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節 七
院子裏面空空蕩蕩,就只有一個全身溼透的另一個我,拿着和我一樣的篾刀,朝着我砍過來。
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就已經做好了掉頭就跑的準備,我寧願轉身去面對魚塘裏的小女孩,也不願意面對這個傢伙。那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恐懼。
我沒有兄弟姐妹,更加沒有什麼雙胞胎兄弟,而且眼前的這個我,臉上的那種詭笑,絕對不是一個正常人該有的表情。
還好我沒有進門,否則的話我很可能就出不來。我幾乎沒有多想,轉身就跑。
我逃跑的方向是大伯家,大伯家和我家就只隔了一個院子,沒幾步就能跑到。只要把大伯叫醒,我就能多一個幫手。可是我剛跑出幾步,我就意識到,我的想法是多麼的荒謬。
大伯身上有五體投地的咒,這個時候的他應該還在爺爺的墳地那邊跪着。家裏面應該只有伯孃在,驚動她於事無補。於是我換了個方向,往村頭那邊跑去。我是從那邊來的,說不定能碰到張哈子。
我一邊跑,一邊聽着身後的腳步聲。「嗒、嗒、嗒、嗒……」這是我跑在青石板路上,鞋底和石板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只有我這一個聲音,看來他沒有追上來,這讓我放心不少。
我剛鬆一口氣,耳邊就出現一個極其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陪伴了我二十四年,就算是在夢中,只要聽到這個聲音,就知道那是誰。因爲,這個聲音就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聽見背後自己的聲音幽幽傳來:「你是在聽我的腳步聲嗎?」
「啊!!!」
我嚇得掄起篾刀轉身就是一頓亂砍。可是,我除了砍到空氣,什麼也沒有劈到。
當我停下來,因爲害怕而使得呼吸有些混亂,我喘着氣看着眼前漆黑的村子,尋找着那個傢伙的身影。按理說,我剛剛的動作足夠快,快到我自己都不相信我能夠做到那麼快,或許,這就是人的本能。如果有人真的站在我的背後,我相信,他肯定是躲不過這一頓篾刀的劈砍。
我左右看了看,除了別人家院子的圍牆和院門,就只有一條幽長的村道,前面漆黑一片,沒有半個人影。
一個腦袋突然出現在我的肩膀上,他帶着詭異的微笑,眼睛斜斜的看着我,輕聲道:「你是在找我嗎?」
這是我自己的腦袋!這是我自己的聲音!
我提起篾刀,使勁兒去拍打我的肩膀,卻沒能拍到那顆腦袋,而是差點把自己的肩膀打脫臼。肩上的痛楚讓我倒吸一口涼氣,整個手臂都開始發麻。
我繼續往前跑,跑着跑着卻發現,我竟然又回到了自己家門口。這時我才意識到,在剛剛轉身胡亂一通劈砍的時候,我已經調了個方向,我以爲我是在往村頭跑,其實卻是在往我家跑!
怎麼辦?
我想要轉身,但是我已經沒有了之前轉身一頓胡砍亂劈的勇氣,我害怕我一轉身,就看見那張和我一模一樣的臉。我害怕他對我說,「你是在找我嗎?」
我能看見我家的院子,院門還打開着,還是我剛剛推開的,從門框裏看進去,視線所能看到的院子裏面,並沒有他的存在。
進去還是不進去?
我幾乎沒怎麼思考就選擇了進去。
因爲不進去的話,我完全沒有勇氣轉身。我的腦海裏已經形成了一幅畫面:他就站在我的背後,臉上帶着詭異的笑臉,手裏舉着篾刀,只等着我一轉身,就給我咔嚓一下。
再說了,進去之後,我可以衝進我的屋子裏去找陳先生。我在離開村子的時候,陳先生說了,他會在村子裏照看一下,一時半會兒不會離開。那麼,我相信,他現在應該還睡在我的牀上。只要我跑過這個院子,衝進我的房間,把陳先生叫醒,那麼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解決了。
我鼓足勇氣衝進院子,還沒等我跑出幾步,我就聽見背後院門「啪」的一聲,被關上了。我嚇得原地跳着轉過身來,篾刀被我緊緊握在手裏,只要稍有不對,我就會立刻胡劈亂砍。我沒有看見他人,院子門也只有一扇被關上了,另一扇還打開着,緊緊的貼着牆面。
難道是風?
我剛這麼想着,開着的那扇門就自動緩緩的離開牆面,看樣子是要關上。我猶豫着是不是要跑過去把門先用磚頭撐着別關上,可是腳剛邁出去一步,我就給收了回來。
因爲我看見,在那扇門板的後面,貼着一個人!那個人,正是帶着詭笑面容的我自己!他的後背貼在門板上,門板關上的同時,他跟隨着一起轉動,就好像是完全貼在門板上一樣。而他的眼睛,卻一直死死的盯着我!
當院門被徹底關上,他從門板上跳下來,詭笑着看了我一眼,然後從容不迫的拿起門栓,從門的右邊插進去,把門給拴上了!弄完這一切之後,他轉過身來,用一種竊喜的微笑對我說:「好啦,這下你跑不掉啦。」
說着,他舉着篾刀一步一步朝我走來。
我已經被眼前的這一幕嚇傻了,直到看見他朝我走來,我才意識到,我要去我的房間裏找陳先生。我轉身快速跑到我房間門口,一邊使勁兒的敲門,一邊喊陳先生。
即便是在敲門的時候,我都是面對着院子而背對着門板,我要時時刻刻看着他,看他走到了哪裏。
他已經走到了院子中央,他臉上的笑意變得更加詭異恐怖,手裏的篾刀也更加森寒。我用篾刀一刻不停的敲打着房門,嘴裏一遍又一遍的喊着陳先生的稱呼,同時豎起耳朵聽裏面的動靜。
可是聽了半天,除了我自己的喊門敲門聲,我什麼也沒聽見,而他,現在已經走到距我不足十米的距離了!
「陳先生,開門啊,我是小陽!」
九米!
「陳先生,陳先生,快開門!」
八米!
「陳先生,救命啊!陳先生救我!」
……
三米!
我已經能夠看見他咧開嘴笑的時候露出的牙齒,和他手裏的篾刀一樣森寒。
兩米!
我已經不在叫門了,只是用篾刀不斷的在敲門。
一米!
突然,我聽見裏面有人起牀的聲音,然後是一陣窸窸窣窣穿鞋的聲音,再然後是走路的聲音,我心想,有救了!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我轉身低着頭往裏衝,卻剛好撞到走出來的陳先生。我一把抱住陳先生,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陳先生還是和以前一樣,腳下的鞋子一雙陽鞋一雙陰鞋,身上是一身老舊的中山裝,一手裏握着他的銅煙槍,一手背在身後,看見這身裝扮,我感覺我懸着的心臟終於可以暫時平息一下。我激動對陳先生講,陳先生,總算是看到你了,快救我,後面有個拿着篾刀的「我」,他要砍死我。
說着我回頭看了一眼院子裏,卻沒有看到那個「我」。
難道是知道陳先生醒了,他害怕了,所以主動跑了?
我放開陳先生,來到門邊,往院子裏看了幾眼,都沒有找到那個「我」。
陳先生問我,你說的那個人呢?
我嘴裏嘟囔着,陳先生,他不見了,他應該是知道你來了,所以跑了。
我說完這句話後,突然意識到,陳先生什麼時候開始說普通話了?
想到這裏,我的後背一陣發涼——我剛剛根本就沒有看清楚陳先生的臉就一把將他抱住了。
我緩緩轉過身去,從腳往上看,他身上還是陳先生的那身打扮,但是他的臉,卻是另一個帶着詭笑的我!
他舉起揹着的那隻手,手裏握着篾刀,笑着問我:「你剛剛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像我這樣?」
第62章三尺神明
「砰!」
我感覺自己出現了幻覺,居然聽到了自己腦袋炸開的聲音——不對,這聲音從我身後傳來!好像是院門被人踹開時發出的聲音!
此時一個聲音傳來:「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洛小陽你個狗日滴,給老子爬出來!」
按照重慶方言來說,「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是問候別人祖宗的;而「狗日的」,不用我解釋都知道是罵人的話,至於「給老子爬出來」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你給老子滾出來」,不管是哪一句,都不是好聽的話,但是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是由衷的開心。
是的,我很開心,因爲張哈子終於來了。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跑到張哈子的跟前,這一次我學乖了,沒有急着衝上去抱着他,而是仔細看了看他的臉,確定他是張哈子之後,我才走到他旁邊,指着我的房間講,那裏有另外一個我。
張哈子看了一眼我的房間,然後帶着嘲諷的笑意講,你個瓜娃子,是不是被黑哈咯(嚇傻了的意思)?
我也看了一眼我的房間,發現那裏空空如也,什麼人也沒有。然後我警惕的看着張哈子,怕他突然之間變成另外一個我,還好,我瞪着他看了半分鐘,他還是他。
張哈子講,哥哥我曉得我很帥,但是你也不要用這種崇拜的眼神看到我。哥哥給你講,哥哥歡喜滴是女娃娃,你跟哥哥拋媚眼都是沒得用滴。
我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篾刀朝他砸了過去,這傢伙,看到他和看不到他都一樣讓人噁心。
張哈子順手就將篾刀接到了手中,然後十分麻溜的在手裏挽了幾個刀花,最後牢牢的握在手裏。這把篾刀少說也有十幾斤重,在他手裏卻像是一把紙糊的一樣輕鬆愜意。
我估計另外一個我是看到張哈子來了,所以就跑了,現在再去追問這件事肯定於事無補。於是我問張哈子,你剛剛跑到哪裏去了?
張哈子講,我去撒了泡尿。
我頓時就怒了,問他,你撒尿爲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一聲?
張哈子講,我不是喊你等我一下邁?
我講,你哪有說讓我等你?
張哈子聽了這話皺着眉頭很認真的想了想,看到他這幅模樣,我以爲我們又遭遇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所以纔會使得他原本說了的話,結果導致我沒聽見,就比如「隔音鬼」什麼的。
可是,張哈子在長達一分鐘的皺眉沉思之後,突然嬉皮笑臉的對我講,嘿嘿,我好像真滴沒講。哎呀,年紀大老,就是容易忘記事情。
我聽了這話差點指着他的鼻子罵,你知不知道你就因爲忘了這麼一句話,我就差點死在魚塘裏了?
