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可說
“前往江南接靈的人最晚明日也就要到京城了，朕之前應承了沈愛卿要爲他女兒主持公道，在此之前，愛卿還是要將家中事情都處理好纔行。”
秦芒淡淡道：“微臣的家事向來簡單，與沈氏也已經早早和離，她的身後事，微臣身爲外人，不好插手。”
“外人？這句話說得未免涼薄了些。”
皇甫銳擰眉望向秦芒：“愛卿當日對武王妃何等情深，如今人都已經不在了，即便她曾經錯了什麼，也念在當日恩情的份上，給她一個身後的體面吧。”
果然提了。
秦芒心中冷笑，剛想回話，忽然注意到皇甫銳的袖口處金色一晃，不由得眯起了眼睛，那個圖案……
皇甫銳見秦芒不語，還以爲是他有些動心，於是給身後的官員使了個眼色，立即有揣摩出聖意的官員站出來附和。
“武王爺當初與王妃許下了‘只此一妃’的承諾，甚至爲她散盡後院侍妾，成就一時的佳話，如今人死如燈滅，往事不可追，王爺何不將這段佳話繼續保持下去，不過是一個名分而已，王爺倒不如……”
“繼續保持下去？”
秦芒回過神來，忽然冷笑一聲，望着剛剛冒出頭的官員，神色淡淡，眼神卻隱含着說不出的冷厲：“本王已經當衆休了沈氏，那依照大人的意思，本王爲了這段佳話，不妨再來一次冥婚？”
“這……”那人一頭冷汗，讓堂堂武王去跟人冥婚？
打死他也不敢說是啊。
明明他也不想出來的好不好，可是皇上虎視眈眈的眼睛在那兒盯着，他一個小小芝麻官，哪敢不上前。
“什麼冥婚，我國朝堂堂王爺怎麼可能冥婚？”
皇甫銳皺眉，沉聲：“不過你休妻的事，始終都是在外傳言，事實如何，還是要你來對外宣稱的。沈家畢竟剛剛失了一個女兒，心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秦芒輕哼了一聲：“外面所傳的盡數爲實，微臣也已經與沈家長輩意見達成一致，此事不會再讓皇上爲難。”
“是麼？”皇甫銳一怔，沈家人什麼時候跟秦芒達成了一致？他怎麼會不知道，但此情形之下也不好在繼續說，只好訕訕點頭：“如此，甚好。”
之後皇甫銳又對衆臣交代了幾句，便揮手讓衆臣退下了。
秦芒轉身向外走，臨出門時回頭又看了一眼負手而立的皇甫銳，朝着他身側的公公使了個眼色，便率先離開了正殿。
結伴而行的衆臣還在爲剛剛皇甫銳的大動肝火而議論紛紛，實在搞不清楚，這皇帝是哪裏不對勁了。
“真是怪了，前次河運受災，顆粒無收，災民一度都涌到了京城內來了，也沒見皇上發這麼大脾氣。”
“可不是，當初趙丞相貪污的事情被武王揭發出來，那些數字可比現在驚人的多，皇上也只是懲處了趙家一門，沒讓人嚴查下去，這一回，卻像是用了狠勁兒。”
“誰知道呢，恐怕誘因不在這邊，而且你們不覺得奇怪，剛剛明明是因爲賑災的事情宣召我們進宮，可最後話題卻落在了武王跟前任的武王妃的身上？”
不知是誰說了這麼一句，那些人有一瞬間的安靜，武王妃沈傾瑤，那個被武王寵到了天上，又忽然衰落凋零的女子。
在場的人，都曾在武王的繼位禮上驚豔過那人絕代的風姿酌華，都曾親耳聽到過武王當衆立下‘只此一妃’的鄭重承諾，也都見證了武王爲其拒婚番邦公主，爲她散盡後院侍妾的無上寵愛。
同樣如今，他們也親眼目睹了武王的絕情涼薄，佳人已逝，傳奇無蹤。
“可惜了啊。”
那樣的絕代佳人，卻是那樣的悲慘結局，不知是誰嘆息了一聲。
又有人提出疑問：“這武王態度如此堅決，怕兩人之間的事沒那麼簡單，只不過武王當初既然承諾了再不另娶，聽說又剛剛拒絕了沈家續絃的提議，難不成，真的就打算這樣子孤獨終老？”
“孤獨終老怎麼行，歷代武王手中掌握的烈武軍兵權從不外放，若武王無嗣，那他麾下的烈武軍豈不是就沒人繼承？”
跟隨在衆人之後的一名年少文臣輕輕一笑：“所以，各位大人，只此一妃的話，大家最好還是都替武王爺給忘了吧，歷代武王膝下一脈單傳，烈武軍世代承繼，若最終真的無人來繼承，他們是解甲歸田還是隱退江湖，可都是撼動國朝的大事。到時候，誰記得這些話，誰就是罪過。”
“胡言！”聽他這麼說，位列三公之首的兩代老臣的何公卿立即訓斥道：“你這小子，爲官才幾年，就敢說這麼大逆不道的混賬話。”
那年輕官員冷冷一笑：“胡言？是不是胡言，大家心裏都有數，我會這麼說，也只是盡了一個臣子的義務，替皇上分析一下今後可能發生的局面，未雨綢繆，先天下之憂，是咱們身爲臣子的本份。”
