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不走就留下來卷
張說嘬了一下牙花,忍不住又抿了一口燒酒。
“這個勁兒大。”
748搬出了一個小酒罈子。
“張大人來嚐嚐我這個,豉味大麴。”
“豉味?”
張說挑眉。
“怎麼說?”
748伸手拍掉封壇的油紙,將壇裏的酒液展示給張說。
張說看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就有點複雜。
只見面前這壇酒,表面浮着一層厚厚的油脂,白色的泡沫層層疊疊,蔓得缸沿到處都是,看着實在有點噁心。
“你這……”
張說有點苦笑不得。
“酒泡肥油是個什麼到底?這還能喝?”
“能喝啊。”
748不知從哪兒摸出一個湯勺,麻利地浮在表層的將油脂撈出去,然後又搬出一臺小型榨油機,將酒醅撈出來直接壓榨。
這不同於它之前在酒坊演示的蒸餾酒,而是和普通酒坊一樣採用單純的壓榨技術,只是在成酒之前還多了個步驟,748在渾濁的酒液裏扔了一塊灰色的石頭,不多時,酒液就變得澄清透明瞭。
“這石頭是?”
“是浮石,跟藥材商人買的,據說能清肺火,利水通淋。”
748笑道。
“我主要是用它吸收酒中的雜質。”
聽它這樣說,張說忽然心中一動。
“你是說這浮石能滌盪酒毒?”
滌盪酒毒?
748抓了抓頭,覺得這位張大人好像有點迷信。
你說話就說話嘛,總是往玄學上拐是個什麼道理?它的意思明明是利用多孔結構通過靜電作用和微孔平衡吸附分子並形成物理結合體嘛。
怕張說聽不懂,748又儘量簡單平實地給他講了一遍,並再次強調酒裏的懸濁物並不是酒毒,而是在壓榨酒醅期間散落的固形體,肯定沒有毒,就是味道不太好。
張說:……
張大人哪見過這架勢,不但當場榨酒,還給講解壓榨的原理,誰家賣酒這麼賣?
不過再一想,薛三開的也不是酒家。他的官職是制醢署主醢,最近連跳兩級變成流外三等,而且聖人還親許他搞點自己的小生意,只要不影響給宮中送醬油就行。
這得是多麼大的偏愛!
748可不知道自己在張大人的眼中佔了大便宜,此刻它將倒好豉味大麴往前一推。
“這酒只能現炸現喝,張大人嚐嚐?”
張大人其實不想嘗,畢竟他剛眼睜睜地看着薛三郎挑豬油。
但來都來了也不好推拒,他端起酒盅,將脣湊在盅口,小小地抿了一下。
嗯?
張大人的眉頭動了動。
好像……還行?
口小了,再嚐嚐。
於是他又抿了一口,這次的酒液多了些,舌頭捻了捻,終於喝出些味道。
這豬肥膘酒,的確是和之前的燒刀子完全不同啊!
燒刀子從入口開始就是一團火,走到哪兒燒到哪兒,燒的人熱血沸騰,豪氣沖天。
但這豬肥膘酒,它入口其實是非常柔和的,柔和到你幾乎覺差不了它的性格,就像儒家最推崇的那種謙謙君子,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棱角。
如果你以爲就是這樣了,那你就被這豬肥膘給騙了。
當它進入肚腹中,當餘味即將消散,一股埋藏至深的火熱卻會幡然騰躍,如同一爐暗藏火星的餘燼,一旦遇風便會重煥生機,大火燎原,璀璨而熾烈。
滴答——
一滴晶瑩的淚珠滴落,隨即便被舉起的酒盅遮掩。
張說不動聲色的收拾着有些失控的心情。
他這半生兩登相位,也曾被則天大聖皇后發配嶺南,說是大起大落也不爲過。
只是這一次,他再次被貶謫出京。門生故舊盡皆噤聲,無人相送,頗有種英雄末路的淒涼。
張說難過嗎?當然。
他是擁立李隆基登基的功臣,可聖人一上位,先把他的死對頭姚崇捧上了相位,他還要給對方騰地方。
他張說是不是被拋棄了?
來海州的路上,張說無數次思考過這個問題,越想越是心灰意冷。
可此刻他坐在薛三郎家的火炕上,喝着這看着平淡無奇的豬肥膘酒,他忽然就覺得,自己的人生便也和這酒是一樣的,即便表面上看着沉寂,但終有一天,他還會重回巔峯!
“好酒!”