不過我還是忍住了,因爲要進村子是我的主意,他不過是陪着我進來而已。就算是我死在裏面了,也和他根本就沒有半點關係。
想到這裏,我心裏的怒氣頓時消弭,而就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他的左手一直捂着左下腹,似乎還有一絲絲紅色的液體從他的指縫間流出,如果不是隔得近,在這麼暗的環境下,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我問他,你受傷了?你剛剛到底幹嘛去了?
張哈子講,你哈好意思講,我撒完尿,一回頭,你丫滴就不見了。我就一家一戶滴找你啊,然後天又黑,我一個不小心就嗒老一告(摔了一跤的意思),然後就這樣老,沒得事,小意思。
不得不說,張哈子的這個謊扯得完全沒得半點水平。他這樣的人,還會摔跤?就算是摔跤,會摔到肚子流血?
肯定是發生了什麼事,而且還是很危險的事,但是他就是不肯跟我講。
張哈子突然十分嚴肅的對我講,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我問,麼子地方。
他講,你去了就曉得老。
這一次我跟在他後面,因爲我擔心我走在前面又會走丟了。
他突然問,我給你滴馬燈呢?
我講,熄了。
然後我把我剛剛經歷的事情大致給他講了一遍。講完之後我,我看到他點點頭,但是沒有做任何評價。
走了一段路後,我發現張哈子要去的地方和我爺爺的墳是同一個方向。他在來我們村子之前是不知道我爺爺的墳在哪裏的,可是現在他卻朝着這邊走,難道是我爺爺的墳出了什麼事情?
一想到我爺爺之前兩次從墳裏爬出來的經歷,我的頭皮就是一陣發麻。
等我們到了爺爺墳地的時候,我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比我爺爺爬出墳墓還要恐怖。
內圈是五體投地的二十八人和跪着的我的大伯。
外圈則是跪着密密麻麻的村民!
全村的村民都跪在這裏了,他們一個個全部閉着眼睛跪在地上,雙手合十的舉在頭頂。但是,每個人的手勢完全不一樣,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就覺得好像是某種古老的手印。
張哈子小聲對我講,我剛剛挨家挨戶滴看了哈,村子裏面已經空老。
我點點頭,然後在人羣中找到了我爸媽,他們也跪在人羣的大軍當中,眼睛緊閉,神色虔誠,兩隻手在距離頭頂三尺左右的位置結了一個我完全看不懂的手勢。
我小心翼翼的在人羣中穿過,然後站在我爸媽的身邊,小聲喊他們,試圖把他們喊醒,可惜的是,不管我怎麼叫,怎麼搖晃,他們都是那副樣子,對我的呼叫無動於衷。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拉扯我的褲腳。我以爲王二狗的手又來了,結果卻發現是跪在我爸身後的那人在扯。我看得很仔細,這人竟然是陳先生!在他的身邊,竟然還跪着他師叔!
他們兩個爲什麼也跪在這裏?是什麼力量可以讓他們兩個也跪在這裏?
就在我思考間,卻聽見陳先生對我講,小娃娃,你咋個又回來咯?趕緊跪到。
他竟然沒有昏迷,那他跪在這裏是假裝的?我問陳先生,發生了麼子事,爲麼子要跪到?
陳先生用手指了指跪着的村民講,舉頭三尺有神明,這是三尺神明印。
然後又指了指爺爺的老屋,講,地下那位要出來咯,不想死就給我跪到!
難怪這麼多人都跪在這裏,這是要迎接地下那位出來?!
我一時之間沒有了注意,雙腿也有些不聽使喚,慢慢的就要跪了下去——連陳先生和他師叔都跪下了,我有什麼倚仗不跪?
可就在這時,我的胳膊被一人大力的往上扶起,他笑嘻嘻的對陳先生講,崽兒,你也到這裏跪到起滴哦?幹啥子,看月亮邁?
陳先生聽到這個身聲音,擡頭看了一眼,眼神裏閃過一絲異色,欣喜的講,張哈子,你終於來了?
張哈子聽到這話裝模作樣的咳嗽兩聲,講,在匠人裏頭,安排輩分,你要喊我師叔!
這個時候,跪在一邊的陳先生的師叔,劉姐也笑道起講,姓張滴小娃娃,你終於捨得來咯?
她,她居然講的是一口的重慶方言!她之前不是一直講普通話的嗎?不是還要求陳先生也講普通話嗎?怎麼一看到張哈子,就止不住的開始飆重慶方言了?
張哈子看了劉姐兩三眼,然後笑到起講,你一個九十幾歲滴老婆娘,哈到老子面前裝嫩,要不要臉?
劉姐剛要反駁,張哈子卻沒有給她機會。因爲我看到,張哈子出乎意料的把陳先生的腳下的那雙鞋子給脫了,然後「嗖嗖」兩聲砸向了我爺爺的老屋,隨後高聲衝着我爺爺的老屋喊,曉得你要出來,老子第一個不服!莫講老子不給你面子,你聽好老,你爺爺我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孩匠第十一代弟子陳恩義,有麼子本事你儘管衝到老子來!
張哈子罵完之後,拉到我轉身就跑。
轉身之前,我看到陳先生和劉姐的神情,和我一樣,完全是一臉懵逼。
但是這個時候,張哈子卻神色嚴肅的對我講,你們村子滴祠堂到哪裏?快帶我去!
我講,祠堂在村子中央那個凹凹裏,找祠堂搞麼子?
張哈子講,我一個人搞不定,去祠堂裏喊幫手!
我問,祠堂裏哪有人給你當幫手?
張哈子鄙視的看了我一眼,講,我麼子時候講過是去找人老?我是去找鬼!
第63章地煞衝月
村子的祠堂在村中央,是王家的祠堂。一般村子裏有大型活動或者祭祀的時候,都會開啓祠堂祭祖,而我,從來沒有機會踏進去過。卻沒想到會在這麼個烏漆墨黑的夜晚,跟着張哈子闖進來了。
祠堂的門是古木大樹做的,張哈子衝上前去踹了好幾腳,除了發出幾聲悶響以外,我沒看到那大門哪怕輕微的動一下。反倒是張哈子自己捂着腳揉了半天。
張哈子對我講,你們這村子啷個就不按常理出牌撒,你沒看電影裏面滴祠堂,哪個門不是一腳滴事?如果一腳不行,那就兩腳,絕壁倒了。你看這門,前前後後我都快二十腳老,一點反應都不給,是不是哈到(欺負)我一個外地人?
我看了一眼祠堂的大門,最少有我兩個高,更何況門上還有一把大鎖,我講,張哈子,我覺得真不是哈到你一個外地人,按到你這種踹法,我估計就是個本地人也踹不開。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他這是故意踹門,就和大家串門時會敲門是一個道理。
張哈子看了我一眼,又往回退幾步看了看祠堂的大門,估計是考慮到他的腳可能真的扛不過大門,所以搖了搖頭,然後問我,啷個辦?
我想了想,然後問他,電影裏面的英叔不是都會飛邁,啷個高的牆,一跳就過去了,所以,你會飛不?
張哈子又用看白癡的眼神看到我,然後嘆息一聲講,你沒得事哈是找個女娃娃耍到起,少看點兒電視。不過就你這個智商,我估計也找不到女娃娃老。
講完之後,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很失望的表情從我面前經過,然後走到祠堂大門口,放下他背上的揹包,開始從裏面搗鼓東西出來。
這個時候我纔想起來,我的揹包在之前被王二狗的手糾纏的時候已經弄掉了。也不知道張哈子會不會罵我,反正我是沒打算把揹包弄掉這件事給他講。
我看到他從揹包裏面拿出一個瓷碗,瓷碗裏面裝了一些冷飯,他把瓷碗整個倒扣着放在祠堂大門前,然後又取出一兩個小酒杯,這種酒杯在我們這邊是給死人祭祀時候斟酒用的。他把兩個酒杯放在那個倒扣着的瓷碗兩邊,一邊一個,是正立着放的。
隨後,他從揹包裏拿出一個帶木塞的竹筒,打開木塞,往酒杯裏面各倒了七分滿的酒。都說倒茶倒七分,倒酒要倒十分,可是他卻只倒了七分滿。我指了指酒杯提醒他一下,他卻對我講,你曉得個卵,現在下面滴生活過得那麼好,基本上人人有車,萬一酒倒多了醉駕,出了事哪個負責?
後來我才曉得,人給鬼敬酒,不能敬滿杯。因爲人怕鬼七分,鬼怕人十分。你若是給他敬酒倒了滿杯,他會以爲你怕他,然後會纏着你。當然了,這都是後來張哈子無意中透露給我的。
張哈子倒完酒之後,又從包裏取出一雙筷子,放在倒扣瓷碗底部,筷尾朝外,筷頭朝祠堂。然後拿出一些紙錢,沒見他用打火機,手腕只是一抖,紙錢就燃了,他手拿着紙錢在瓷碗周圍繞了三個圈,然後扔掉紙錢,從包裏取出一顆雞蛋,遞到我面前問我,你餓不餓?
這都麼子時候了,你還記得喫東西?!
