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沙匪和沙暴都来了
這便是沈勇這次带着车队启程后最大的感受。所以他便更不能理解,为何老爷要将唯一的独生女嫁到這荒凉之地。是了,這次,身为京城前任元辅的护院大管家,家主過世之后,留给他的最后一项任务便是,将沈大小姐送嫁至沙洲。
沈勇是個粗人,但是也能稍微明白一些沈老爷的用意——如今朝堂上两党相争不休,阉党行事残酷而诡秘,却不停有官员为自己前程,为了名利而投入掌印太监谢崇礼的门下。沈辟在朝时身为清流党之首,却是亲族凋敝,一旦身死,京都中便无人再能护独女周全,既如此,還不如远远的嫁了。只是可惜大小姐金枝玉叶,今后便只能在這距家乡千裡之遥的地方吹风了。
他们现在走的這條官道,往来车马并不多,有些路段竟都被吹来的黄沙淹沒了。沈勇在驿站中就曾经当地人說過,去往沙洲的這條路一带近来总有风沙侵袭,若是遇上一次大沙暴,连牛羊都能被吹到天上去。细沙被从不远处的大沙漠不断吹来,渐渐有侵袭土地的态势,附近更是出现了彪悍的沙匪。不過好在走完這段道,就到沙洲卫了。
沈勇正想着,忽然看到前方,几匹马横立在官道上,将過往行人拦下一一查看。
沈勇心中一沉,不会想到沙匪,沙匪便真来了吧?他赶忙让车队停了下来。不過仔细一看,那领头的男子坐于马上,眉眼俊的很,腰间配刀,黑色氅衣下是墨蓝色的绸袍。沈勇认出那正是大晖朝的从四品官袍颜色,看来是官府的人?
大小姐的侍女秋瑶从马车处跑来问:“大总管,怎么停住了?”
沈勇還沒来的及說话,就见那男子放行了前面的人,驱马向他们走来。
那男子:“本官乃沙洲宣抚使谢昉,奉命缉拿逃犯,尔等何人,所带何物?”
沈勇吃了一惊,怎么也想不到這样挺拔的一個年轻人竟会是那声名远播的谢崇礼唯一的义子,谢昉!既然如此,沈勇立即决定,决不能让他知道他们是沈家人。
“禀告大人,小人主家乃是秦中富商,奉老爷之命护送大小姐嫁到沙洲,路引都齐全的,請大人查看。”沈勇随即奉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路引。
谢昉接過路引只粗略翻看后便道:“此物如今多有伪造,我如何信你?”
“這……”
谢昉极目望去,這车队实在很长,远方的天空有些昏黄,连日头都被遮住。他道:“即使是富商之女出嫁,也用不得這么多车马吧?”
“回禀大人,我家老爷只有這一個女儿,所、所以……”
谢昉向左右随从示意,那些人便挨辆车,挨個人查了起来。
秋瑶见這气氛紧张,恐怕這些阉党走狗会作恶,想要转身回到大小姐的车前,却被谢昉叫住。
“站住!你要去哪?”
“奴婢,奴婢要回车上伺候我家姑娘。”秋瑶将头低得不能再低。
谢昉冷冷道:“你家姑娘的马车,倒是十分宽敞,足够装下一個逃犯了。”說罢便驱马向那最华丽的马车走去。
沈勇的冷汗都滴下了好几滴,“谢大人!谢大人不可啊,我家姑娘肯定不会窝藏逃犯的,只是她性格暴躁,您实在不要惹她啊……”
谢昉却充耳未闻,到了那车厢旁,扬声道:“在下沙洲宣抚使谢昉,前来缉拿犯官,還請姑娘出轿受检。”
只听车内一把捏成娇滴滴的声音道:“大人,小女子确是嫁入沙洲,還望大人明察。”
谢昉仍不放過,道:“姑娘若不出轿,在下只得自行搜人。”
谢昉并非是一個有耐心的人,片刻沉默后,谢昉便翻身下马上轿,手握刀柄推开了车门,首先闻到一股白槿花的淡淡香气。
一双银灰的鹿皮小靴,明显是为了在這沙地中方便行走,家常的米黄色袄衫,下着赤红马面裙,腰配玲珑七事,银白氅衣,左手腕戴着一個极细的素银镯子。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双愤怒的杏眼,气鼓鼓的双颊和嘴角向下的樱唇。
沈芳年方才已经在车中听個真切,這個借口为难他们的人便是谢崇礼的义子!
