的侄子、侄女,也剛剛從苦窯裏掙了出來。
眼見着家裏越來越好了,好大兒想把一兒一女再送回苦窯,韓金花是肯定不會答應的。
只有經歷過農村跟工廠的,才知道什麼叫做真正的苦窯,在工廠,你只盯着眼前的活計就好,回到家裏,該喫喫該喝喝,勤快一點就收拾收拾。
可在現在的農村,白天要出集體的工,出完集體的還得再出自家自留地的,晚上還得做鞋、做手工。
披星戴月的幹,也要披星戴月的起,早起沒了燒柴,還得現出去劃拉,一餐早飯做完,還得惦記着中午、晚上喫什麼。
在如今的農村,忙的很,給集體出工的時候,就算是歇歇了,可遇上翻地、挑糞這樣的營生,歇也歇不好的。
要是家裏衣服不夠用,崩身上糞點子,也得帶着味穿,要不就得穿溼衣服了。
最近經過食品廠的培訓,韓金花這邊說話的水平漸長,但對農村的苦窯感受卻是更深了,與工廠相比,那也真的是苦窯。
看看現在,因爲啥運動會,離着小年還小半月呢,廠子裏就不上班了,過年之後也沒準信兒,雖說工資不足發,但一月還有二十多塊,不幹活還有錢拿,多好的營生?
沒事兒不待城裏還下鄉,韓金花認爲,那也是閒的皮癢了。
“媽,這也是形勢,將來城裏的必然是要下鄉的,沒的選。”
這茬,李勝利的理解比老孃這邊更深,端正不好下鄉的態度,下鄉就不僅僅是喫苦、蹉跎這麼簡單了。
許多城裏十六七的小姑娘,下鄉之後,直接嫁給村裏的光棍,這事以後可不鮮見。
至於小夥子娶農村媳婦,那可就難了,不是謝飛、杜鵬那樣的小白臉,那也只能想想,村裏的光棍還沒下家呢,這好事兒能留給下鄉的小夥子?
端正好了態度,認認真真仔仔細細的幹下去,總會有收穫的,而且多半收穫不小,這也跟青年下鄉的初衷相契合。
但許多事,想出來的跟做出來的,還是大有不同的,十四五、十六七的半大孩子,多半還是不經磋磨的,崩潰,可能就是兩擔糞的事兒。
下鄉一旦開始擺爛,那就是苦日子的開始,農村這地界,有想法肯實幹就餓不着,真擺爛也真能餓死人的。
這就是青年下鄉的另一半了,城裏沒有工作崗位,又養不起這麼多待業青年,農村是個能喫飯的地方,他們不去下鄉,城裏的負擔太大,僅是供給一項,就會拖垮整條線。
“那我不管,要去也是去窪裏!
誰讓你是家裏的哥哥頭呢?
你回來了,你弟弟妹妹呢?
你能回來,他們就能回來!”
看着開始不講理的老孃,李勝利也只能撓頭憨笑,這時節跟老孃講理,就是沒病找病了。
“跟你說話呢?
聾了?
你弟弟妹妹今天能不能回來?”
年節乃是一大關,團聚還是其次,更重要的還是要把一年之中不多的幾天好日子,給街坊四鄰看一看的。
其實李勝利進屋的時候,老孃韓金花一句孤老人家,就已經把話說清楚了。
“媽,驕陽懷了孩子,雙胞胎!
估摸明年的四五月份就該生了,如果拖到六七月間,怕是要遭大罪……”
對付已經處於魔法加持狀態的老孃,李勝利的手段其實早就備好了。
好大兒的話說完,韓金花就楞在了那裏,好一會兒纔回過神。
“混賬玩意兒,之前不是跟你說了讓你悠着點嗎?
你纔多大,驕陽那丫頭也是,怎麼就這麼沒矜持,多好一姑娘,怎麼就能任你嚯嚯?
趕緊把人接家來,這可是雙胞胎啊!
必須好喫好喝的供着,不然落下了病,以後人不好過,也不好再要孩子了。”
愣了一陣,有心拿着手裏的羊腸子,抽打不知深淺的大兒子一頓,又怕可惜了手裏的喫食,這一愣的功夫,韓金花這邊又擔憂起了兒媳婦。
“媽,這一院人,哪有幾個全乎的,我要是帶着人回來了,他們還不得祝我年後多災多難啊?
再者,我這歲數,現在也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不成今年,咱就在我哥那邊湊合一頓?”
李勝利這話說完,韓金花擎着腦袋從後院數到前院,手裏的羊雜也不擺弄了,只餘輕輕一嘆。
嘚瑟好日子,也得有個分寸的,你跟光棍子、結婚幾年沒孩子的、一輩子沒孩子的、沒男人的,嘚瑟好媳婦懷的雙胞胎。
這跟大年節往人門上甩大糞也沒兩樣,你們一家樂呵呵的喫香喝辣,讓別家悲風愁雨的抹眼淚,這也真是新的一年不打算好過了。
按照好大兒的描摹,韓金花想了一下,她也不想自家好大兒跟懷了雙胞胎的兒媳婦,大年夜的被按在家裏桌上。
萬一有人再開個全院大會,李家這一輩子的人,也得丟的乾乾淨淨。
“要不我跟你爸,去你那邊?
