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百翎大火
被替班的一名黑臉的漢子搓了搓被雨水澆得冰涼的手臂，朝地上呸了一聲：這鬼天氣，一會兒雨一會兒風的，凍死老子了。
陳哥，你這已經不錯了，這會兒趕早回去還有嫂子的熱湯麪等着，哥幾個守這下半夜，還不知怎麼熬呢。才接位到他崗上的年輕小夥笑嘻嘻的開口。
去，你小子穿這麼厚還怕冷個屁，黑臉漢子笑罵了一聲，又瞧瞧四周黑漆漆的一片：老子守門快十年了，就沒見哪個晚上出過事，這裏面宵禁外面戒嚴的，瞎折騰人。
可不是，聽說有陳哥你坐鎮，哪有不開眼的小賊敢來呢。底下幾個人立即奉承道。
切，少拍馬屁。黑臉漢手一揚，腰裏的酒壺就丟到了其中一個的手裏：知道你們就奔着我這點兒家當呢，悠着點兒喝，我先走了。
說罷，轉身就要走，才走了幾步，腳步一頓。
在他正前方，十幾個鐵騎如一團黑雲翻卷而來，陣陣馬蹄踏過青石板上的聲音由遠及近，劃破夜的寂靜。
片刻間，幾人就已經到了城門口，爲首赤色寶馬上青衣公子容貌俊美，墨發高高束在腦後，眸光鋒利，薄脣抿做一線，臉上帶着幾分焦急，厲喝：開門！
那黑臉漢子忍不住一個哆嗦，仗着幾分膽子，長槍朝那人指了指：什麼人，三更半夜的宵禁了不知道嗎？
混賬！話音才落，那男子身後的少年皮鞭啪的一聲拽過來，打得他一個趔趄，左手令牌往前一舉：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敢跟咱們武王這麼說話！
黑臉漢子聽言連忙滾爬着從地上起來，慌亂着一張臉鞠躬行禮，一邊又吩咐人開門：小的該死，小的該死，沒認出王爺，還請王爺……
沒等他說完，秦芒見那邊大門已經打開一條縫，手一提馬鞭，如一道閃電般衝出了城門。
身後，衆侍衛緊緊跟隨。
被身側疾風差點再刮個趔趄的漢子原地轉了好幾圈終於停下來，大手捂着胳膊上的鞭傷，狠狠瞪旁邊看熱鬧的幾個小子：瞅什麼！老子都換了班，這頓打都是替你們挨的。關門關門！
是是是。一旁幾個守衛連忙圍過來，上藥的上藥，安慰的安慰。
那漢子擡頭瞧着門那邊已經看不到背影的衆人，眼中全是疑惑，低聲道：怪了，前半夜武王妃纔出了城，後面這武王就也追了過去，搞什麼啊……
另一邊，飛快疾行在黑夜裏的衆人冒雨而行，常青緊跟着秦芒的馬側稟告：王爺，剛剛我問了守城門的那人，王妃的確是從這裏出城的，看來是回百翎閣去了。
嗯。秦芒答應了一聲，握住馬鞭的手還在不住的顫抖。
沈傾瑤在他身上下的藥分量不輕，到了此刻仍舊殘餘少許後勁。
得知沈傾瑤是回了百翎閣，秦芒原本該放下來的心仍舊七上八下，腦海裏全是她轉身離開時倔強的眼神，藥性一緩，他就立刻吩咐人緊隨而來。
瑤兒現在一定恨死他了吧。
這個想法每每冒出來就會心痛一分。
她出手太快，快得根本來不及聽他解釋。
這樣追出來不知道惹來多少雙關注的眼睛，不過，還有什麼會比她的離開更嚴重呢？
忽然，秦芒遠眺的目光驀地一頓，身側常青也緊跟發現了狀況，眼中大駭，馬鞭指着遠遠的山上，語不成調：天哪，王爺！那是百翎苑的方向啊！
遠處的高山上，紅紅的火光映亮了半邊天際，那裏，正是百翎閣的所在。
秦芒大驚之下死命的驅策着胯下坐騎，山路被高處火光照得透亮，橫在地上的黑衣人屍體，橫七豎八的，死狀殘忍，看得常青心驚膽戰。
那些人分明不是死於廝殺，而是虐殺！
濃重的血腥氣讓秦芒胸口就像被大石壓住，幾乎無法呼吸。
馬不停蹄的穿過曲折山路，終於在片刻之後到達百翎閣外。
寶馬被勒繮停下，秦芒睜大眼睛，望着前方沖天火光，黑煙夾雜着火星向上翻滾，被火燒焦的門匾倒在門口，已經看不出字跡。
秦芒狼狽的翻身下馬，踉蹌的朝着大門衝過去，被隨後趕來的常青抱腰撲了個正着。
放開！秦芒頭也不回的拍出一掌，重重的打在常青的後背上。
常青噗的噴出一口血來，手仍舊死死的抓着秦芒，紋絲不放。
王爺，這麼大的雨還能燃起來，明顯是人爲，裏面不知多少兇險，請王爺珍重自身，不要冒險啊！
秦芒雙目通紅，哪裏聽得進去，若不是之前沈傾瑤在他身上施用的藥力還沒褪盡，他早已掙脫開束縛衝了進去。
其他人在此時也相繼趕到，看到眼睛這一幕，留下兩人跟常青一起壓制着秦芒，其餘人全都迅速衝進火海，試圖找出被困在裏面的人。
