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悔
觀星閣四周垂着的紗簾隨風揚起,縹緲似仙境。
牧九輅審視的目光透過中間的那層竹簾落到万俟星音身上,指尖輕釦桌面,發出噠噠的響聲。
簾後煮茶的万俟星音無端察覺出一股壓迫感,但她不懂爲何會如此。
婚期不是已經定了嗎,她目光爲何如此不善?
這事還要從兩天前說起。
“我聽我我娘提起那個万俟星音好多次了,這還是第一次見,原來她長這樣啊。”
“我原本以爲她就是個裝神弄鬼的,沒想到是個黑皮白髮的漂亮姐姐,眉目間還帶着一股神相,可太戳我了!”
聽到這話的牧九輅一眼瞥了過去,脣角勾起一絲冷笑。
“漂亮?姐姐?戳你?”
顧綏莫名覺得身邊溫度驟降,不禁打了個寒顫。
他求生欲極強地伸出手來想要抱住她,卻被牧九輅擡手抵住了額頭,攔在了半身之外。
這明明是她見牧易時纔會做出的動作,沒抱到人的顧綏委屈地扁了扁嘴。
“寶寶。”
“嗯?”
帶有威脅意味的嗓音從她脣中溢出,顧綏瞬間認慫。
“寶寶我錯了,寶寶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獨一無二,世間僅有。”
牧九輅下頷微擡:“你當着我的面誇別的女人。”
高貴冷豔的攝政王被怨氣所包裹,嗓音冷冽,顧綏對戳着食指,弱弱開口。
“那我不是把你當自己人嗎”
牧九輅:“”
“合着我還得誇你兩句?”
顧綏擡頭衝她笑了下,額角的碎髮滑落些許,露出其下明豔的眼眸。
“這就不用了,寶寶你鬆開手就好,讓我抱一下。”
牧九輅是又好氣又好笑,抵在他額頭的右手用了番力,將他推得退後了幾步。
“你去抱你的漂亮姐姐去吧!”
顧綏眼眸瞪大,連忙追上轉身欲走的牧九輅。
“別啊,我又不喜歡她,我只喜歡你!”
顧綏從身後摟住了她,下頷埋在她頸窩蹭來蹭去,像個大型的貓科動物一般。
“寶寶不生氣了嘛,我就是沒見過這種類型的人,稀奇稀奇而已,我還是最喜歡寶寶的。”
顧綏花了好長時間纔將她哄好,然而在見到万俟星音之時,牧九輅仍忍不住打量她。
有什麼好稀奇的,不還是兩隻眼睛一張嘴,哼。
“王主昨日問在下無歸城中有什麼,我回去後夜觀星盤,倒還真看出來些東西。”
万俟星音出聲打破了這詭異的沉默,牧九輅端起茶杯來啜了一口。
“有什麼?”
能讓夙瞳不惜一切都要奪回的城池,恐怕並非一個冬州主城那麼簡單。
“無歸城中,有凰息。”
牧九輅眼皮撩起,神色漫不經心。
“就憑此彈丸之地?”
“此處雖小,但這一點不可否認,不過王主不用擔心,我並未算出這縷凰息會危害到皇上,不足爲懼。”
“那便好。”
牧九輅丹脣輕抿,再度開口。
“還有一件事我須得問你,他爲何會不記得。”
這個他是誰,万俟星音心知肚明,她垂眸唸了句道號,輕嘆了口氣。
“你真的想要知道嗎?”
牧九輅捏緊了茶杯,重重點頭。
“自然。”
“你當初與我所說的可沒有這些,還有顧庭頌,你與她到底說了些什麼,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本王都要知道。”
万俟星音:“這得須你自己去看。”
牧九輅眉心微蹙:“怎麼看。”
万俟星音的目光落在了她右手拇指處的那枚骨扳指之上。
“王主可還記得這枚扳指是從何而來的?”
牧九輅沉吟了番,回想之際思緒竟一片空白。
好似自她有記憶起,這枚扳指就在她身上了。
至於從何而來她不知道。
万俟星音將臂間的鐵如意放於翹頭案上,起身去後面的閣櫃中取了一小匣子來,復又重新盤膝坐下。
牧九輅:“這是何物。”
“憶神香。”
万俟星音從中取出一枚香丸,放入小香爐中點燃。
幾息過後,一股細若遊絲般的雲幽香氣漂浮而來。
牧九輅剎那間彷彿神遊太虛,千百副熟悉又陌生的畫面在眼前展開,令她眉心緊鎖。
觀星閣中,竹簾後的万俟星音緩緩站起,挑開竹簾走了出來。
原本端坐於此處的牧九輅此刻已然雙眸緊闔,陷入昏睡之中,卻有一股濃沉的威壓以此爲中心散開。
万俟星音退出了觀星閣,輕喃道。
“睡一覺,你本該知道的一切,就都能知道了。”
這一夢,由晨至昏。
天穹之上皎月高懸,萬千星輝交織出一副華麗而又高深的畫作。
万俟星音立於觀星閣前,仰頭望去,瞳中流轉過一抹淺金之色。
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忽而傳來些許動靜,万俟星音收回視線,拂起閣邊紗簾,走了進去。
牧九輅睜開了眼,望過來之際,幽深晦暗,又充斥着歲月古老的深沉,万俟星音行了一禮。
“你想起來了。”
牧九輅吐出一口濁氣,擡手捏了捏緊鎖的眉心。
“嗯。”
“你還要繼續這樣做嗎。”
万俟星音問道,空靈的嗓音間帶着凝重,牧九輅鬆開手,再度點頭。
“要。”
“還是不悔?”