我幾乎是咬着牙齒講,我不餓。
他講,哦,正好,我也就一顆雞蛋,你不喫我喫。
講完之後,他就真的在地面上磕了幾下,然後開始認認真真的剝起蛋殼來。
我一開始還真的以爲他是餓了要喫雞蛋,但是我看到他剝蛋殼時候的神情,我就曉得,事情沒得那麼簡單。
他剝蛋殼的時候,僅僅只用手指甲去剝,手指指腹一點都沒有挨着雞蛋。我想,如果換做是我,我肯定做不到。他一邊剝蛋殼一邊在嘴裏唸叨,進廟燒香,遇殿拜佛,晚輩後生張破虜初來貴地,救人要緊,一些禮數不周,有麼子得罪滴地方哈請多多體諒,同意我張哈子進祠堂滴,就收了這顆雞蛋。
這話講完的時候,他手裏的雞蛋也剛好剝完。然後他把雞蛋放在那雙筷子上。按照道理來講,筷子尾部大,頭部小,雞蛋放上去肯定是會往頭部那邊滾去。但是張哈子的雞蛋放上去之後,竟然往外滾了出來。
就在雞蛋要滾出筷子的時候,張哈子手一揮,一片青黃相交的竹葉出現在筷子尾部,攔住了雞蛋的去路。張哈子繼續講,扣一碗飯,倒兩杯酒,給面子滴喊你一聲朋友,以後擡頭不見低頭見滴,莫給臉不要臉。
沒想到張哈子這話一講完,那顆雞蛋嗖的一聲就向祠堂裏面滾了過去,從大門底下的門縫中滾進了祠堂裏面。旁邊的兩個杯子,裏面的酒水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憑空消失了!在酒水全部消失的時候,兩個酒杯和瓷碗竟然「啪」的一聲,全部碎掉了,而且瓷碗下面的飯,也全部不見了,只剩下一堆碎片。
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哈給我鬧脾氣,也是小爺我今天沒得空,有空滴話,踹死你丫的。
講完之後,張哈子站起來,拿起篾刀,揮手一刀就把大門上的那把大鎖給劈爛了。
「嘎~~」
張哈子伸手推門,兩扇大門應聲打開。一股古樸的氣息迎面撲來。
我特地低頭看了一下大門後面的地面,並沒有在地上找到那顆雞蛋。我是第一次進入祠堂,不得不四周看了一下。
進門之後是一個大院子,應該是全村進行大型活動時坐人的地方,正對着我的,是一個堂屋,堂屋上面擺滿了靈位,密密麻麻,彷彿歲月都在這裏沉澱。可是也陰氣森森,如果不是張哈子在這裏,我肯定是不會進來的。
進門之後,張哈子提着揹包就急急忙忙跪到在堂屋裏面,動作麻利的從揹包裏面取出七個用竹子編成的小船放在一邊,然後他燒了一些紙錢,並且招呼我過去,把一堆紙錢塞到我懷裏,講,你一張一張燒,莫讓火滅老。我沒喊你停,你就一直燒。
我點頭答應,一邊燒紙錢一邊看他把竹船在祠堂裏面擺好。這些竹船把我圍成了半個圈,朝着堂屋外頭開了一個口。在口子的前面,張哈子又拿出一個小竹籃,放在我的正前面。我看了看,覺得這些竹船和竹籃圍成的圖形有點眼熟,想了半天終於想明白,這不就是北斗七星和北極星的圖形麼?
然後張哈子的動作越來越快,他從揹包裏面取出三四節半米長、大腿粗的春竹,篾刀在他手裏就好像是自己長了眼睛一樣,砍、鋸、切、剖、拉、撬、編、織、削、磨幾乎是一氣呵成,沒多久一個人形的竹子骨架就出現在我面前。他並沒有因此停下,而是繼續上面的動作,一次又一次的編制出一個接一個的竹人骨架。
我正在驚歎張哈子這麼手藝的時候,張哈子突然停下來,眯着眼睛四周看了看,然後皺着眉頭問我,瓜娃子,你有沒有感覺到好像有人在偷看我們?
我被他這麼一問,頓時後背一陣發涼。這讓我想到當時在陳泥匠的院子裏,就有過那樣的經歷。但是這一次,我並沒有感覺到。我講,沒有,你是不是想多了?
張哈子講,不是,肯定是有人在看我們,我感覺得到。
他講完這句話,居然就停下來了手中的活,然後眯着眼睛在院子裏走了一圈,之後又在堂屋裏走了一圈,東張西望,結果還是什麼都沒有發現。
我問他,發現了麼子?
他講,不是人,也不是鬼。不曉得是個麼子東西。但是他肯定哈到。
我講,你莫黑我,我膽子小。
他搖頭講,沒黑你,肯定哈到這裏,我感覺得到。就是不曉得他爲麼子沒動手——喂喂喂,火火火,莫熄老。要是熄老,我把你燒老。
剩下的時間,張哈子一邊製作竹人骨架,一邊眯着一雙眼睛四周滴溜溜的看。他果然還是相信這裏有東西在看我們。
不過我也發現,張哈子也達到了那種不用眼睛去看,就能做出骨架的本事,和陳先生講不用眼睛就能做出一雙鞋子是一樣的,他們都是匠人裏面的高手。
等張哈子喊我停下來的時候,我前後數了數他製作的骨架竹人,一共三十個,前後用了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
陳先生講過,製作陰鞋需要在晚上,不能見光,就算是見光,也只能見月光。我看了一眼天,本來沒抱希望可以看見月亮,因爲從進來到現在,就一直沒看見過月亮。但是,我擡頭的瞬間,我居然看到了月亮。而且,這顆月亮似乎和平時不大一樣。它比以前的任何一顆月亮都要大!
最關鍵的是,我清晰的看見,那顆巨輪明月的一角,竟然開始變成了紅色!
我問張哈子,你看哈那顆月亮,是不是有點兒不正常。
張哈子擡頭看了一眼,臉色唰的一下就白了,開口就罵,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我就講有東西看我,原來是這個東西。
我問他這是麼子東西,他講,這叫做地煞衝月,等到月亮全部變成紅色,我們都得死!
第64章移花接木
我問,什麼叫地煞衝月?
張哈子一邊搬弄那些竹人骨架,一邊講,地煞衝月,我一時半會兒也跟你講不清楚,你只要曉得,一定不能讓整個月亮都變成紅色。不然,不僅我們要死,附近滴村子估計都要死人。
我講,沒得這麼誇張吧,附近的村子離我們這裏都好幾十里路遠。
張哈子回頭衝着我嘿嘿一笑,講,當年山西長平,幾十萬人滴隊伍,莫僅僅只是幾十裏範圍?哈不是講死就死,莫有半點商量滴餘地?
山西長平?又是山西長平!
我記得當初陳先生就提到過一次山西長平,我講,那不是白起煉活屍,才讓那些人死的嗎?
張哈子講,你個瓜娃子,這個你都曉得老?是哪個給你講滴?哦,肯定是陳恩義那個瓜娃子。不過他肯定沒給你講,在那四十五萬人死之前,出現了麼子徵兆。
我講,不會就是天上出現了紅色的月亮吧?
張哈子點點頭,講,史書上記得有,徵兆只有八個字,萬鼠拜墳,天現赤月。瓜娃子,你曉得赤月是麼子不?
我肯定曉得赤月是麼子,不就是紅月的意思麼?可問題是,我是學國文的,對於中國的歷史我還是比較瞭解的,我怎麼沒有在史書上看到過這句話?難道是我以前忽略了?
我問張哈子,你看的是哪本史書,我怎麼沒看到過這方面的記載?
張哈子講,你要是看得到就見鬼老。這些東西可能會放到課本里面講不?你是不是哈(蠢)?
聽了張哈子的話,我竟然無言以對。
張哈子也不再和我講話,而是把所有的竹人骨架按照三乘十的隊列擺好了之後,開始在每一個骨架上面貼紙,就這樣,一個個紙人出現在我面前。他的動作很快,可以看出他對這件事情十分熟練。
三十個紙人制作完成之後,他又用毛筆在每個紙人的臉上點點畫畫,蒼白的臉,圓鼓鼓的眼睛,還有臉頰的紅暈——怎麼看怎麼嚇人,更何況還是在滿是靈位的王家祠堂?
當最後一手落下後,張哈子就走到堂屋裏頭的祭臺前,這裏看看那裏摸摸,好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我問他,張哈子,你在找麼子?
張哈子講,你們王家村的族譜放到哪裏滴?
我講,我從來沒進來過,我啷個曉得族譜到哪裏?
張哈子默默地嘆息一身,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怕神一般滴對手,就怕豬一樣滴隊友。
然後他就一直在祭臺桌上摸索,我不敢去那些靈位的下方亂翻,怕驚擾了他們,所以我就站到堂屋中間四處張望,看着看着不知道爲什麼,我擡頭看了一眼屋頂,然後看到有一條繩子懸掛在房梁的中央,在繩子的下方,掛了一個東西,我以爲這是別人自尋短見的時候用的繩子,嚇得趕緊招呼張哈子,講房樑上有東西。
張哈子擡頭看了一眼,講,你個瓜娃子,居然還真被你找到老。
我講,那是族譜?你啷個一眼就曉得了?
張哈子講,族譜這種東西,記載了一個大家族所遇成員滴名字,自然會有庇佑在它身上滴東西。難道你沒看到它周圍都散發着一種祥和的黃色光芒邁?
我仔細看了幾眼,然後搖了搖頭講,我沒看到。
他講,那就對咯,因爲我也沒看到。
我看到他那張賤賤的嘴臉,強行壓下心中的怒火,然後在心裏對自己默唸,這是我自己請回來的,這是我自己請回來的……
在我默唸這些話的時候,我看到他從口袋裏取出一片竹葉,這片竹葉和之前青黃相交的竹葉不一樣,這一片是全部青色的。
他用食指和中指夾着竹葉,手腕一抖,就聽到嗖的一聲,竹葉旋轉着飛上去,竟然把尾指粗的繩子劃斷了。繩子下面的東西掉下來,張哈子伸手接住,打開一看,果然是兩個用一種沒見過的文字寫的「族譜」兩個字(文字雖然沒見過,但是字形差不多,還是能認出來)。
張哈子一把將族譜扔到我手裏,然後對我講,趴到滴那二十八個人,你都曉得名字不?