“呸你個未雨綢繆，秦家說白了照樣是皇朝的臣子，秦家無人也不是咱們皇朝就沒人了，”何公卿聞言立即吹鬍子瞪眼，“替他忘了，說得容易，你當那是小孩子過家家的遊戲嗎？就是我們忘了，那天下人的悠悠衆口呢！”
身邊的人趕緊給攔住，拉着何公卿的手給他順背，勸道，“公卿大人不要動氣，戚大人的話雖然直了些，但也並非完全沒有道理，武王府一脈傳承，到了王爺這兒若是真沒了繼統，可不是要出亂子。”
底下立即有人附和：“沒錯沒錯，正是如此。”
“所以這話，咱們還是都咽回到肚子裏，當沒聽到過就是了。”
底下人也都稱是。
何公卿氣得不輕，望了一圈也看不到一個站在自己這邊的人，氣得一把就抓住了在他身邊始終不出聲的戶部李大人。
“老李，你怎麼說！”
“咦？李大人，你怎麼一直都不說話？”聽見何公卿點名，衆人中有人才發現，剛纔被皇甫銳訓斥的擡不起頭的戶部大臣始終眉心緊鎖，卻是不發一言。
聽到有人詢問，那位年老的戶部大臣才緩緩擡頭，在周圍掃視了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最爲年長的何大人身上，聲音帶着幾分沙啞：“何大人，你覺不覺得，武王妃此人，有些像一個人？”
“什麼武王妃，都已經是前任了。我是問你怎麼看武王……”何大人顯然還在爲剛剛的爭執而生氣，沒什麼好氣的回了一句，隨即一怔，與戶部大人對望了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驚懼：“你是說，皇上今天的反常，是因爲……”
“不能說！”李大人忽然驚叫了一聲，阻止了何大人即將出口的話，身爲兩朝老臣，他們都經歷過那一段暗黑的歲月，也曾見過那個引起兩個兄弟反目的罪魁。
看到何公卿也露出了跟自己一樣的表情，戶部的李大人脣邊慢慢浮出一絲苦笑：“看來公卿大人的猜測，與我一樣了。”
“的確是像，這麼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皇上竟然還是……真實冤孽啊。”嘆息了一聲，何公卿不再理會其他人，徑自走向宮門，走到自家的馬車前，一躍而上，再不回頭。
同樣的，戶部李大人也無奈的搖了搖頭，轉身走向了自家馬車。
留下一地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讓兩位元老都如此反應。
第二天，何公卿遞上了一封告老還鄉的辭呈，戶部的李大人也開始臥病在家，告假不能繼續上朝。
秦芒很快就收到了手下人的回報，幾人剛纔的對話，一句不落，全都掌握在了他的手上。
快速的看完一遍，秦芒脣角升起一絲冷笑，指尖微動，就將那密密麻麻的紙片化作了粉末，飛散在空氣裏。
擡眸低低一笑，望向幾步開外的那個人，啓聲道：“這麼說，林公公是不打算賣給本王這個情面了。”
作爲皇甫銳身邊總領太監的林公公，在秦芒這樣淡然一瞥之下，竟然莫名感覺到有股冷風從自己的頸間滑過，不由得嚥了一下口水，賠笑道：“王爺說笑，老奴這種身份，哪有什麼資格賣給您情面。”
“是麼。”秦芒又是低低笑了一聲，“公公在皇上身邊服侍得最久，自然最懂得，怎樣的路纔是最好走的。”
“是是是，老奴多謝王爺提點。”林公公冷汗涔涔，躬身連聲說了好幾個是。
秦芒輕哼了一聲，轉身一撩衣襬，“既然這樣，那本王就回去了，林公公好生保重。”
“是，老奴恭送王爺。”林公公連忙應道，轉頭望向自己的大徒弟：“小覃子，快去送王爺出宮。”
秦芒擺擺手，倒是沒拒絕。
繞過迴廊，穿過長巷，眼瞧着宮門已經遙遙可及，覃公公朝着秦芒一拱手：“王爺，前面就是正和門了，奴才就不送您過去了。”
“嗯，”秦芒淡淡的應了一聲，“覃公公如今已經是皇上身邊紅人，林公公的得意愛徒，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哪裏哪裏，都是拖了各位主子的福，奴才纔有幸近身伺候。”覃公公低聲答道。
“最近政務繁忙，本王瞧着皇上似乎瘦了不少，連手上的扳指都有些鬆動了，你們可要小心服侍，知道嗎？”
“是，奴才省得，多謝王爺提點。”覃公公躬身回道。
昏黃的燈光下，那張臉微微擡起，赫然就是當初秦芒易容成的那個模樣。
秦芒淡淡一笑，轉身朝着宮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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