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

作者:照破山河
第一百零一

  ◇

  “看來,要給新君送的大禮不止一件啊。”

  西境距中原萬餘里,此刻中州帝都正值秋末,天氣肅寒,西境卻已猶如寒冬。

  是夜,黑雲密佈。

  草原四下荒蕪,夜中行軍,爲了隱祕起見連燈火都不用,漆黑一片,與周圍融爲一體。

  大風呼嘯,刮在人身上陣陣砭骨的寒冷。

  先是一線微光,藉着藉着烈風,那點火苗飄然落到黑油上。

  剎那間,火光沖天。

  一道綿延數裏的火龍騰空而起,光芒大作,照亮了整個荒原。

  大雪紛飛而下,未至人身,便已融化。

  豔紅火光照亮了押送糧草軍士上上下下無不驚恐萬狀的面容。

  任誰都想不到,在蟄伏了近一個月後,陳椋會突然派人突襲火攻,燒的正是各部聚集起來的,欲送往最前方的糧草!

  爲首者急急縱馬,方沒被大火波及,然而靠近糧車的守衛軍士,眼下已經被燒得面目全非,荒原上無河流,四周全是瘋長野草,更爲大火增加了燃料!

  一時間軍士下令聲,慘叫聲,人馬相踏聲混做一片,觸目所及唯熊熊燃燒的烈火,與身上起了火不斷掙扎的甲士,顫抖地吸上一口氣,滿口糧食燒焦與人肉烤熟的味道。

  有幸存者崩潰地閉上眼睛,只覺做了一場永遠都不會醒過來的噩夢。

  不是說,皇帝被囚,眼下中州王城忙於內鬥政變,無暇顧及西境府嗎!

  糧草不足,兵員不足,甲冑不足,樣樣盤剝剋扣,陳椋無計可施,纔會只死守,任憑他們如何挑釁都不回擊,今日怎麼……怎麼就突然派人火攻。

  爲首者渾身一震。

  若非中州傳出消息,他們篤定了陳椋必會受內亂影響,分身乏術,纔會如此肆無忌憚。

  這一切,眼下看來,竟只是一個請君入甕的局!

  下一刻,箭落如雨。

  爲首的軍士眼底一片血紅,他是此次押送糧草身份第二貴重的官員。

  若是這樣回去,定然死無全屍,倘若死在戰場上,馬革裹屍,亓翎說不定會看在他以身許國的份上好好對待他的家人!

  這男人揚劍,高聲說了句夷語,利劍揮下,策馬衝鋒。

  衆將士驚魂未定的心隨着主將衝鋒的示意稍稍平復,拿起刀劍,旋即跟上。

  謝澈半眯起眼,搭弓拉弦。

  冷冰冰的犀角扳指緊貼着皮膚。

  那個人,是夷部此次運糧的首領。

  血腥味與焦糊味縈繞在鼻尖,奇怪的是,謝澈並沒有感覺到難受。

  心中鼓譟,耳邊轟鳴,血液上涌,他幾乎聽不到周遭如雷霆般的響聲。

  然而他卻極平靜,拉起弓的手連顫抖都沒有。

  越來近,越來近。

  近到羽箭可以穿透甲冑,一箭斃命。

  鬆手,羽箭呼嘯而出。

  那人還未反應過來,唯見一鋒銳鐵器在眼前放大,再放大。

  他瞳孔一縮,想要躲閃,但是太快了。

  根本躲不開!

