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開車送人的齊冬想起晚宴上的一檔子事:“彭睿說環球行的時候,你提到天燾灣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有那麼點感覺。”
“?”齊冬激動的看了他一眼。
“有血光閃過,好像有人……死了,在哀叫。”辛何揉了揉額頭,“具體的沒什麼印象。”
“確實有人死,不過他們手上沾了那麼多條命,死了也活該。”齊冬回憶,“你去年三月份一個人環球行,到了天燾灣就被綁架了。”
“趙殷救了我?”辛何想到腦海中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
齊冬提起那件事,神色變幻精彩非常,繪聲繪色的講述開始講故事。
這刻是他悽慘被抓,轉頭虎口脫險東躲西藏,接着再次被抓命懸一線。
“小舅在你信號消失的第一時刻派人去查了你失蹤的地點。”齊冬眉飛色舞的臉色變得複雜,慶幸與沉重交織,“回來你就被送進了醫院,等我見到你,你已經醒了躺在病牀上,頭上纏了一圈圈的紗布,說話都喫力。”
“倒是和我的頭較上勁了。”辛何語氣輕鬆,腦袋卻開始一抽一抽的疼,有個黑色的影子拽着他的腦袋往鐵板上撞去,哀叫聲混亂又尖利,眼前是一片血色。
齊冬嘀嘀咕咕:“和我們說說就算了,等警察來了,這些主觀臆斷還是憋心裏吧。”
莊平虛弱的躺在牀上辯解:“她不是那樣的人。”
辛何喜歡自由、不喜歡約束、不畏懼死亡,不代表他是個找死的人。因而當趙殷再次派人過來保護他及家人時,辛何沒有拒絕。
百娛立足娛樂圈五六十年之久,比這次嚴重的低谷時期並不罕見。錢金辰縱然一無是處,但他父親錢圻不論人品,能力是毋庸置疑的,百娛重組改革起死回生都是錢圻的手筆。
齊冬接連不斷的給他發消息。
“沒事。”辛何忍過那一陣疼痛,扯出一抹笑,“還挺有意思的。”
錢金辰未能繼承他父親的商業才能,狠毒貪婪等負面的性情倒是繼承了大部分,疊加了自身的性格缺陷,這導致他的許多作風行爲極端狂妄且不可理喻。
齊冬小心的打量他,“真的沒事?”
辛何想到昨晚接到的陌生來電,只說了一句瘋狂的話【不讓我活,一起下地獄吧】
他大腦一片空白匆匆趕去,等到了目的地,並未見到要救的人,卻突然被一羣不知何處冒出來的傢伙圍住毆打。
齊冬發過來一條評論【一座商業大廈的建起需要數十年,倒塌只需剎那,百娛不會不行了吧?】
齊冬斷定:“錢金辰和他老婆聯合給你下的套!”
【百娛和院線簽了對賭協議,這次要賠的褲子都沒了】
在這個節點出事,事情不會簡單,具體情況還要莊平醒過來才知道。
辛何回覆齊冬:【你改名齊猹吧,永遠在喫瓜第一線。】
“半途而廢不是好習慣。”
“辛何、辛何!”
辛何接到齊冬的通知趕至醫院的時候,莊平正在急救,他被人拖至角落毆打至昏厥,搶走了身上所有的財物,若不是有人路過,命可能都會交待在那。
齊冬簡直無語了,他堂叔名牌大學畢業,寫的書導演的電影都是科幻加懸疑的高智商類型,平時冷着臉一副六親不認的模樣,怎麼骨子裏是個超級舔狗,一遇到女神智商更是直接跌到負數。
好在搶救及時,有驚無險,莊平甦醒的很快,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找辛何。
“還沒出發呢,再說。”辛何無所謂道,“快回,早回去還能打兩局遊戲。”
出乎意料的是,他身邊風平浪靜,莊平卻出事了。
其後附加幸災樂禍的表情包,追評【趕緊塌,到時候我給它撒把土。】
齊冬邊發動車子邊吐槽:“大哥,放過你可憐的胳膊吧,別折騰了。”
辛何年輕恢復能力強,一個多周胳膊就能活動自如了。
“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齊冬將車停在路邊,滿臉擔憂的看着他。
百娛創始人—錢金辰的爺爺當年在蔚城縱橫黑白兩道,刀尖上舔血拿命博來了百娛的創立資本,後來又在錢金辰的父親手中發揚光大。
影片的參演人員可謂羣星雲集,而導演是百娛花了大價錢挖來充門面的,曾經也是各大獎項拿到手軟的傳奇人物,這次失利直接跌落神壇。
再加上鉅額的宣傳費用投入,百娛這次可謂賠的血本無歸,鋪天蓋地的宣傳與慘淡的票房形成鮮明對比。
“沒事,不小心碰到傷口了。”
話雖如此。
看他臉色還好,齊冬放下心,接着就因爲他的話生出警惕:“你不會在說海上環遊的事吧?你不會又想去送人頭吧?”