我講我曉得。
他講,道族譜裏找到那些人,然後把名字和他滴生辰八字一起念給我聽。
族譜裏面記載的有村子裏每個人的名字,還有出生時候的生辰八字。我根據記憶找到那些人,然後念給他聽,我看到他從揹包裏取出一把小小的銼刀,然後走到那些竹人骨架的身後,我念一個,他就用銼刀在骨架後面最粗的那根篾條上面刻一個。最後還剩下兩個,他也刻了字,但是我不曉得他刻的是誰。
做完這一切之後,張哈子遞給我一根毛筆,毛筆的筆尖上面有紅紅的液體,這種顏色我見過陳先生用過,應該是硃砂。張哈子講,找到那些人的爹老子或者爺爺,用毛筆在這些名字上畫一個圈。
如果放在平時,要在族譜上畫圈圈,我肯定是不敢的,但是現在顧不了那麼多,所以沒幾下就弄好了。
在我畫圈圈的同時,張哈子已經跑到堂屋兩邊的房間裏面搬來了兩三把長椅子,然後他又找來了一個臉盆,還打了一些井水倒在裏面。最後把剛剛燒過的紙錢灰抓三把扔了進去,原本乾淨的一盆水瞬間變得渾濁不堪。張哈在把這盆水放在那三把椅子下面。
做完這個之後,張哈子拍了拍手,講,把族譜給我。
他拿着族譜,把我畫圈圈的人名字全部看了一遍,然後又把族譜扔給我,剩下的事情就是他一個人滴表演了。
我看到他從兜裏面取出一條紅線,和陳先生之前用過的差不多。他在每一條長椅上都放了一節紅線,然後從揹包裏又取出一把銅錢裝在口袋裏面,之後左手一直在不斷的捏着各種不同的手勢,嘴裏還一直碎碎唸的念着什麼,右手適時的在紅線的兩邊放置銅錢。
我沒有去打擾他,但是我看出來這三條板凳和紅線銅錢的擺法,有些像陳先生之前「引魂渡河」和「奈河橋」。唯一不同的是,陳先生當時只擺出了一條椅子,而他擺出了三條,並且在紅線的兩邊,陳先生只能做到各放置四枚銅錢,但是張哈子卻一邊擺了八枚!
等到他把三座橋都擺完了之後,我看到,張哈子滿頭大汗,而他的臉都已經沒有半點血色了。
但是張哈子並沒有停止,而是從揹包裏面拿出一個瓷碗,往裏面倒了一些白花花的大米,在大米上面,他插了三根香,沒有點燃的香。
我還發現,他做這一切的時候,他的腳始終沒有離開之前用竹船圍成的那個半圈。
張哈子對我講,你站到門口那裏去,背對着祠堂,沒喊你回頭,你千萬莫回頭。
我雖然不曉得他要搞麼子,但是還是照做。
我揹着祠堂,看不見接下來張哈子搞了些什麼的,但卻能聽到他的聲音:「一請王大發先人王功權,再請王昌國先人王長興,三請……」
就這樣,他一直請了三十次。
他只看了一眼,就一一對應,分毫不差!
最後,我聽到他噗通一聲跪在堂屋裏面,大聲喊道,王家列祖列宗,重慶扎匠第十代傳人張破虜,恭請先人降臨!
黑夜裏,忽然一陣陰冷的風吹過,冷的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個寒顫。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手裏就被張哈子塞了一盞馬燈,然後聽到他有氣無力的講,走,往你爺爺老屋那邊走,千萬莫回頭。
我按照他的話開始往前走,可是當我走第一步的時候,我就聽到,在我的身後,先後傳來了三十個腳步聲!
不過還好一路上並沒有發生什麼異常,很順利的走到了爺爺的墳地。我看見陳先生和他師叔神情緊張的站在路口,還不時的往我這邊張望。當我出現的時候,我看見他們臉上都閃過一絲驚詫。
我聽見陳先生講,師叔,張哈子這人年紀不大,膽子倒大,連移花接木這種匠術都敢用,他難道就不怕……
陳先生的話還沒講完,我就聽到身後遠遠的傳來張哈子的聲音,陳恩義、劉桑禕(yi),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哈不來幫忙,老子快扛不住老!
第65章低頭望地鬼不同
張哈子的話剛說完,陳先生和劉姐看了一眼,然後點點頭,便大踏步的向我走來。陳先生從我手裏接過馬燈,對我講,你站到圈子外頭去。
講完之後,他就和劉姐往我身後去了。
我低頭看了一下,不知道陳先生講的圈子外頭到底是哪裏,所以儘量的只能退後幾步,離那些手上結着三尺神明印的村民們遠一點。不知不覺中,我退到了我爸媽的背後。
他們二老跪在地上,動作虔誠的就像是祭拜自己的先祖。可是,他們跪的那個人,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先祖,甚至連我爺爺都不是!我到現在還是疑惑爺爺的決定,他爲什麼非要葬在這個地方,如果不是葬在這裏,是不是現在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大伯也跪在爺爺墓碑的正對面,手上也結着那三尺神明印。看着這一位位虔誠的村民,我只恨自己沒有能力,否則一定要去親自把墳給挖開,看看躺在我爺爺墳下的那位到底是誰,問問他這麼做的目的又是什麼。我感覺到我的胸腔有一團憤怒的火,可惜,我根本就找不到地方發泄。
而我也知道,我的這種憤怒,源於恐懼。
我害怕我爸媽和大伯會因爲這件事就這樣棄我而去。
我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已經差不多有四分之三都變成了紅色。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陳先生舉着那盞馬燈,從我的右手邊慢慢走過去,他的動作很慢,走一步,要停一步。跟在他後面的,是張哈子之前在祠堂裏做好的十五個紙人,他們學着陳先生的步子,一步一停。而所有紙人的雙手,全部打在前一個紙人的肩上,很像是電影裏的殭屍。但是殭屍是跳的,它們卻是用走的。
劉姐從我的左邊經過,往墳地這個圈子的另外一邊走過去,在她的身後,也跟着十五個紙人。我看的很清楚,她的手裏沒有馬燈,但是她的雙手在胸前結了一個很奇怪的手印,除了兩根中指是伸直的以外,其餘的手指全部都曲着第一指節,整個手掌和手指形成了一個很特殊的形狀,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根蠟燭。
張哈子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副很累的樣子,然後指着劉姐胸前的手印講,看到沒,曉得那是麼子不?
我收拾了一下情緒,講,可能是一個特殊的手印吧,用來引導你這些紙人走路滴。
張哈子搖了搖頭,露出一臉很失望的表情,然後嘆息一聲,對我講,小陽啊,唉,難怪你大學四年,到現在都哈是一條單身狗。真滴不是當哥哥滴講你,老子讓你看她滴手印了?一個區區滴心火手印就啷個好看?老子指滴是她滴胸,至少36d!你居然看她滴手印,你老實給哥哥交代,你到底是不是個男滴?如果你那方面有問題,我也認得到好幾個這方面滴匠人,熟人介紹滴話,可以給你打對摺。——喂,你有沒有聽哥哥講話,你低到腦殼找麼子?
我講,我找塊磚頭,看能不能一磚頭拍死你。
我看到張哈子挪了一下屁股,把離我最近的一塊磚頭坐在屁股底下,然後搖頭嘆息,朽木,木腦殼,棒槌!活該你一輩子打光棍!
我懶得和張哈子計較,因爲曉得他是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我心情好受一點,至少可以稍微放鬆一些。
看到我不講話,張哈子又開口對我講,那個手印喊過心火手印。每個人都是一座五行陣,心屬火,中指也屬火,以火引火,將心上的內火引到中指上變成明火,可以替陰人引路。那個憨貨能力有限,就只能用馬燈引路。
我聽着他這話,總感覺哪裏不對,因爲剛剛我也是提着馬燈引路,他這話不是把我也給罵了?
我本想懟回去的,但終究還是沒開口。一旦我自己開口,那不就承認自己也是個憨貨了麼?
我擡起頭,看着劉姐和陳先生各領着一隊紙人,在墳地外圍站成一排。陳先生將馬燈放下,那些紙人的雙手瞬間垂下,然後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即便是有風颳過,那些紙人搖晃幾下之後,最終還是立在原地。
而劉姐這邊,雙手結着心火手印,轉過身來對着第一個紙人,然後雙手變換了幾個手勢,動作太快,距離又有點遠,我沒能看清,最後只見到她緩緩舉起右手,用中指在第一個紙人的眉心輕輕點了一下。當這一指點下去的時候,那些紙人的雙手也同時垂下,一動不動。
因爲是敘述有先後的關係,但其實兩個人是同時完成的。兩個人做完這些之後,便朝着我們這邊走來,看得出來,他們兩個臉上都有一些疲憊的神色。這讓我有些不解,不就是引個路嗎?剛剛我一個人領着三十個紙人都能走那麼遠,你們這才走幾步,就不行了?
不過我很快明白,之前的三十個紙人不是我在領着走,而是隊伍最後面的張哈子在趕着走!難怪他之前會那麼一副累成狗的樣子。
陳先生走來後的第一句話就是,現在啷個辦?
張哈子和劉姐幾乎同時出口講,解三尺神明印!
講完之後,張哈子看了一眼月亮,喊了一聲,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來不及老,一起動手!
我擡頭一看,天上的那輪巨月,已經只剩下最後一線白色,其它的地方竟然已經全部被地煞衝成了紅色。
張哈子講,陳恩義,你去解三尺神明印;劉桑禕,你幫我解五體投地;最後一個地煞衝月交給我。
張哈子講完就要衝上去開搞,但是陳先生卻在這個時候問了一句,張哈子,解三尺神明印我可以解,但是我不講你也曉得,三尺神明印最關鍵的不在於怎麼解,而在於解了之後,那一羣小鬼怎麼辦?如果只是一個兩個人,我哈有辦法對付,可是這裏差不多有一百來個人,你讓我啷個搞?
張哈子一臉懵逼的看着陳先生,問,陳有福沒教過你?
陳先生不好意思的講,我師傅下去滴早,哈沒教到這裏就去了。
我問了一句,哪裏有小鬼?
陳先生講,他們都是雙手高舉,離頭三尺,而且頭都是低到起看地,這就剛好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低頭望地鬼不同」,你如果開了眼,就曉得,到他們每個人滴面前,都有一個小鬼舉着他們滴手!
聽到這話我嚇得一身冷汗,我們村雖然不大,但是至少也有百來戶人口,現在全部跪在這裏,也就是說,至少有一百隻小鬼在這裏?!
張哈子又講,劉桑禕,你教哈你這個憨貨師侄。
劉桑禕也無奈的搖搖頭講,人太多,我也沒得辦法。
張哈子開口就罵,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巧得很,老子也不曉得啷個搞!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這個聲音我和陳先生之前在萬鼠拜墳的時候都聽過,難不成現在又要來一次?