  這是他最後的想法。

  一道血線噴薄涌出,染紅了馬蹄下因爲如席大雪已然變白的草地。

  健壯的身體抽搐了下,旋即從馬上翻滾墜落。

  身旁人想去扶,鋪天蓋地的羽箭卻阻止了他的動作。

  衆人見爲首將軍倒下,無不面露驚恐震悚。

  倖存的副將猛地想到什麼,轉身低吼一句,立刻有人反應過來,策馬而去。

  隔得太遠,風雪又太大,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動作,少有人注意到。

  謝澈喘了口氣,這時候才感覺到手指僵硬,而不遠處,糧車仍在燃燒。

  荒原貧瘠寒冷,種植糧食本就極難,況且夷部多打獵遊牧,首領亦不重視。

  若是放在中原,尚有人會改良種地的器具、種子以適應惡劣天氣,但對於他們來說,便難於登天。

  對於他們來說,能湊齊這麼多糧草,算是集舉族之力了,其中,或許還有他國暗中援助。

  但是在今夜之後,一切都會在大火中灰飛煙滅。

  謝澈竭力讓自己的呼吸立刻平穩下來。

  他根本不曾想過,自己初來西境府半個月,便能被委以如此艱險苦難的重任。

  謝澈忍不住苦笑着摸了摸鼻子。

  也不知道是因爲陳椋信任他,還是因爲信任他父親。

  冷冰冰的犀角扳指蹭到了皮膚上,他已經凍得毫無知覺,這時候自然也不覺得扳指冰冷。

  這枚扳指讓他的心緩緩平靜下來。

  無論一開始是因爲什麼,因爲誰,到最後,一定會因爲他自己。

  他的封爵,要他自己來得。

  押送糧草的夷人士氣大退,猶有一戰之力的或許知道自己回去亦是必死,仍舊向前衝鋒,不多時便被箭羽衝散。

  還有更多的則連盔甲刀劍也不要,扯過一匹還活着的馬,策馬逃竄。

  而有三個人,皆着甲,手中持劍,卻避而不戰,向來時的方向騎馬狂奔。

  謝澈定定看過去。

  不像是逃跑,若是逃跑,不會如此井然有序。

  他們要做什麼?或者……前面隱隱有個黑色人影,他們要追誰?

  謝澈不知道,但是他覺得,此事非比尋常。

  他看了眼身邊面露興奮的同僚,又看了看幾乎成了黑點的人影,翻身上馬,策馬追了上去。

  衆人大驚。

  “謝澈!”有人在後面對他大喊,“你不要命了!”

  聲音隨着風聲過來,已經很遠很遠了。

  馬上顛簸,不時踏過地上種種。

  這種情況下能坐穩已十分不容易,何況拉弓射箭?

  風宛如刀子一般地割過臉頰,雪花大片大片地落下。

  謝澈從身後箭筒取出弓箭。

  黑點越來越大,前面的人也注意到了他的行動,快速和同伴交談兩句,急急勒馬。

  謝澈猝不及防,停下卻已來不及。

  箭倏地從弦上飛出,那人持了一把半人寬的大劍,揮劍格擋,竟將羽箭擋在劍下!

  堪堪半丈距離。

  大劍朝謝澈橫掃而來,謝澈緊拽繮繩,向後一彎倒下,幾乎與馬背齊平。

  帶着血腥氣的冷硬鐵器險些擦過他的鼻尖。

  趁着大劍迴轉的空單,謝澈猛地直起腰身,持長劍刺過。

  一劍封喉。

  大劍咣噹一聲落地。

  持劍人宛如小山高的身體轟然倒下。

  謝澈急急喘息。

  羽箭朝他飛來,他精神一震,陡地躲開,羽箭蹭過臉頰,登時火辣辣的疼。

  他拿手背擦過,蹭了滿手的血跡。

  黑夜中,已經要看不清了。

  要追上去嗎?

  再近的話,極有可能深入夷部,倘若被發現的話,最輕是一個死字。

  血順着傷口往下淌,因爲太冷,幾乎要凍在臉上。

  謝澈猶豫一息,策馬追上。

  最前面的人已經快要被謝澈逼瘋了,身後的人越來越少,箭劃破空氣的聲音宛如索命一般,每次,他都害怕被殺死的人是自己。

  他哀嘆自己命運不濟,怎麼就輕信了趙上行的鬼話,來到這麼個荒涼危險的地方。

  明明亓翎告訴他,皇帝被謝明月囚禁,陳椋無力進攻,只能防守,只等待大軍壓境,西境府軍頃刻退散。

  所以他纔會來押送糧草,畢竟,久久呆在帳裏,一行一動都要有人看守,實在太痛苦了。

  他名爲押送,實際上不過在香車中與美人飲酒取樂,還能欣賞一番荒原的別樣肅殺風光。

  怎麼會這樣!

  十幾年前如此,十幾年後竟還是如此!

  這人心中咆哮着。

  他就是方纔第一個離開的人。

  一個將領押送糧草不利,釀成大禍,居然還敢向後方跑,難道他不怕亓翎殺了他嗎?