錢金昊也發來了消息,字裏行間充斥着幸災樂禍,最後提醒說【小心錢金辰,他比他爸還要瘋。】
【特大新聞,百娛號稱投資十億的大製作撲街了】
尖銳的聲音像刀子刮在玻璃上,令人頭皮發麻,雖然對方用了變聲器,卻不難猜出是誰,錢金辰就連狠毒,也是流於表面的愚蠢。
【口碑票房雙撲】
叫喊聲在耳邊響起,衝破虛空打碎了模糊的世界。
“大哥,消停點!知道你爲什麼天天被摁在公司幹活嗎?”齊冬愁得臉都皺出褶子了,“自己作的啊,上次環遊出事你被約束在家一年,再出事,你信不信伯父伯母還有大哥把你摁在工作崗位一輩子。”
據莊平所說,他接到了一個未知號碼的來電,對面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哭着呼救,他神經緊繃,接着就聽到錢金辰說要救人就自己一個人過去。
百娛大廈將傾,最大的原因在於它自身的腐朽,但錢金辰顯然已經將其歸咎在他身上,一而再的出口威脅。
警察來了之後,兩人出去等着。
“剛纔嘀咕什麼呢?”
“吐槽我堂叔戀愛腦唄。”齊冬一臉不屑,“還有那個錢金辰,也是個無腦的瘋子,只會用暴力手段。”
調查的結果並未有多少意外,錢金辰這個名字只在被害人口中出現,相關線索都和錢金辰無牽扯。
號碼撥過去之後是一個男人接的,沿着這條線查下去很快抓住到了當晚施暴的幾個人,他們很快承認了罪行,目的除了搶劫財物更多的是爲了出一口氣,施暴團伙其中一人是網約車司機,曾和莊平產生過糾紛,這件事就連莊平也無法否認,只是那場糾紛是他被動捲入的。
齊冬罵罵咧咧
:“錢金辰居然大腦發育了,撇清的挺乾淨。”
錢金辰撇得再清,也不可能毫無破綻,查出來也只是時間問題,不過錢金辰的下限探不到底,誰也不能保證他會不會突然再來一擊。
魚死網破的暴力有時比拐彎抹角的陰謀詭計還要可怕,用陰謀詭計的還想着保全自己,如果錢金辰真的抱着同歸於盡的念頭……
所謂不怕橫的怕不要命的。
爲了保障莊平的安全,辛何讓跟在自己身後的周峯去保護他。
風平浪靜了十天,錢金辰那裏終於露出了馬腳,暗中盯梢的人發現他和可疑的人接觸,疑似是施暴團伙的家屬。
錢金辰作爲嫌疑人被傳喚,以前曾在娛樂圈一手遮天的百娛,再次出現了失控,不僅未能壓住百娛少董疑似犯罪的醜聞,過往的黑料接連被曝出來,甚至追究到二十年前。
那時社會秩序不如現在穩定,娛樂圈也比現在黑暗,而作爲娛樂業龍頭的少東家,錢金辰行事遠比如今猖狂,十五六歲的錢金辰持槍逼迫旗下當紅演員給他下跪,與某位歌手爭風喫醋將人毒啞,強迫他人更是稀鬆平常,某位著名影星自殺也與他有脫不開的關係。
每一個料放在現在都是轟動式的新聞。
對百娛來說,可謂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錢金辰父子更是被架在火上烤,所有人都在盯着他們。那些掩埋在塵土裏的污穢,被突如其來的大風捲起,暴露於世。看熱鬧的人看的羣情激憤,躍躍欲試參與其中,試圖掘地三尺挖出新的爆炸料。
在娛樂圈震盪的時刻,正在拍攝的《詭城》劇組彷佛世外桃源之地,事不關己,閒來還可以體會到喫瓜的快樂。
辛何收到錢金辰被暫時拘留的消息,心思稍定,蔚城的劉青打電話過來,再三磨他去拍攝。
“保證一小時結束!臉都不帶露的,你就當體驗一把當替身的感覺。”
辛何無語:這世界出來混沒有個厚臉皮是不是不能見人。
“辛少!辛總!大老闆!大帥哥!大哥!大……”
眼看四十多歲的劉大導演就要喊一聲大爺……
“去,明天就去行不行?”
