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_125

作者:風之克羅地亞
師尊不認他了,他說自己不是他的徒弟。

  顧夕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只微微瞪大眼睛望着紀鈞,失魂落魄的模樣可憐又可愛。

  那玄衣劍修硬起心腸,繼續一字一句道:“你如此行事,太過刻薄寡恩,卻非天地正道。”

  顧夕歌長睫低垂,他只輕聲細語道:“你爲了一個外人責怪我,想來易弦在師尊心中總是格外不一樣的。”

  白衣魔修這句話似是篤定又似疑問,他只期盼紀鈞能夠否認一切,由此纔不讓自己那顆心越來越瑟縮越來越難過。不管顧夕歌重活一世抑或由魔成仙,紀鈞二字就是他本身最大的執念與掛礙,若是連師尊都不相信他,顧夕歌真不知自己該如何是好。

  玄衣劍修靜默了片刻,“我與他亦敵亦友,正如你同陸重光一般。”

  顧夕歌卻嗤笑道:“我何時與那虛僞小人亦敵亦友,我只想一道劍光將陸重光戳得肉身不存神魂不復,但你對易弦可比對我情深義重多了。”

  紀鈞自然聽出那孩子將“你”字咬得特別重,顧夕歌既未喚他師尊,他就早知顧夕歌生氣了。不言而喻的醋意與嫉妒一聽就知,可紀鈞卻只能硬起心腸一字一句道:“若你繼續執迷不悟,我也只能痛下決心。”

  此言一出,那原本寧靜美麗的湖泊之上立時有狂潮接連而起。不斷有水波炸開如星光,星星點點落在他們二人周身的護體靈氣上,還未沾染上他們的衣袍就早化作騰然水汽直入雲霄。

  剎那間整片天空烏雲密佈雷電交加,傾盆大雨直流而下。然而那雨滴還未落到地面,就早已化作星星碎碎的冰晶,片片銳利如刃。更奇異的是還有妖異森然的紅色火焰隨着那冰晶一併落下,糅在風雪中烈烈燃燒聲勢可怖

  。

  紅與白糾纏在一起覆蓋了整片蒼穹,這一幕極奇詭又極美麗。

  玄衣劍修只伸手接住了一片細雪,那雪花上的薄薄火焰剛落入他掌心就瞬間熄滅,乖順又溫柔。

  大乘修士自能溝通天地讓萬物亦有所感,威勢更比練虛期強出三分。可大乘修士平時自會平穩心緒,不讓其餘人因外物窺見自己內心波動情緒起伏。且那因情緒而起赫然天威並非毫無代價,其耗費的靈氣或魔氣卻要比一個威勢頗大的術法多出不少,當真半點也不划算。

  顧夕歌顯然是氣急了纔會連這最基本的一點都忘了,可那些雪花與火焰卻全都在紀鈞掌中消弭於無形,即便此時那孩子亦不願傷到紀鈞半分。一想到此點,紀鈞剎那間心中酸澀又甜蜜,複雜滋味攪擾得他不得安寧。

  但紀鈞依舊狠狠心背過身去,半點不看顧夕歌。

  只這一下倒讓顧夕歌更失望了。他原本熾熱的眸光一分分冷淡下來,紛揚而下的白雪與紅火不過瞬息之間就消弭於無形。

  顧夕歌與紀鈞皆是好強又自傲之人,沖霄劍宗萬餘年秉承的錚錚劍骨始終在他們神魂之中鳴響不修。縱然顧夕歌墮魔叛門,還認爲自己骨子裏早就是個魔修,這絕不彎折的高傲依舊未曾改變分毫。

  在紀鈞心中,他依舊是當年那個模樣高傲眸光溫軟的少年,只對自己這並不合格的師尊纔會燦然一笑猶如驟然花開。可爲了那孩子的前途着想,他此時只能狠狠心割捨一切。

  於是玄衣劍修並不敢回頭,只淡淡道:“你若能從魔成仙,我就還當你是我的徒弟。你我二人結爲道侶之事,不如等到破界飛昇之後再說。”

  顧夕歌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師尊竟會用這種手段要挾自己。紀鈞以爲他是以情入道的白青纓麼,會因心上人三言兩語就甘心臣服別無他念?自己決定的事,又何時能容他人更改,即便這人是師尊亦不行。

  所謂窺破執念立地成仙,顧夕歌偏偏不想成仙。他從始至終都是魔,只將兇暴神魂瑟縮於脆弱軀殼之內,更被層層理性與道德束縛,困苦不堪十分難過。重活一世也並未磨去顧夕歌周身棱角,反而是那怨恨與倨傲又格外鋒銳了許多。他一向恨得深愛得起,真到了斷之時亦會堅決捨棄一切絕不留戀。