張哈子和劉桑禕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張哈子甚至已經從腰帶上抽出那把篾刀,一副隨時就要衝上去幹架的樣子。
可是,當草叢分開,出現的卻不是老鼠,而是一隻只憨態可掬的小雞!這些小雞嘰嘰喳喳但是卻又十分整齊的走到每個結有三尺神明印的人面前,在地上用嘴巴不斷的啄着泥土,就好像是找食物喫。
我看着村子那邊方向,在不遠處,站着兩個身影,一個是王長源爺爺,一位是紙人婆婆。
張哈子看到這一幕之後,冷哼一聲,講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算你們兩個老不死滴有點良心。
隨後張哈子吩咐陳先生和劉桑禕,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動手!
第66章請先人轉身
隨着張哈子一聲大喊,他們三個人從不同的地方跑進墳地。
陳先生直接往前走到結有三尺神明印的鄉親們中間,一邊掐着手指好像是在計算着什麼,一邊左看看,右看看。那些紙人婆婆帶過來的小雞,看到陳先生走進人羣之後,一隻只竟然全部停止在地面啄食,而是一動不動的盯着眼前跪着的那個人。
我距離陳先生最近,可以聽到他嘴裏碎碎唸的一些話。我零零碎碎的聽到他說什麼,三尺神明印,借坤之力,顛亂陰陽,生門即爲死門,艮七爲生,坤八爲死,八三四東一,七六二澤五……
陳先生掐指算了一會兒,然後終於確定方向,走到我爸的面前,雙手快速結了一個和我爸一樣的手印,然後以兩根食指點其眉心,隨後立即收回手印,回頭看了一眼張哈子和劉桑禕。
當陳先生進入村民中的時候,張哈子和劉桑禕幾乎是同時到達那兩隊紙人面前,劉桑禕伸手點指第一位紙人眉心,隨後她雙手迅速結成心火手印。當她手印結成,那些紙人雙手迅速搭在前一個紙人的肩上,動作統一的就好像是排練過一樣。
與此同時,在張哈子那邊,也恰好完成了同樣的事情,他們兩個人的動作出奇的一致。
兩人各領着一隊紙人,張哈子從爺爺的墳尾靠左前行,而劉桑禕則是從墳頭的另一側前進。他們都是沿着二十八位五體投地人的腳跟在往前走,每經過一人,便會在他的腳跟上放一枚銅錢,而一個紙人就會走過去背對着那人,然後站在那人的身後。並且紙人的雙腳剛好會踩在銅錢之上,一隻腳踩一半。
就這樣,兩人走完整個一圈,每一位趴在地上的壯漢身後都站了一個紙人。除此之外,他們兩人的身後還跟着一位紙人。張哈子走到墳頭,從我大伯身後走過,丟下一枚銅錢,那名紙人便站在了我大伯的身後,同樣也是背對着的。
劉桑禕趁着這段時間,已經帶着唯一的一個紙人從墳尾的位置走了過來,就在我還在思考她會把這個紙人給誰的時候,「鐺」的一聲,一枚銅錢出現在我的腳尖前,那名紙人亦步亦趨的走到我的面前,跟我面對面,大眼瞪小眼。
說實話,雖然已經看過很多紙人了,但是每次看到紙人,內心深處都還是有一絲絲的抗拒。特別是這樣近距離的瞪眼睛,我心裏更是有些發毛。
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陳先生和劉桑禕都轉頭看着張哈子,顯然是在等他的指令。
果然,張哈子點點頭,大喊一聲,破!
陳先生雙手結的印迅速以相反的姿勢解開,嘴裏更是大喊一聲,解!
站在我不遠處的劉桑禕,則是低聲嬌喝了一聲,墮!
三人的聲音極其一致!就好像是事先排練好的一樣。
我聽見一陣噼裏啪啦的聲音,站在我面前的這個紙人就好像是被一塊無形的巨大鐵餅一樣壓到頭上,整個骨架做成的身子發出一陣聲響,然後變成了一個紙餅,只留下一張面無表情的臉露在地面上,而那張臉上的那一雙圓鼓鼓的眼睛,似乎還在死死的盯着我。
陳先生一聲「解」之後,我看見所有舉着三尺神明印的村民們雙手同時放下,跪在原地就好像是睡着了一樣。而那些早就站在他們身前的小雞仔們,頓時歡快的四散奔走,好像是在追逐什麼好喫的東西。我回頭看了一眼紙人婆婆,見到她衝着我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就轉身在長源爺爺的陪同下回去了。
我不知道紙人婆婆和張哈子到底有什麼恩怨,但是我至少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張哈子在進村之後,就遭遇了紙人婆婆,而且他左下腹的那個傷口,很可能就是紙人婆婆留下的。
可是既然張哈子剛進村就遭遇了紙人婆婆,爲什麼在找到我之後,卻不對我說實話,非要說是自己摔跤呢?我一直以爲張哈子是一個挺簡單的人,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他也沒那麼簡單。
村民們陸陸續續醒來,他們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驚呼自己爲什麼會在這裏,然後就是看着眼前詭異的場景去質問陳先生。吵吵鬧鬧的聲音不絕於耳,陳先生只能是一次次解釋。可是很快,這樣的勢頭就控制不住了,村民們看見那些還趴在地上的壯漢們,再一次堅定了要燒死我大伯的念頭,開始朝着我大伯那邊走去。
而這個時候,張哈子突然跪倒在我爺爺墳前,猛地一頭磕在地上,隨後仰天長嘯,請先人就位!
這一聲喝下,所有站在壯漢身後的紙人頓時躺下,全部一個不差的躺在那些壯漢的後背上面。而站在我大伯身後的那一位,則是學着我大伯的姿勢,跪了下來,就連彎腰的姿勢都學得惟妙惟肖,就好像他們兩個之間放着一塊鏡子一樣。
所有準備上去要燒死我大伯的村民們看見這一幕,頓時嚇得不敢再往前半步——他們什麼時候見過自己會動的紙人?
整個喧鬧的墳地,在張哈子這一聲長嘯之後,瞬間變得寧靜異常。就連那清風吹過草叢的聲音,都能聽到很清晰。
「砰」!
張哈子再一次磕頭,額頭使勁兒的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然後張哈子直起上身,雙手抱拳,衝着前面的虛空喊了一句,請先人轉身!
「唰!」的一聲,墳尾的一個紙人和他身下的那位壯漢瞬間調換了位置——紙人趴在了地上,而那位壯漢已經是仰躺在紙人背上。
「唰!」又是一聲響,他旁邊的那一人一紙人也調了個個!
「唰!」
「唰!」
「唰!」
先後二十八聲,所有壯漢都和紙人換了一個位置!唯獨我大伯和那個紙人還沒有發生調換。
張哈子跪着側過身子,面朝着我大伯和那紙人的側面,躬身下拜,輕喊一聲,請先人轉身!
可是張哈子話說完,那紙人依舊是紋絲不動。
張哈子再拜了一次,喊了一聲,可還是毫無動靜。
這邊的壯漢們都已經醒了過來,他們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自己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然後看到大傢伙都在,便趕緊站起來去詢問自己的家人了。那些婦女們看到自家的男人醒了過來,一陣痛哭流涕。人羣中出現短暫的喧囂,隨即又歸爲沉寂,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盯在了我大伯那邊。
張哈子等了一會兒,依舊沒有等到紙人轉身,於是也不再跪着,而是站起來,走到那位跪着的紙人面前,上去就是一巴掌拍到紙人的腦袋上,然後抽出篾刀指着他的鼻子罵道,是不是給你臉老?哈到我是一個外地人是不?我給你講,莫以爲你年紀大,我就不敢打你。給老子轉身!
張哈子講最後一句話的時候,一篾刀抽到那個紙人的臉上,可即便如此,那紙人還是死死的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我着急的跑過去,問張哈子,爲麼子沒有轉身?
張哈子無奈地搖頭講,王家先人不願意救你大伯。
我急忙問,那啷個辦?
張哈子看了一眼月亮,講,時間來不及老,先破地煞衝月,你大伯滴事,我事後再想辦法。
說着,張哈子提着篾刀走到我爺爺那塊倒立着的墓碑前,揚手一刀就劈在墓碑上,篾刀陷進墓碑三寸,我看見,在刀口那裏,墓碑竟然流出紅色的液體……
第67章扎千刀
張哈子一篾刀劈下去,倒立的墓碑上立刻流出鮮紅色的液體來。我爸看到這一幕,立刻衝上前去要和張哈子理論,嘴裏還衝着張哈子吼着,你是哪個屋裏滴狗崽子,敢砍我爹老子滴碑!?
只是我爸往前還沒走出幾步,就被一旁的陳先生給攔住了,陳先生講,老弟,這件事真滴十分要緊,你就將就一哈,莫鬧事咯,要不然,大傢伙都要一起死。你要是不信,你就看哈腦殼上滴月亮,你麼子時候看到過紅色滴月亮?
這時,我爸才擡頭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鄉親們聽了陳先生的話,也齊刷刷的擡頭看了看月,然後一個個全都慌了神,認爲這是上天要懲罰他們,於是有人又重新跪下,一遍一遍對着月亮磕頭。
張哈子沒有理會這些村民,而是對我爸解釋了一哈,他講,如果我這一刀子不砍下去,天上滴月亮馬上就要全部變紅老。
我問,是不是這樣就行了?
張哈子講,你是不是哈沒睡醒?地煞衝月要是這麼容易就破老,當年那四十幾萬人也就不會死老。
我指了指地上跪着的那些村民,對張哈子講,那現在啷個搞?
張哈子講,先不管他們,我問你,你們村子裏有池塘水庫麼子滴沒?
我想了想講,魚塘可以不?
張哈子講,大不大?
我講,差不多有一畝地那麼大(一畝約等於六百平方米,差不多就是長30米、寬20米的長方形那麼大)。
張哈子又問,水深不深?
我講,邊緣上差不多到我膝蓋,魚塘中央可能淹得到我腦殼。
張哈子點頭,那差不多夠老。帶我過去。
我點頭,看了一眼還跪在原地的大伯,又看了一眼站在爺爺墓碑前面有些不知所措的我爸,然後轉身帶着張哈子往魚塘那邊走了。張哈子臨走的時候,在墳地邊緣草叢裏翻了一下,找到他的揹包背上,然後纔跟我去魚塘。
陳先生在身後喊道,你們先去,我給村支書交代幾句,馬上就趕過來。
跟我們一起去的還有劉桑禕,這是張哈子特別要求的。
沒多久,我們就到了魚塘邊上,我看見魚塘水中央,赫然倒映着天空之上的那輪赤月!這種詭異的場景無端的讓我想起從水底冒出的那個小女孩,一想到剛剛在魚塘裏的遭遇,我心裏就有些發毛。
張哈子看了一眼魚塘,在地上撿了兩塊石頭,先扔了一塊在魚攤邊緣,然後又往魚塘中央扔了一塊。
扔完之後,他就側到耳朵聽水聲,應該是根據聲音來判斷水的深度。
我看到他自顧自的點點頭,然後對劉桑禕講,他大伯哈沒醒,五體投地就不算完全解完,現在滴這個地煞衝月我一個人搞不定,你活陳憨貨給我搭把手!