  不僅如此,竟還有人保護他。

  他到底,是什麼身份?

  謝澈拉弓。

  這次,並沒有指向後背,而是,指向了馬。

  箭,又一次響了。

  那人眼睛驟然睜大,身體僵硬着動彈不得。

  要死了嗎?

  這是他空空的腦海中此刻唯一的想法。

  羽箭刺穿皮肉。

  馬匹喫痛長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那人猝不及防,竟被甩了出去。

  他被摔的頭暈目眩,渾身散架一般地疼痛,從小養尊處優的他哪裏受過這樣的折磨,疼得眼淚一下就淌了出來,求生的本能卻告訴他不能停下,他撐着起身,連滾帶爬地往前跑。

  馬蹄聲近在咫尺。

  一把劍,架在了他喉嚨上,橫攔住他的去路。

  劍鋒上猶有凍在上面的血跡。

  “別動。”有人開口。

  聲音有點沙啞,卻能聽出年紀很輕。

  這人僵硬地,緩慢地轉過來,“我,我不動。”他哆哆嗦嗦地說,一半冷,一半怕。

  謝澈看了眼北邊,已經能遠遠地看見民居。

  他皺眉,不知這人到底是在麻痹自己,還是當真手無縛雞之力。

  第二個猜測謝澈自己都覺得很是荒謬。

  他翻身下馬,將這人拿繩子束縛住雙手,拽到馬上。

  那人愕然於謝澈不打算殺他,卻愈發不安恐懼。

  他顫聲開口,道:“這位,這位官長,您要帶我去哪?”

  謝澈一愣。

  這人居然會說官話,他還以爲抓了個夷部貴胄,不想竟是中原人嗎?

  “官長?”他腦子飛快轉着,“我,我就是之前被他們掠過去的,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說着說着他又要哭。

  謝澈反問,“被抓過去的還幫着他們押送糧草?”

  還有人貼身保護?

  “我沒有辦法,”那人聲音是被煙火薰出的沙啞,“我兄長妹妹都被他們殺了,我真的沒有辦法。”

  謝澈冷嗤一聲,除非這人被掠過去後讓亓翎看上了,不然他想象不出這人被如此優待的緣故。

  一路再無話。

  謝澈弄了個狼狽不堪的大活人回來,站在城樓上的守衛都驚了驚,有人在上面笑話他,“謝澈,出去一趟就弄這麼個玩意回來?我還以爲你看見亓翎了呢。”

  笑雖笑,卻有人趕緊開門迎他進來,低聲道:“快去大帥那,大帥都要以爲你死了。”

  謝澈看了眼身後瑟瑟發抖的人,微微點頭,而後忽地一頓。

  草灰泥土還有血跡下,有張藏不住的清俊面孔,二十幾歲,眉眼實在清秀漂亮,透着書生氣的羸弱。

  謝澈越看越覺得眼熟。

  扯着繩子將人帶過去。

  前廳時不時傳來陳椋說話的聲音,謝澈便沒有急着進去,讓侍人遞來了塊乾淨帕子,讓他把臉擦乾淨。

  小侍女望着謝澈笑,指了指謝澈的臉,謝澈不明所以,伸手一摸,蹭到手上血纔想起來自己有傷。

  小姑娘又遞來一塊帕子,拿溫水浸過絞乾了送到他手上。

  溫熱的帕子遞到手上,謝澈手指顫了下,才體會到自己還是個活人。

  謝澈看向那人,覺得他很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到底是誰。

  站了小半時辰,人始散去。

  戰機不容耽擱,明日,即出兵。

  這是陳椋所說中最重要的內容。

  謝澈進去,陳椋看見他活着,微一頷首,“做的很好。”

  謝澈拱手,“屬下職責所在。”

  那人沒站住,一個踉蹌摔到在地上。

  陳椋這纔看過去,那人卻有躲避的意思。

  謝澈心中愈發疑惑,卻聽陳椋一笑,“看來,要給新君送的大禮不止一件啊。”

  作者有話說:

  一更。

  不好意思才更新,啾咪。感謝在2022-06-0623:04:27-2022-06-0815:03:28期間爲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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