自从四年前谢崇礼被册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凭借皇帝的宠信逐渐把持朝政,不少仗义执言的文官皆遭阉贼迫害至死,上至百官下至百姓人心惶惶。父亲身为内阁元辅,却也受谢崇礼牵制,直至病重后心灰意冷。谢崇礼掌权后,全国不少见利忘义的小人皆争抢去做谢祟礼的干儿子,可谢昉却不同,他是谢崇礼的远侄,后来成了谢崇礼的养子,年纪轻轻便被委以宣抚之职,虽官位不高,却掌有实权。沈芳年虽未见過他,却早就将他划为阉党中的骨干。
他如今敢来莽撞推自己的车门,沈芳年便更加忍耐不住,站起身来,抬手便给了他一個耳光。
谢昉未曾防备這個女人,受了一巴掌后立即拔刀怒道:“你敢殴打朝廷命官?”
沈芳年并无畏惧,亦怒道:“我沈芳年早就想打你了!你這個无礼之徒!阉党走狗!”
一個拔刀相向,一個怒目逼视,正在僵持不下时,沒有人发现远方的天空已经一片昏黄,昏黄中還带着几個上上下下似乎在飞奔的黑色人影,地面上的沙子开始打着转向上飘,只有沈勇眼看着那砂砾飞上了天,听着那轰隆隆的马蹄飞踏声,呆愣了片刻,才用力吼道:“不好了!沙暴要来了!沙匪也来了!!”
谢昉与沈芳年在车内针锋相对,此时二人都听到了沈勇的喊声,很快又听到了刀兵相接的碰撞之声。
谢昉眉头一皱,推开车门便想跳下车去帮自己的部下剿灭沙匪。却沒想到门刚推开,一個蒙面贼人便冲了进来。系着车厢的马背上還坐着两人,竟扬鞭狠狠一抽,让那两匹马飞快的冲出了官道,向着无垠的沙丘冲去。
沈芳年惊叫一声,眼看那贼人与谢昉扭打在一处,自己又被马车飞驰巨大的惯性托得向后倒去。
车窗被狂风吹开,她清楚的看见,外面的天空颜色已经和沙地沒有两样,不断有砂砾被从车窗吹进来,马车一左一右還有两個蒙面人骑马,对马车掌握着绝对的控制。
沈芳年凝神思索片刻,沙匪定是看這辆马车最为华丽,所以干脆打算直接截回贼窝!
车内狭窄,谢昉与车厢中的沙匪缠斗了好一会,才趁其力气用尽,将他踢下了车。
颠簸不已中,沈芳年被甩在一角,只能大声提醒道:“谢昉!谢大人!两边都有人!”
果然从那窗外飞来一刀,谢昉一個侧身,迅速出刀,了结了左边那個。右边那個见状便不敢轻举妄动。谢昉皱眉,想要去解决驾马的那两個,忽然车身一顿,他险些摔倒——那两個人将马车停了下来。看来這三個沙匪是想先在這裡解决了他,再继续抢车了。
沈芳年再不复方才趾高气扬,不畏强权的模样,畏缩在车内。谢昉提刀下车,三個贼人便将他围住。
看来這三個人中,有一個身带狼牙的应该是贼首,用手势和眼神指挥着另两個人。他无情的刀锋打乱了他们无声的商议,四個人缠斗在了一处。
沈芳年紧闭双眼,双手抱头,不敢看,她知道如果输的是谢昉,那么她便要死在這大漠之上了!正想着這最坏的结果,忽然三個人中竟有一個人趁谢昉招架其他二人,摸上了车厢,一把抓住了沈芳年的衣领便拖着她向外。
“放开我!救命!”沈芳年惊慌失措,呼救都带了颤音儿。
谢昉刚刚结果了一個,闻听身后的呼救之声,虽然十分厌恶這鲁莽的女子,却也不能见死不救。
他使了猛力,低吼一声一刀插进了那正在拖人的贼匪的心脏,刀柄脱手之时,自己却被那仅剩的贼首扑倒在沙土之中。
那具被戳穿心脏的尸体的手還死死攥着沈芳年的衣领,将她拽得一同跌落在车轮旁。谢昉被贼首压制着,尘土飞扬中已经几乎无法呼吸。
而在远方,一团更黑,更迅捷的云团正在以不慢的速度膨胀、升高,如果一座魔鬼居住的宫殿,向着他们马车的方向移动着。
沙匪、阉党、元辅之女還有马,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逃脱,都将会被那黑色的大沙暴所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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