張說閉着眼,片刻後便又給自己倒了一盅,一盅接着一盅地幹。
748覺得他情緒有點失控,於是便按下了他還要倒酒的手。
“這酒後勁兒大,喝多了真會醉人。”
張說點頭,也不強求,從善如流地放下了酒杯。
“你說要把這酒賣給胡人,”張說搖了搖頭。
“這酒不行,壓榨和釀造之術都不能傳到胡地。”
“倒是你之前做的燒酒,要是便於販運的話,會是邊城開市的好買賣。”
他習慣性地想去摸酒杯,忽然想起薛三說肥膘酒不能多喝,便又收回了手,蘸着桌上的酒水寫字。
“只是如今邊城不安穩,默啜野心勃勃,南下之心昭然若揭,並不是開市的好時候。”
張說說的默啜正是東突厥的首領,最近默啜大坡突騎施部,西突厥的其他部族全都風聲鶴唳、人心惶惶,生怕自己被默啜的大軍抓了俘虜。正月,歸附大唐的部族已經有萬餘帳,二月張說遭貶謫出京之前,高文簡與思泰亦遞交了降書。據說胡祿屋酋長也有投降的打算。不過西突厥十姓中的葛邏祿、胡祿屋和鼠尼施要是都降了,默啜必然要動動,現在大唐的涼州、朔州和幷州盡皆嚴陣以待,一方面接受十姓部族中的歸降者,一方面厲兵秣馬隨時防備默啜的發難。
“不開市,兩地便沒有物產交易了嗎?”
748問道。
聞言張說一愣。
他在邊地任職多年,對於那邊的門道摸得門兒清,當然知道交易並非只在邊市才能達成。
胡商、私販,甚至某些戍邊將領,他們中的部分人有自己的渠道,不然那些良馬和寶石逗是哪兒來的!?
如果走私販……
張說的眉頭微微一動。
也不是不行,那些歸降的部族總要籠絡,酒便是個很好的切點。
利用歸降的部族把烈酒帶進草原,再換回草原上的牛羊馬匹,消耗突厥部族的資源。不過這樣一來,缺錢缺食物的突厥大軍必然要南下打穀草,所以這事兒還是要謹慎謀劃。不過不管怎樣,烈酒都給他打開了一個新思路。
“難怪小王爺說你是個有趣的人,還真如此啊。”
張說笑着點頭。
748也不覺得“有趣”是在夸人。它現在比較關心兩位王爺的行程。
就在剛纔,748分別收到了來自長安城的兩份急信,一封是宋王府的內侍總管曹集寫的,另一封來自高力士,都是讓它好好招待李琮和李璡。
招待?怎麼招待?人都喝倒了啊!
748十分頭痛。
它預估原本只有一位的“受害者”,現在一下子翻了三倍,而且那兩個額外出現的偏還身份高貴。
好在已經可以確定沒人酒精過敏或者酒精中毒。
748現在就想趕緊把這倆祖宗送走,因爲它接下來還準備提純酒精,這兩人在村裏它不好搞事。
可偏偏事情不如它所願,醒過來的小王爺先是宿醉了一天,然後便鬧着要在村裏住下,說要好好跟748學釀酒。
這事兒張說也管不了。
說到底他現在也只是海州刺史,位階上跟郯王差了好幾級。
更別說他此次出行便有陪郯王散心之意,現在郯王和宋王長子都決定留在橋東村,橋東村又不是什麼危險之地,最多酒喝多了醉倒,張說也沒理由不讓留。
兩日之後,張說帶着兒子張均離開橋東村,赴海州走馬上任。
剩下748招待兩位貴客,748的腦袋都大了三圈,天天愁得不行。
它這哪裏是釀酒,它根本就是要做醫用酒精啊!
偏偏這小王爺酒量雖然不高,但酒癮還挺大,喝過了燒酒之後普通的醅酒都不入眼了,天天就圍着那口天鍋轉。
天鍋接下來748可是要提純酒精的。要是75%的醫用酒精要真被李璡喝進了肚子,它這條主線任務就算徹底完蛋了。
“不行不行,小孩不能喝酒。”
748悶頭往前走,身後固定跟着個小尾巴李璡。
“釀酒也不行,喝酒多了傷腦,會變傻子。”
李璡不信,覺得是748在嚇唬自己。
那麼多喝酒的人呢,也沒見誰傻了?莫不是這薛三郎看自己年紀小,騙自己呢?!
李琮也是這樣想的,他身爲皇子親王,一般的普通官員還真不入他的眼。
不過這薛三郎跟別人不一樣,他好像會很多別人都不會的東西,所以就算這小子態度慢怠,兩位龍子皇孫也都忍了。
最後被纏的實在受不了,748便只好使出之前對付薛大壯的招數——卷。
它跟兩位皇子說,想要學成制酒之術,不但要通過悟性的考驗,還要有強悍的身體。
“可是我們也不用自己釀酒啊?”
李璡不明白。
“我家有專門的酒坊,釀酒的事可以讓下人幹,所以他們有悟性體魄強不就可以了嗎?”
“可是你體魄不行一杯酒就倒了啊。”
748皮笑肉不笑地道。
“小王爺,你也不想被人說一杯倒沒有量吧?”
“到時候人家都是千杯不醉,你剛喝了一口酒直接趴下,這多掃興啊。”
“難道,你不想成爲酒桌上唯一屹立不倒的小郎君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