劉桑禕點頭,在這件事情上沒有多說什麼。
沒過一會兒,陳先生也來了。他在村子裏住了一段時間,對村子已經很熟悉了。
這個時候,張哈子已經從揹包裏面取出一節純黃色的冬竹,又取出一把篾刀,這把篾刀比之前那一把明顯的要小一號,但是刀口卻是銳利許多,即便是在這黑夜裏,都散發着點點寒芒。
張哈子把篾刀和冬竹放在面前,然後站起身,從兜裏掏出幾枚銅錢,先是對着東方拜了一拜,然後在地上放了三枚銅錢,隨後往南拜了拜,放下兩枚銅錢,再西方,最後北方,各放置了五枚和七枚銅錢。
我仔細的看了看,在東方的這三枚銅錢,呈上面一枚,下面兩枚排列;南方的則是並排兩枚;西方的是上面三枚,下面一枚,然後再一枚;北方的七枚排列成了一個勺子狀,這個我認識,之前在祠堂裏見過,是北斗七星的格局。
擺好之後,張哈子盤腿坐下,拿起面前的篾刀和冬竹,神情嚴肅的舉起篾刀,朝着魚塘的位置嘴裏唸唸有詞,我沒聽清楚他在念什麼,不過卻能看到他的語速很快,而且眉頭也皺得很厲害。張哈子平日裏都是嘻嘻哈哈,很少看到他這幅樣子。
我問劉桑禕,劉姐,他在搞麼子?
劉桑禕講,這是他們扎匠一脈的手法,扎千刀,仔細看好了,現在很少有人可以做到這一點了。
我聽了劉桑禕的話,立刻目不轉睛的盯着張哈子的雙手。只見他左手托起那節冬竹的底部,開口的一端朝上,平放在他的身前,然後右手握住刀柄,橫放在竹筒的洞口處,不見他如何用力,只是手腕輕輕一抖,篾刀就好像是切豆腐一樣,毫無阻滯的就一刀切到了竹筒的底部。
第二刀,和第一刀恰好垂直,他手握篾刀,刀尖朝內,刀柄向外,手腕輕抖,篾刀再一次順暢無比的到達底部。
僅僅只是這兩刀,我就已經看的目瞪口呆,這得是多大的腕力,才能夠做到像切豆腐一般把一節冬天的幹竹一切到底?!
我本以爲這就已經結束了,可是,接下來的一幕纔是真正的驚豔。沒錯,就是驚豔!
他的第三刀是在第一二刀的正中間斜剌剌的劈下,第四刀就把整個竹筒切成了一個「米」字,接下來就是第五刀、第六刀、第七刀……每一刀都是在前面兩刀之間的正中間位置切下,沒有絲毫偏差!
我看見張哈子臉上已經有汗水在往下流,但是他雙手的速度不僅沒有慢下來,反而是越來越快,以至於到最後,我只能看到一點寒芒在上下起伏。我看見他的那雙眼睛眯着緊緊的盯着手中的竹筒,全神貫注——我想,我現在知道他的眼睛爲什麼會這麼小了。
我不知道他一共切了多少刀只知道當他放下篾刀的時候,他左手上的那節竹筒和之前幾乎是一模一樣,就好像是一刀都沒有切過一樣。
但很快,張哈子左手輕輕往裏一旋,那竹筒的筒身瞬間化作數千條頭髮絲粗細的竹絲,張哈子右手立刻跟上,雙手一起,手指靈動的在這些竹絲之間來回穿插,沒多久,一艘竹船便呈現在張哈子的面前。
隨後張哈子左手拿船,右手倒提着篾刀,走到魚塘邊上。他把竹船放在水面上,嘴裏唸叨了幾句,然後輕輕一推,那竹船便向着魚塘中央位置飄了過去。
張哈子嘴巴叼着篾刀,把上衣脫掉扔在岸邊,我清晰的看見,在張哈子的背上,有一個動物紋身,說實話,我讀書也不少,但是咋看之下還真認不出這是什麼動物。
還沒等我細看,張哈子就一個猛子紮了進去。等他再出現的時候,已經到了那艘竹船的屁股後面。竹船漸行漸遠,張哈子也緩緩的跟着遊了過去。我彷彿之間看見在張哈子的身後,有一縷水草一樣的東西跟着他,但又不是很確定。
現場短暫的沉寂了片刻,隨後就聽到魚塘中央傳來張哈子的喊聲,劉桑禕、陳憨貨,這傢伙漂浮不定,我滴竹船定不住它,你們快動手。
劉桑禕聽到這話,對陳先生講,用你師父教你的「定山印」。
說完之後,他們兩個就一左一右跑開了,然後在東西方向停下,我模糊之間能看見他們雙手在動,具體如何,看不清楚。
等他們手上動作停下的時候,我就看見張哈子在水中央追着什麼砍。砍了一陣之後,我看到張哈子突然跳出水面,雙手舉着篾刀,喊了一句,給老子破,然後整個人就消失在水中央。
我看見張哈子消失的地方,突然有大朵大朵的水泡冒出,我以爲是張哈子溺水了,正準備跑去救他,就看見岸邊有一顆腦袋冒出水面,正是張哈子。
他上岸以後穿上衣服,然後走到我身邊,對我講,你看哈月亮。
我擡頭看了一眼,只見空中那輪紅色的巨月,紅色正在漸漸從月亮中心的位置消散,就好像中心破了一個洞一樣。
我問,解了嗎?
張哈子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老子出手,哈有破不了滴?
說着,就招呼回來的劉桑禕他們和我跟他回去看看墳地,他講,我總覺得那座墳哈有問題。
我跟着他們往回走,不經意間回頭往魚塘那邊看了一眼,又看見了那一縷水草。
明月之下,我清晰的看見,那一縷水草忽然緩緩升起,露出一個扎着馬尾辮的腦袋——不,那不是水草,那是頭髮!
而且我看的很清楚,那條馬尾辮,比之前更長了。
第68章流血的墓碑
我叫了一聲張哈子,張哈子問我,麼子事?
我叫張哈子的時候,沒有回頭,眼睛一直盯着魚塘看着,因爲我害怕我一回頭,那個扎着馬尾辮的頭就會衝上來咬我的頭髮。所以當張哈子問我的時候,我清楚的看見魚塘裏的那顆腦袋慢慢的陷入了水裏。等張哈子轉回來走到我身邊的時候,那顆頭已經消失了,就連水面上的「水草」也一起不見了。
我指着湖面想要講我看到了小女孩,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講。他們這三個人都是匠門裏面的高手,要是真的有小女孩出現,他們不可能感覺不到。既然他們都沒講什麼,那麼就說明要麼是我的幻覺,要麼就是小女孩的厲害已經超出了他們的能力範圍,不管是哪種,都無疑的證明着,我根本就沒有講出口的必要。
所以我搖了搖頭,講沒事。然後就跟着他們往墳地那邊走過去了。張哈子還站在魚塘邊上看了幾眼,然後罵罵咧咧的跟了上來,一路上就聽到他講,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
走到我爺爺墳地的時候,村民們已經都回家休息去了,只有王青松還一個人蹲在距離我爺爺老屋最遠的圈子外面,時不時的看看跪在那裏的我大伯。
陳先生講,是他喊村民們先回去滴,他怕人多會出事,所以只留下王青松一個人在這裏看着我大伯。
王青松看到我們來,馬上從地上跳起來,一路小跑着往我們這邊過來。他一把就握住陳先生的手講,可算是等到你們咯,你們要是再不來,我都要黑死咯。
陳先生講,啷個回事?
王青松指了一下我大伯,然後講,你們等一哈,就曉得是啷個回事咯,應該快咯。
我聽他的聲音都有些發抖,看起來剛剛是真的被嚇得不輕。
張哈子聽到這話,講,老子滴眼睛皮都在打架老,有麼子話你講,老子好回去睡告(睡覺的意思)。
張哈子的話剛講完,我就看向墳地裏,爺爺老屋四周是一圈的紙人趴在地上,而跪在我爺爺墳頭的大伯竟然站了起來!
他走到我爺爺墓碑面前,提出砍進墓碑裏面張哈子的篾刀,然後又狠狠的砍進去,一下又一下,一連砍了九下。砍了九下之後,他又返回去跪在原地,背靠着他身後的紙人,和之前的位置姿勢一模一樣,就好像剛剛他根本就沒動過一樣。
說實話,我現在有點佩服王青松了,要是我一個人到烏漆墨黑的地方,看到這樣一個人跪到墳面前,然後時不時就站起來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那麼我估計我早就跑了,絕對不會像王青松這樣躲在草叢後面,一邊看着我大伯,一邊等人過來。
看到這一幕,張哈子沒再說話,而是站在原地,繼續盯着前面的墳地。
果然,過了一會兒,我大伯再一次站了起來,提起篾刀照着墓碑又開始砍起來。這個時候張哈子突然往前跑過去,搞得我和陳先生他們也跟到往前面跑。
走近了才發現,我大伯這一刀刀砍下去,都是砍在同一個地方,而且因爲墓碑還在流出紅色的液體,所以每一刀砍下去,都會濺出一些紅色液體灑在我大伯身上,看上去,就好像我大伯身上濺了一身血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我大伯曉得了我們靠近了,所以他這次砍完最後一下的時候,竟然沒有像之前那樣跪回去,而是轉頭朝着我們這邊咧嘴笑了一下。我看的很清楚,他的眼睛是閉着的!