一炷香過去，火勢在大雨的沖刷下漸漸弱了下來。
進去的幾人陸續從裏面出來，前面幾個都是兩手空空。
直到走在最後面的四個人，兩人一組的分別擡着燒得面目全非的兩具屍體，朝着秦芒單膝跪下。
王爺，裏面只有十二具被燒焦的屍體，十男兩女，四周被人澆了火油，有明顯的打鬥痕跡，從燃燒痕跡上看，對方撤走應該不到一個時辰。
秦芒已經停止了掙扎，常青等人放開他時，他還踉蹌了一下，險些栽倒。
沉重的腳步一點點的靠近兩具屍體，秦芒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口中呢喃的喚着沈傾瑤的名字：瑤兒……瑤兒……
噗
沒等他走到近前，喉間一股血腥噴涌而出，秦芒重重的倒了下去。
王爺！常青等人連忙扶住秦芒。看着秦芒臉色慘白，手使勁的擡着指向那兩具屍體的方向，連忙攙扶着他到那兩具屍體旁。
秦芒死撐着不準自己透支的身體在此刻倒下，眼睛費力的掃過那兩具面目全非的屍體，慢慢的，脣角拉開一絲弧度。
手緩緩擡高指向其中一具身材與沈傾瑤極爲相似的女屍，合上了眼睛。
帶上她……
下了整整一夜的雨，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放晴。而另一聲驚雷，又再次響徹京城。
天色剛一放晴，一道聖旨便由宮人傳到了武王府。
武王妃沈氏，善妒成性，心性歹毒，蓄養毒物謀害府中庶出長子，並派人刺殺問診太醫滅口，多方人證物證確鑿，着刑部即刻拿人下獄！
然而，宣旨的人才一進門，迎接他們的便是滿眼的素縞白綾，高大的棺木停放在正堂內，披麻戴孝的僕從分跪在兩側，靈堂上擺放的靈位，正是聖旨上要捉拿的武王妃沈傾瑤！
幾人面面相覷，互望一眼。
原本怕武王妃反抗，皇甫銳還特意給他們加派了一對御林軍，如今幾人捧着聖旨，念也不是，不念也不是。
幾位公公，我們老夫人有請。
就在幾人打算轉身回去請旨的時候，武王府管家出現攔住了路，紅着眼睛請他們移步後堂。
老武王妃宓氏請人，幾名公公哪敢怠慢，連忙前去拜見。
才進了內堂，就看見老王妃一身素服的靠在軟榻上，隔着紗幔可以看到內室人影綽綽，濃重的湯藥味道刺鼻。
怠慢幾位公公了。聽見聲響，老王妃眼睛睜開一條縫道。
幾人趕忙施禮道不敢。
老王妃輕輕嘆了口氣，讓他們坐下：瑤兒昨夜同王爺吵了幾句，負氣出城去了郊外別院，不想竟然遭了賊人暗算，芒兒趕到時，已經……
老王妃眼眶微紅，聲音哽了一下：王爺急痛攻心，太醫們還在看治，至於瑤兒與他昨夜出城的事，有守城官兵可以作證，別院那邊被火燒的不成樣子，我已經讓人通知宗人府，過去查看。諸位公公回去還望據實已告，我王府並非有意包庇，只是人死爲大，還望聖上能夠體恤。
爲首的傳旨公公擦了擦汗，老王妃話雖然說得軟，但幾人誰都聽得明白，人死爲大，皇家若是再繼續追究什麼，前陣子豎起來的仁君博愛的形象就算是廢了。
他可是清楚的，皇上本就想接着這件事打擊武王府。
拿人的聖旨一下，以武王的性情，肯定是要包庇武王妃。
王府庶子被害是小事，可這中間牽扯到了一名太醫，朝廷命官，足夠武王府喫一壺的。
如今計劃落空，怕是宮裏那位要生不小的氣了。
心裏清楚，表面上卻還是要做出一副悲痛的樣子：老夫人請節哀，原本皇上下旨想讓王妃協助調查一宗命案，如今王妃去了，老奴就先回宮復旨，王妃生前賢孝之名老奴也有所耳聞，還請老夫人多多保重。
說完，幾人匆匆忙忙的趕回宮，向皇甫銳請旨去了。
與此同時，後院倚雲苑雲巧兒臉色蒼白的靠在牀上，看着府裏丫鬟們利索的卸着房間裏的裝飾，替換上素淨的顏色，臉上帶着幾分哀慼。
已經確定了嗎？真的是王妃。
是，王爺已經親自確認過了，如今人都停在前面靈堂裏，三日後下葬。小丫頭利落的弄完最後一處，回答了一聲就同其他人趕去另一座院子。
等人全都退沒了，雲巧兒才慵懶的往軟枕上一靠，素手擦過眼角淚痕，脣邊揚起一絲笑意。
正好，可以跟我的寶兒做個伴，免得孤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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