劉青滿意的哈哈大笑:“一言爲定,我錄音了啊。”
說完一秒不帶停頓的,把電話掛斷了。
第二天拍攝,辛何見識到了劉大導演的一小時是多久。
辛何化完妝按照劉青指導的進行站位。
“好,很好!”劉青讚歎的誇了一句,然後開始調整打光。
半個小時……
一個小時……
一個半小時過去……
劉大導演還在調打光。
辛何是來客串的,但他也是老闆,手底下員工盡心盡力不辭勞苦的幹活,身爲老闆你能罵他太努力嗎?
不能。
今天劇組的人貌似格外閒,怕曬着不愛出門的總化妝師、戲份重不是在演戲就是在對戲的男主、一心研讀劇本不問窗外事的其他主演、兢兢業業各司其職的場務圍成一圈又一圈,沉浸式觀看劉導協調光影。
一邊看一邊討論。
“這個角度好,絕美。”
“這幾道光交織的不錯,映得人像是天神下凡。”
“太漂亮了,神一般的側顏。”
“我們老闆可太帥了!”
光影中心的辛何有種置身於動物園的感覺,而他就是被圍觀的動物,如果冬子在這兒,說不定已經擺攤賣起了門票。
劉青上躥下跳地指揮,忙的滿頭大汗。
“拿瓶水給我。”羅宗南眉頭微鎖,對助理吩咐,“你的手持小風扇也借我用一下。”
“噢,好。”助理愣了一下,他的手裏拿着羅影帝的專屬水杯,哪還用專門去拿水,看揮汗如雨的導演,恍然大悟然後老懷欣慰,他家羅影帝在人情世故上開竅了,這是和劉導打好關係的好機會啊,樂滋滋的接下任務,“我馬上去。”
轉身瞧見身邊好幾人拿着五花八門各種各樣的飲品,一律密封的沒打開,捧在手裏眼巴巴望着場中伺機而動。
助理心裏大叫臥槽,給導演送瓶水也這麼卷?他得加快速度不能讓老大落於人後。羅宗南右手電動小風扇,左手一瓶礦泉水,往場內走去。
助理在後面看着,欣慰的笑變成了着急,無聲吶喊:羅影帝,你走錯方向了!那邊不是導演!
然後……就見羅影帝腳步停住了,側方斜插過來一位秀髮飄逸的哥們。
助理眼皮一跳:宅到全劇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總化妝師?
助理回想孟炎和羅宗南兩人出現在同一版面、同一話題的時刻,再望一眼兩人的目的地,眼皮抖動的更厲害了。
助理:也不是很意外,就是想呵呵兩聲,羅影帝鐵樹開花,開的是愛情花,還被……截胡了?!