笑完了之後,我大伯這一次竟然沒有把篾刀放在墓碑上面,而是提着篾刀又跪到了原來那個位置。
我不曉得是不是陰人在作祟,如果是的話,那麼只能說這個陰人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竟然敢在陳先生,劉桑禕師叔,張哈子面前弄出這麼詭異的一幕,這不是廁所裏點燈——找屎(死)麼?
可是我錯了,在看到這一幕之後的張哈子他們三個,都選擇了不再前進,而是站在原地繼續觀察。
我問張哈子,我們不過去?
張哈子沒有回我,而是問陳先生,講,陳憨貨,你看出來是麼子古怪老不?
陳先生搖頭講,沒看出來。
張哈子又問了一遍劉桑禕,劉桑禕也是同樣的回答。
張哈子點點頭,講,剛剛好,老子也沒看出來是麼子古怪,真是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
我曉得,按照我大伯的脾性,他是絕對不會對我爺爺的墓碑動手的,當初陳先生要倒立墓碑,都被我大伯阻止,更何況是親手去砍我爺爺的碑?但是張哈子三人卻看不出有麼子古怪的東西,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着急的問,那啷個辦?
張哈子看了一陣,講,不管老,來硬滴。難不成我們這麼多人,哈會怕他一個人不成?
講完之後,他就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去,我和陳先生還有王青松跟到後面。
可是,還沒等我們走到,張哈子大喊一聲,重慶張哈子在此!喊完之後,他就衝了上去,先是右手一把扣住我大伯拿刀的手腕,然後左手搶過篾刀,最後往後跳出一步,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沒有絲毫停滯,看得我目瞪口呆。
說好的一起上呢?說好的團隊合作呢?
我感覺我再也不相信張哈子的話了。
不過不管怎樣,我大伯自始至終都沒有反抗,這一點,倒是讓我放心不少。否則我生怕張哈子他們會傷到我大伯,那麼老實巴交了大半輩子的一個六十歲的老人,實在是禁不起折騰了!
不過爲了安全起見,陳先生還是從兜裏掏出一節紅線,在我大伯的手腕,腳踝還有脖子上分別纏了一圈,並且在我大伯的腳底分別放了一枚銅錢,這是陳先生的老手法了。
趁着陳先生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張哈子對我講,解五體投地的關鍵是要找到先人來代替,反正先人都是已經死了滴,無所謂陰魂再被抽出身體。所以我用紙人招了王家滴先人來,那二十八個人是救了,但是你大伯他們不願意救,所以現在滴辦法就是,找到你屋剛剛去世滴先人,來替你大伯,你懂我滴意思不?
我點頭講,我懂,但是……
我記得陳先生講過,我爺爺把他自己的魂禁錮到了他自己的屍體裏面,我不曉得張哈子是不是可以把我爺爺招上來。所以不知道該不該給張哈子講。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陳先生已經弄完了他手上的活,他對張哈子講,這個怕是不好招。
張哈子問,這是爲麼子?
陳先生講,這就是他爺爺滴老屋。
張哈子講,我是沒讀過大學,你也不能哈我(欺負我)不認識字啊,這碑就算是倒過來滴,我也曉得,這裏面埋滴是洛朝廷,瓜娃子給我講過,他爺爺叫做洛長亭……
我打斷張哈子講,我講的是洛朝廷啊,你是不是聽錯了?我一直都說的是洛朝廷啊?
張哈子突然眯着眼睛盯着我,問我,你之前騙我?
我被他的眼神盯的有些心虛,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陳先生插話講,是我滴意思,如果你曉得這裏面埋滴是洛朝廷,你根本就不會來嘛。
張哈子眯着眼睛問陳先生,這個洛朝廷,就是那個洛朝廷?
陳先生點點頭。
聽張哈子的語氣,沒想到他居然也知道我爺爺。
張哈子在曉得我爺爺就是洛朝廷之後,一直沉默着。
過了好一會兒,他纔講,沒辦法了,只有請他奶奶上來老。
第69章又見爺爺
聽了張哈子的話,我心頭一跳,想着要是張哈子真的把奶奶招上來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把我以前積累的問題全部問清楚?
可是很快,陳先生就提出來一個問題,他對張哈子講,這件事,怕是搞不成。
張哈子問,爲麼子搞不成?
陳先生講,這個娃娃他奶奶是一個不存在滴人。
張哈子問,麼子意思?
陳先生講,我到這個村子來,就感覺他屋有些問題。從我開始處理他爺爺滴事情開始,我就沒聽到他屋裏人提過一句有關他奶奶滴事,我之後也和小娃娃商量過,他從小到大,也沒有關於他奶奶的記憶,甚至是他爹老子,都記不得他奶奶。我後來到村子裏打聽過,幾乎是所有人,都沒有關於他奶奶滴記憶,就好像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他奶奶一樣。
陳先生掏出他的煙槍,點燃後吸了一口,繼續講,不知姓名,不知生辰,不知忌日,就是我師傅來咯,也招不來這種魂。
張哈子看了一眼天,對陳先生講,天就要亮了,要是再不喊醒他,就再也喊不醒老。
陳先生點點頭,他顯然也曉得這一點。
我着急的問,你這是麼子意思?什麼叫做再也喊不醒了?
張哈子沒講話,陳先生卻回答我講,之前張哈子給你講過了解五體投地滴辦法,講白了,就是找個替死鬼。只不過扎匠一脈更加厲害,他們找來滴就是死人。這就是五體投地爲什麼需要扎匠一脈來解的原因。但哈有一點他沒講,那就是解五體投地必須要同一天解開,否則先解者活,後解者死,無一例外。他沒給你講,是怕你擔心,不過事情已經到這一步咯,你也要有心理準備。
張哈子突然站起身來,講,我再去試哈子。
講完之後,張哈子走到我大伯身後,恭恭敬敬對那位跪到起的紙人作揖行禮,然後蹲下對那紙人講,你死都死老,讓你救個人就這麼難邁?又不是要你搞麼子,就是喊你到這裏跪三四十天,這就要你命老?你要曉得,你本來就沒得命老。乖,聽話,轉個身,等這件事完老,我給你燒兩個靚女。
我也跟着張哈子走過去了的,聽到張哈子的話後,我就一直看着那跪着的紙人,希望它能夠轉個身。
但是,我沒有看到它轉身,倒是看到它的整個骨架身子在劇烈的顫抖。
它居然動了!
難道它這是要轉身了?張哈子的口才竟然這麼具有煽動力?
可是我等了半天,它除了發抖以外,再也沒有其它的動作。
張哈子問,你在怕麼子?
這話一問完,我就看到那個紙人緩緩擡起一條手臂,在地上劃了兩個字:地下
這兩個字寫完之後,它竟然就把眼睛閉上了,而且再也不動了,儘管張哈子一遍二遍的喊它,它也沒有睜開眼睛。
陳先生和劉桑禕走過來看了一下那兩個字,陳先生講,他這是在怕地下埋的那位。
我問,爲麼子其他先人不怕,就他怕?
陳先生講,地下那位的怨主要是到你屋裏,所以……
陳先生沒有講完,但是我已經明白了。不是這位王家先人不想替我大伯轉身,而是實在是礙於地下那位的能力,所以他不敢轉身。
張哈子聽到這裏,用右手捏了一個蘭花指一樣的手印,然後在那位紙人的眉心一點,講,你回祠堂去吧,順便幫我問一哈,有哪個願意來替這個人滴。
這話講完,那個紙人就站起身來,緩緩朝着祠堂方向走了過去。
等那位紙人先人走了以後,張哈子也沒有閒着,而是走到墳地邊緣,拿起他的揹包走回來,然後放在我大伯的背後,開始一件一件往外取東西。
陳先生看了一會兒,搖搖頭講,張哈子,沒得用,對他奶奶三不知,招不來魂滴。
張哈子講,我曉得他奶奶叫什麼名字。
你曉得!?
我和陳先生幾乎是同時驚呼出口。
張哈子講,如果我沒記錯,應該是喊過吳芝煐。
這個時候劉桑禕點點頭講,好像是個姓吳的女人,——你們不要這麼看着我,我和她不熟,不曉得名字,更加不曉得生辰和忌日。那個時候的人對這個看的特別重,根本就不會往外透露半點,特別是圈子裏面的人,誰會將自己的生辰透露出去?
我問張哈子,你爲麼子曉得我奶奶的名字?
張哈子講,我屋先人和你屋先人有些淵源,這些事我以後再跟你講,你爬遠點兒,莫耽擱老子。
講完之後,張哈子從揹包裏拿出一個竹筒,打開蓋子,往地上倒東西,是一些香灰。
他伸手把香灰攤平,然後在香灰的四個方位各擺了一枚銅錢,並用紅線將這些香灰圈成一圈。在這個香灰圈的正中央,張哈子放了一個瓷碗,並往裏面倒了一半的水。之後向這個碗裏放了一片青黃相交的竹葉,正好懸浮在水面的正中央。
最後,張哈子從揹包裏拿出一盞琉璃燈,非常漂亮。可惜的是,只有燈芯沒有燈油,估計是點不亮了。
張哈子對劉桑禕講,老婆娘,幫我點燈。
劉桑禕伸手作勢要打張哈子,張哈子卻不耐煩的講,快點兒,老子有點困瞌睡老。
我看到劉桑禕看了一眼張哈子,本來要打下去的手又給收了回來,她講,看到你今天這麼辛苦的份上,姑奶奶就不和你一般計較了。
她講完話,就捧着琉璃燈,然後手指結了一個心火手印,琉璃燈立刻就亮了。原來這燈不是燒油,而是用人的心火。
張哈子把燈放在他面前,嘴裏唸唸有詞講,點一盞燈,照一條路,現有故人吳芝煐,速速歸來。
張哈子的話音剛落,我就看到水碗裏面的那片竹葉開始在水裏旋轉。
張哈子又唸了一遍之前的話,不過那片竹葉還是一如既往的旋轉。
我問陳先生,這是代表麼子意思?
陳先生講,如果竹葉下沉,表明那陰人還在下面,如果竹葉沒有下沉,那麼表明陰人還在世間,這時候竹葉會飄到一邊,那個方位就是那陰人所在的位置,然後根據位置再來設個局,就可以請轉來咯。但是像這種原地打轉滴,講實話,我哈是第一次看到,所以我也不曉得這是麼子意思。
陳先生剛講完,張哈子就講,哈能代表麼子意思?代表這個人不在下面也不在上面,那就是根本就不存在嘛!這不是扯卵談?老子以前就聽過她名字,肯定是有這個人滴。所以肯定是有人對她動過手腳。
我記得紙人舅公給我說過,說是我爺爺殺了我奶奶。現在張哈子也這麼說,難道我舅公說的是真的?真的是我爺爺殺了我奶奶,然後還把她的魂給封了起來?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爺爺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呢?