  白衣魔修反倒微笑了,整片蒼穹又回覆成原來的澄澈碧藍,幾欲與湖水相接不分彼此。他神情平靜眸光淺淡:“我知這是師尊最後的底線,可我偏偏不想這麼做。師尊去了六百餘年,早不知我並非以前那個任由你差遣絕無二話的小徒弟。”“我是大衍派的魔尊,即便前路狹窄不見光亮亦會堅決果斷地走下去,斷沒有回頭重來的道理。師尊未免太自傲亦太無情,只想着所有事情盡如你之心願,從不替我考慮半分。”

  顧夕歌側過頭緊盯着紀鈞的背影:“在虛空界中我一切都聽師尊的,從未有異議亦無主見,着實太過愚蠢。師尊口中說着不在乎我是仙是魔,實則卻把我當做一頭神智未開的兇獸,隨時可能暴起傷到無辜之人。在你眼中,一個毫無修爲的凡人都比我可信些,可我偏偏不想改。”

  玄衣劍修依舊靜靜佇立並不回頭,不知爲何,顧夕歌卻從中看出了幾分蕭然與悲哀的意味來。可那些話已然在顧夕歌心中憋了太久太久,他只將紀鈞當做自己重活一世的所有意義,從不敢多想半分,着實壓抑又委屈。

  可現今他卻忽然記起,自己重新進入藏劍閣時許下的誓言,要初心不改得證大道不留遺憾

  。縱然他是魔非仙,可是魔是仙又有什麼關係?

  不管是陰差陽錯也好,宿命註定也罷,顧夕歌早已註定在這狹窄又漆黑的道路上踽踽獨行。爲了情念夙願拋棄自己所有,一切當真值得麼?

  不知何時,顧夕歌聽見他心底亦在有人這樣發問。

  先是輕微隨後卻逐字逐句加重,最後一聲喝令猶如雷霆劈碎顧夕歌所有迷惘惆悵,亦使他窺破了那一層迷霧。唯有固守本真之人才配談道,魔道仙道最後依舊合而爲一並無區別。

  難怪自己能在藏劍閣中找到照影。那劍胚承載着商劍影前世的不甘與夙願,只期望後來者能夠繼承他之心願,勘破情念勘破執着亦勘破仙緣,最後能夠波瀾不驚破界飛昇方是正道。

  心魔,哪有所謂心魔作祟?一切全是顧夕歌自己的不甘不願與不滿,縷縷執念與焦躁化作魔影潛伏於心。既然已經看破放下,他又何須壓抑分毫?

  縱然先前他終於同紀鈞表明心跡,三道心魔之中有一道消弭於無形,顧夕歌自以爲能夠徹底掌控心魔,但那一切不過是表象假象罷了。若是已經看破放下,原本也不會因些許因果攪擾得他內心失衡不得安寧。

  顧夕歌心念一動,翻騰不休的深黑魔氣剎那間靜止了。它們好似被凍結了一般開始逐步轉暗轉淡,從黑至灰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卻有最後一縷魔氣留戀地在顧夕歌掌心蹭了蹭,萬分不捨。顧夕歌只將那縷魔氣虛虛繞在指尖,平靜又淡然地看着那魔氣逐漸化爲無形,整顆心寧靜又淡然。

  不懂之人終究是不懂,他又何必心心念念硬要左右逢源十全十美?

  一切都合該有個因果與緣由,他自己重活一世,又何必因那些微情愛溫暖就忘卻了自己的道路與理想?

  玄衣劍修只從周遭魔氣波動上,就知道顧夕歌終於險而又險地度過了這一關。那孩子一向情感熾熱猶如烈火,愛得深亦恨得深,只將自己當做所有執念與寄託,着實太過危險。顧夕歌能夠勘破放下也好,由有情至無情自是修道者必過的一關。

  儘管紀鈞竭力安慰自己,他心中依舊有了一絲淡而又淡的酸澀之意。然而他只將所有情緒牢牢壓在心底,面上神情依舊冷肅如冰雪,並不讓顧夕歌窺見分毫柔軟與退縮。

  “紀仙君既然如此想,我也不會反對。想來還是陸重光說的對,你我仙魔有別終究無奈,一切不如就此算了……”

  明明那孩子說的是紀鈞早就預料會聽到的話,可他依舊忍不住心中狠狠一疼。也許這便是報應吧,現今顧夕歌了斷得乾脆利落毫不留戀,紀鈞卻情絲纏身斷不能捨。縱然一切都是他自己親自策劃,紀鈞亦不會好過半分。

  陸重光陸重光,又是陸重光。他無比厭惡從那孩子口中聽見這三個字,明明是一個居心叵測挑撥離間之人,哪值得顧夕歌平白無故聽信他的話?偏偏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抱怨不了分毫。

  千百年來紀鈞的想法都從未變過,他雖未如顧夕歌般想直接了當殺了陸重光,也想讓那混元法修離顧夕歌遠一些再遠一些,最好天人相隔永不相見纔好。

  什麼混元派下任掌門人,什麼天命註定同分耀光之境,什麼相愛相殺求而不得。那風言風語傳入紀鈞耳中,只讓他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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