這時候再瞧見周圍人的舉動,助理頓悟了:艹,敢情這些人看的不是導演,是美色,不是想討好導演,是想把投資方捲回家。這場景特像等待給球員送水的春心萌動的少女少男們聚集在籃球場外。
頓悟之後,助理替羅影帝生出深深的恨鐵不成鋼之感:拱白菜都不知道趁早,乾點啥都是末班車,早幹嘛去了。
辛何無聊的站着,心底打起了小算盤,怎麼着讓趙殷哭一哭,到時錄個像存起來,拍個照裱起來,就掛在趙殷別墅的臥室裏。
外人自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覺得好看的人做出沉思的姿態更添幾難以言明的誘惑。
一襲飄逸的月白色長袍,鴉羽般的睫毛安靜垂着,修長的手指把玩着腰間的玉佩,輪廓分明的五官在光影下深邃而神祕。如九天之上清冷的仙墮入陰暗之地,沾染了妖邪之氣,仍是不可觸碰的卻又能挑起人心底最深的慾望。
辛何的造型是孟炎親自做的,他幻想過辛何變成什麼模樣,但哪一種都沒有真人給人帶來震撼的深刻。看着安靜垂着的鴉睫,孟炎心臟狂跳,恨不得變成一隻蝴蝶飛上去跳舞。
“有事?”辛何正思緒漫天亂飛,察覺身側來了個人。
應該說是隻火紅的呆鳥。
孟炎回過神,尷尬的笑了笑,大概覺得自己笑得有點傻,臉上飄出紅色:“渴了嗎?我帶了水……”
辛何看他飄忽的眼神,心想他身邊還是有臉皮薄的人存在的,對這種稀有物種要加以保護:“謝謝,是有點渴了。”
有片場說一不二的劉青劉大導坐鎮,孟炎也不多待,萬一誤了劉導的事,他捱罵無所謂,辛何都得受牽連。
畢竟劉導在拍戲的時候眼中只有戲,別說是上司,就是他親爹來了都白搭。
繼續等了半個小時,在辛何想出幾個整蠱辦法,進行到方案對比階段時,劉大導終於調到他最滿意的燈光效果。
正式拍攝的時間很快,辛何不用說臺詞,一共也只有兩幕。
一幕是在室內——劉導瘋狂打光的地方,掀開簾子下榻被一雙柔弱無骨的手抱住,貴人依戀的靠在他懷中柔情似水的訴說愛語,然後將一把刀插入他的心臟。一幕是外景,修長的身形裹在玄色斗篷中從燈火通明的花街柳巷沒入黑暗,踏上夜色中停駐的馬車,馬車通向的是貴人的溫柔鄉也是他的葬身之地。
全程沒有正臉,便是側臉的特寫也是定格在明滅的燭光中,飄渺的身姿遊弋於朦朧的光影裏,勾出無限的探究慾望。
結束拍攝時已經晚上十點,辛何正在回覆趙殷的信息,背上被不輕不重的拍了一下,轉頭就見滿面紅光的劉導。
“我沒看錯人!小辛總,你果然是天賦性演員,你知道一個演員最難做到的其中一點是什麼嗎?”
不等辛何反應,劉青迫不及待地給出答案:“鬆弛!你第一次演戲竟然一點不緊張,處於完全放鬆的狀態,這一點就是羅影帝也比不上你!下次……”
實際上,辛何干什麼都挺放鬆,演戲比起賽馬賽車跳傘到底是無趣了些。
“下次就不必了。”辛何笑道,“還是
把機會留給真正喜歡的人吧。”
他對扮演其他人的人生實在沒什麼興趣,現實世界太精彩,好玩的排隊等着他。
據齊冬所說,他的海上環遊世界計劃被迫中斷了,如今被提起,他的興致又來了,這可比演戲有意思多了。
“這就走了,不喫點宵夜?”劉青還想挽留一下。
“不好意思,有約了。”
劉青目送他的背影遺憾得嘆口氣,轉頭看到羅影帝站在不遠處。
羅宗南目光怔怔的,不知在出神想什麼。
劉青以爲羅宗南聽到他那一番話心裏不舒服,挑明瞭說:“我說小辛總厲害,指的是跟你剛出道時候比。”
羅宗南臉上帶着一貫溫和疏朗的笑容:“他是比我強的,可惜……”
話中帶着未竟之意,劉青感慨道:“可惜小辛總志不在此,這縷自由的風我是抓不住嘍。”
羅宗南笑笑並未說話。
他想,辛何的確比他強得多,辛何的輕鬆是真實的發自內心的,而他的輕鬆是僞裝的。辛何是自由的風,可惜他握不住,也無法去追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