雖然我在理智上不願意承認,但是我心底或許已經接受了這樣的事實。
張哈子的話音講完之後,現場出現了短暫的沉默。遠處的村裏已經傳來了雞鳴的聲音,但是我大伯還是跪在原地一動不動。
我看着爺爺的墳,那墓碑上還在緩緩的往外滲出紅色的液體,周圍趴着二十八個紙人,除此之外,似乎再也沒有其他不一樣的地方了。
我不知道爺爺爲什麼會執意要選擇在這個地方下葬,以至於害得大伯變成這樣。
我突然想起陳先生的那句話,要解五體投地,講白了,就是找一個替死鬼。
想到這裏,我緩緩起身,學着大伯的姿勢跪在他身後,和他背對背。趁他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我輕聲念道:請轉身!
第70章還沒結束
話音剛落,四周瞬間一片漆黑,唯獨眼前有一人影看的特別清楚,他一身青色繡花壽衣,張大着嘴巴,我聽見他講,小陽,離開王家村,再也莫回來。
離開村子!又是離開村子!
我現在真想大吼一聲這個村子到底怎麼了,爲什麼你們人人都叫我離開村子?難道我不離開這個村子,世界就要末日了嗎?
我想站起身來去追問爺爺到底是爲什麼,可是爺爺的身影已經迅速的遠去,而我,卻無論如何也站不起來。
四周一片漆黑,我的腦海裏不自覺的開始閃現出陳泥匠,王二狗,小女孩,喫果凍,以及另一個我這些人或事,一股莫名的寒意從我腳底升起,一直躥到我的大腦,使得我全身忍不住的打了一個冷顫。
我害怕這黑暗裏,特別是我的身後,那個小女孩會突然伸出她的馬尾辮,然後要我幫她找她的臉,我更害怕另一個我會把他的頭立在我的肩膀上,問我是不是在找他。
我覺得我很困,很想睡覺,就這樣一覺睡下去,永遠也不要醒來。這個世界和我想的不一樣,這個世界已經超出了我能理解的範圍,就讓我這麼沉睡下去吧,一直沉睡。
我的眼皮開始變得很沉重,我覺得我現在必須要睡覺了。於是我閉上眼睛,就這樣躺在地上睡去。
可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陣清脆的鈴聲,這個聲音我聽到過,還是在學校的時候,凌絳握着我脖子上戴着的那個鈴鐺發出的聲音。當時我就覺得全身如沐春風一般,疲憊感清掃一空,現在也是這樣的感覺。
聽到這個鈴聲之後,之前的睏意頓時消散,我努力的睜開眼睛,可是四周還是一片漆黑。我想要起身,卻咚的一聲撞到了一塊木板上。我伸手推了推,發現這塊木板居然推不動!
無奈之下,我只好往一側滾過去,可是剛轉身就碰到了木板,左右都是一樣。我伸手四處摸了摸,突然驚覺,這居然是一副棺材!
我剛剛不還是躺在地上的麼?什麼時候躺在棺材裏了?難道說趁我剛剛睡着的時候,有人把我弄進了棺材裏?可是,會是誰呢?誰會這麼做?另外,張哈子他們去哪裏了?
我大聲喊着張哈子陳先生他們的名字,但是卻沒有聽到半點回應。這一下我有點慌了,因爲我想到了我爸當初就是躺在了棺材裏,如果不是有陳先生及時趕到,從墳裏把我爸給挖了出來,那麼我爸很可能就真的變成了一個死人。
看現在的情況,我也是睡在了棺材裏,和我爸的情況如此相似,是不是說,我現在也是在墳裏?如果真的是這樣,那我就算是叫破了嗓子,怕是也不會有人聽得到。
現在怎麼辦?
躺在這裏等死?
還是想辦法自救?
我仔細的回想了一下當初陳先生在救我爸的時候做的一些事情,他先是扔銅錢算,然後讓那些壯漢挖墳,然後救出我爸,這些過程,我現在躺在裏面一個都完成不了了!
——等等!我記得我爸被擡出棺材之後,我看到我爸的一隻腳上是穿着一隻陰鞋的!當時陳先生讓我一邊喊我爸爸快回來,他一邊在我爸旁邊唸了幾句話,然後在我爸的頭上拍了一巴掌,我爸就醒了。
我本想用手摸摸看我的腳上是不是也穿着一隻陰鞋,但是因爲在棺材裏,根本就夠不到鞋子,所以只好用另外一隻腳去碰。
腳上都是有鞋子的,兩隻都有,可問題是,我在看不見的情況下,根本就分不出來到底是不是陰鞋啊!
不管了,全脫了再說!
於是我蹬掉鞋子,然後學着陳先生當時的語氣,自言自語的念道:鞋分左右,路有陰陽,陰人走陰間路,陽人走陽間路,要是迷了路,趕緊快回頭!
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我也拍了自己的額頭一下,然後我閉上眼睛,希望睜開的時候,就可以看到張哈子他們。
可是當我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的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而且還是死一片的沉寂。陰冷的氣息不斷的從四周侵襲過來,即便是我雙手緊緊摟着自己,卻還是能夠感覺到這股寒冷。
我開始漸漸的感覺到呼吸有些困難,如果再不出去的話,我肯定會被悶死在這裏面。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我覺得我開始缺氧,以至於出現了幻覺。我看到有人帶着一大隊兵馬,從十萬大山中出發,南征北戰,他們身上穿的衣服不是現代人的,而是古時候的鎧甲,他們面無表情,只知道揮刀砍殺。
他們打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城池,犧牲了數以萬計的戰士,但是,那人的隊伍不僅沒有變少,反而越來越多,就好像那些戰士永遠都不會減少似的。可是,我明明看見這些士兵在戰場上戰死了啊!
呵呵,幻覺,一定是缺氧造成的幻覺。
迷迷糊糊中,我彷彿看到我置身千軍萬馬之中,有戰士轉過身來,舉起手,拿着手裏的篾刀,朝我劈來——等等,爲什麼是篾刀?
我睜大了眼睛看了看,天已經亮了,我看見張哈子拿着篾刀,用鈍頭的篾刀點在我的眉心處。他看我醒來後,喊了一聲,洛小陽,我日你屋個先人闆闆!信不信老子一刀子砍死你?
這話一喊完,他就暈了過去。
我聽到我身後一個很熟悉的聲音傳來,狗雜種滴(狗雜種,原本是罵人的話,在我們村,長輩叫小輩則是暱稱),哪個喊你替老子轉身滴?
我回頭一看,是大伯。萬幸,他已經醒了過來。可是,我不是身在棺材中嗎?怎麼又突然出現在這裏了?還有,張哈子爲麼子暈了?
想到這裏,我趕緊回頭去看張哈子,喊了他幾聲,都沒喊醒,我問陳先生,這是啷個回事?
陳先生講,應該沒得大問題,可能是脫力咯。
應該?可能?沒有一個確切的詞。
大伯講,先揹回去吧,倒在這裏也不是辦法。
講完之後,大伯就背起張哈子,往村子裏面去了,我們跟在後面。
進了村子以後,大伯就將張哈子背到他屋裏的空房間放在牀上睡好。我爸媽看到大伯平平安安的回來,少不了一陣噓寒問暖。劉桑禕和陳先生坐在屋子裏面守着張哈子。而我,則是坐在院子裏發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沒一會兒,我就聽到院子外面有人大吵大鬧,一副尋死覓活的樣子。聽清楚了才知道,原來是魚塘那邊出了事情。
陳先生走出來,對我講,走,看哈去。
我跟着陳先生走到魚塘的時候,周圍已經聚滿了村民,他們對着魚塘指指點點,一個個臉上都露出害怕的神情。看到陳先生來了,他們都紛紛圍上來,問長問短。
在他們的心目中,昨晚上的事還是陳先生一手解決的。畢竟張哈子還是太年輕。
在陳先生和他們攀談的時候,我走到魚塘邊上,看到整個魚塘的水面上,密密麻麻的飄浮着一條條白色肚皮的死魚。
我想,或許是最近發了瘟,所以全死掉了。
可是陳先生在把村民們打發走了以後,來到我身邊,還沒站穩,就兩腿一軟,跌坐在了地上,嘴裏還喃喃自語的一遍又一遍的問:爲麼子不是紅色滴?爲麼子不是紅色滴?爲麼子……
我問陳先生,魚塘的水啷個可能是紅色的呢?
陳先生講,你懂個屁。你曉得張哈子是啷個破了地煞衝月滴不?
我搖搖頭,講不曉得。
陳先生仍然是一臉驚魂未定的樣子,他問我,你聽過水中撈月滴故事沒有?
我講,小時候就聽過了,講的是一羣猴子在水面上撈月亮,不過沒撈起來。
陳先生講,它們當然撈不起來。但是張哈子昨晚就撈起來咯。
我問,啷個回事?
陳先生講,地煞衝月,是煞氣衝到月亮上面。可是月亮在天上,我們上不去,那就只有想辦法在地上解決這件事。那啷個辦呢?——月亮倒影在水裏面滴影子!只要戳破了水裏面的那個月亮,地煞自然就會漏出來。這個地煞衝月也就破掉咯,這就是張哈子滴手段!所以,你現在懂了?
我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我一臉震驚的講,地煞漏出來,應該把魚塘的水染紅,所以,那些煞氣去哪裏了?
而就在這時,我看見魚塘邊的岸上,有一把篾刀,這是張哈子到水中劈月的那把篾刀!篾刀那麼重,入水即沉,張哈子昨晚上岸的時候並沒有帶着它,那麼,它是怎麼到岸上來的?
我把篾刀指給陳先生看,陳先生看了之後,眉頭皺的更緊了,他講,這件事哈沒完!本站地址:[呦呦看書]最快更新!搜索呦呦看書,更多好看小說無彈窗廣告免費閱讀。全網更新最快,添加收藏,以免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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