牧九輅垂眸看着拇指處的骨扳指,珍而重之地輕輕摩挲着,眸光間的晦暗已盡數散去,換成了難以言述的溫柔。
“此生不悔,生生亦不悔。”
万俟星音嘆了口氣,搖了搖頭說道。
“果真如此,我便不該想着你能放棄。”
牧九輅攥緊了五指,看向她之際神色間有一絲好奇。
“我倒想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想起來的。”
万俟星音對上她的視線,沒有說話。
牧九輅挑起眉頭:“怎麼了,這有什麼不能說的。”
万俟星音:“一年前,你第一次拆了國師府之際,一根橫樑掉了下來,砸中了我。”
牧九輅:“”
“夜已深了,本王就不打擾了。”
万俟星音:“”
三月初,簽訂了議和書的冬州使團離京,城門之前,夙瞳正與錦嬰告別。
“她們將你留在宮中,怕是沒安好心,你要自己把握機會,懂嗎。”
錦嬰依舊帶着面紗,髮辮末端的蠍子尾針透着鋒芒。
“我明白,夙瞳姐姐,今日一別,不知何時能再見,望你能平安到家,記得想我。”
夙瞳揉了揉他的腦袋,笑說道。
“放心,所有冬州人都會想念她們的明珠的。”
“記得告訴我母王,錦嬰不會辜負她的期望的。”
“好。”
“夙少主,時間不早了,您該出發了。”
莫晗催促道,夙瞳不悅地看了她一眼,拂袖的動作被錦嬰一把按住了。
“夙瞳姐姐,別等了,他不會來的。”
夙瞳眸色暗了下來,五指緊攥。
錦嬰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他配不上姐姐,姐姐該另尋他人爲夫,方可成就一番霸業,他不行的。”
夙瞳猛地看向他,見他靈動的眼眸中滿是認真之色,沉默了下來。
錦嬰:“夙瞳姐姐,信我。”
“罷了,既然無緣,本少主便不強求了。”
“出發,回家。”
錦嬰立於城門之前,看着疾行遠去的浩瀚隊伍,到底是生出一股蒼涼之感,輕輕地嘆了口氣。
“錦公子,該回宮了。”
少年身後的隨侍開口說道,錦嬰仍看着前方,一動未動。
“錦公子?”
“閉嘴,我是主子你是主子,你之前的主人沒教過你規矩嗎。”
寒戾嗓音直衝侍聞腦門,那隨言脣色泛白,不敢再出聲打擾。
直到再也看不見隊伍的背影,錦嬰才轉身朝內皇城而去,卻不是皇宮的方向,而是
承天大街。
“錦公子您要去哪?您再不回宮皇上知道了定要怪罪奴的,您還是快些回宮吧!”
“你再多話,我不介意讓你徹底閉嘴。”
少年說出這種話時臉上帶笑,單純中透着一股惡毒,隨侍聲音顫抖了起來。
“您您怎敢在京城殺人。”
“我沒說要殺你啊,花蠍中有的是讓人變啞的好東西,你要不要嘗試一下?”
錦嬰目光幽亮,直勾勾地盯着他,隨侍徹底怕了,不敢再有所反駁。
“這才聽話,帶路。”
“是。”
“這承天大街路挺寬啊,都快趕上高速公路了。”
另一邊,前來找自家未婚妻交流交流感情的顧綏掀開馬車簾子,悠悠嘆道。
一邊的歲聿有些疑惑地開口:“公子所說的高速公路是什麼?”
“這我怎麼跟你解釋,就是一條車輛可以很快在上面行駛的路,一般都比較寬。”
“原來是這個意思,承天大街住的都是王孫貴族,若是路太窄了平日裏出行也不方便,總會阻擋。
所以便修了這樣寬的路,可容六輛馬車同時穿過,也可以提速架勢駕駛,不怕衝撞了路邊行人。”
“王?孫?貴?族?”
顧綏一字一句道,他擡手指了一個方向給歲聿看,嗓音幽幽。
“那個人,算其中哪個?”
攝政王府門前,錦嬰一身華服,與牧九輅相對而立,不知在說些什麼。
馬車駛近之時,顧綏剛好聽到一句--
“既然您都知道,那錦嬰也不拐彎抹角,我對殿下的情意難捨難分,且不介意與顧公子共侍一妻,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下頷緊繃的顧綏低頭看了歲聿腰間的劍,一把將其抽出,跳下馬車。
“公子,公子你冷靜點。”
歲聿和雲暮急急忙忙地跟上,與此同時,一聲厲呵乍然響起。
“錦嬰,你找死。”
顧綏保持着提劍的動作停在了路上,他身後的歲聿和雲暮差點撞上他。
“公子?”
兩人滾了滾喉嚨,朝王府門前望去。
攝政王一把掐住了錦嬰的脖頸,手臂微微上擡,雙腳逐漸離地的錦嬰面色變得恐慌起來。
至於那句滿含煞氣的話,自是出於她之口。
“殿下。”
喘不過氣來的錦嬰雙手抓着她的手腕,想要將其掰開,卻根本毫無用處。
她是真的想要掐死他。
錦嬰心下涌起濃濃的恐懼和不甘,爲什麼,爲什麼會這樣
“冷靜冷靜,寶寶你冷靜啊!”
少年嗓音突然打破了這沉入死寂的氛圍,歲聿和雲暮看着衝出去的人雙雙瞪大了眼睛。
誰讓誰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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