算了,你那邊也不去了,省的他們在院裏亂嚼舌根子。
就依你說的來,你弟弟妹妹也別三十、初一兩天了,吃了年夜飯,該哪去就哪去,咱們還是包子有肉不在褶上……”
見老孃自己明瞭事理,李勝利這才伸了伸腿,將雙腳踏在椅棖上,剛剛老孃抓緊羊腸子的時候,他也很緊張的。
好賴他現在也是有點牌面的,被老孃拿着羊腸子抽一頓,那多難聽。
從兜裏將票證錢鈔掏出來,又從斜跨小麻袋裏,掏出魚乾、肉乾、香腸之類,這次回來,李勝利也是真不敢嘚瑟,免得再被人告了。
“媽,這年前年後的,你們也別苛待了自個兒,該喫喫該喝喝。
二哥、二姐那邊,您也得經管好了,別讓他們多說話,只要低頭好好做事,啥年月低頭認幹都是準沒錯的。”
東西放下,李勝利也不敢轉身就走,而是說起了今年剛進城的二哥、二姐。
大爺跟大舅走的時候,他雖說沒有照面,也給他們備了足夠的錢鈔糧票,對付個一兩年還是足夠的,加上哥哥姐姐那邊再接濟一下,回去的大爺、大舅也是有好日子過的。
“說起他們,我看你二哥最近也是閒不住了,按你的做派,是不是該抽一頓了?”
說及家裏的親戚,韓金花這邊也是有話要說,最近大伯哥家的老二,可能是到歲數了,廠裏廠外盡找些大姑娘、小媳婦撩扯。
只是有侄女韓秀琦做表率,在婚嫁這事上,韓金花還是樂意聽好大兒的主意。
“嗯,讓我爸去,掄圓了抽他,這事不能慣着,年後我給他找個好的。
我二姐那邊,也別管有沒有了,您也先過去抽一頓,告訴她,有則改之無則加勉,抽完了問問她這話什麼意思。
聽不明白,就再抽一頓……”
對於二哥、二姐,李勝利這個當弟弟的依舊不怎麼善良,但也是沒辦法的,家裏有大人時時提點,孩子纔會不犯錯、少犯錯。
這年月,謹言慎行纔是道理,跑街上去放飛自我,那就是家裏的棍子不夠粗,或是樹條子沒沾水,亦或是褲腰帶有些乏了。
李勝利最近也給肖虎物色了對象,主打的就是一個英雄救美,一個嬌嬌弱弱,長相還不差的女孩,遇上這年月,也是冤孽。
最近時常出去英雄救美的山神爺,一樣時常掛彩,通過這些,也能知道對面那女孩的質量怎麼樣。
按說,山神爺出去做事,是沒有掛彩風險的,但英雄救美麼,主打的就是英雄氣概,沒點傷痕不算英雄麼。
這也不是山賊火拼、惡霸對惡霸的戲碼,這種戲演了,感情就不純粹了,這段時間,李勝利讓山神爺肖虎,正裝着腿腳不便依舊一往無前呢。
至於二哥李子奇這邊,戰力肯定是比不上山神爺的,但他也有他的優勢,在軋鋼廠的三產食品廠上班麼。
等過了年,分頭接濟幾個能看上的,那話怎麼說的,十六七的能嫁光棍,也總有時運不濟的官小姐,看上踏實淳樸來自農村的小夥子不是?
至於長的不差還溫婉的二姐,推出去就是搶手貨,李勝利可不敢把他推給王前進這樣的二愣子,這就得仔細的斟酌一下了。
適合二姐的是那種狂風大浪不彎腰的人,這樣的,如今可不好找,想找,弄不好就得跟着下鄉走一趟。
“你緊連着點,你哥哥姐姐都有些過歲數了,年前年後的正合適。
那咱娘倆就定好了,三十那天,你早早的帶着驕陽那閨女去你哥哥那邊,咱們早早的吃了,早早的散。
省的他們在背後亂嚼舌根子。
孫五洋那邊……”
家裏事有了眉目,韓金花這邊還有個弟弟韓金虎,如今的大學生孫五洋需要看顧。
想着不着調的弟弟,韓金花的眉頭又立了起來,按照好大兒的說辭,年前年後也得掄圓了賞他幾個嘴巴的,不然又要瞎混了。
“媽,小舅那邊您就別操心了,最近他跟學校的一個老師好上了,這人前些年沒了丈夫,這事也是……”
孫五洋那邊的事,李勝利就不想說了,小舅也真是個小舅,專找大輩的下手。
風雨也不是無跡可尋的,如今跟小舅孫五洋對眼的那位留蘇的冶金專家,其實也不是跟他對了眼,只是無奈罷了。
有些手段,孫五洋那邊已經融會貫通了,用不着李勝利去教,已經拿捏住了人家,倒是可惜了一塊好肉又被狗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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