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夜色裡各有安宁 作者:希行 莫筝走进来先将室内的灯点燃。 “小姐用功也要点灯啊,为了读书,烛火钱還是要舍得的。”她說。 其实她回来后一直在想事情,并沒有用功读书,杨落心想,而且她进国学院也不是为了读书。 “杏花楼的蒸肉,酥鱼。”莫筝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庆贺小姐第一天读书顺利结束。” 回到家后又出去买的嗎?她想事情出神都沒注意,這少年护卫是真为她读书高兴啊,還为她庆贺,杨落心裡叹息一声,但她连卫矫来到国学院這种事都不打算告诉他。 不止這件事,她有很多事瞒着這少年,她突然有些愧疚。 杨落起身从书袋裡拿出一個小匣子,将两块点心取出来。 “這是公主带去国学院的御厨做的点心。”她說,“我偷偷装了两块给你尝尝。” 莫筝看着今天已经吃過的点心,有些意外。 她知道杨小姐在国学院不是为了读书,今日又面对重新出现的定安公府小姐,心神肯定好一场耗费。 沒想到竟然還记得给她带御厨做的点心。 不管有多少事瞒着,不管藏着什么样的私心,這位小姐看到点心那一刻想让她尝尝,必然是真心的,莫筝眼中闪過一丝笑。 “小姐读书好就是好,能让护卫吃上御膳!”她說,挑眉伸手接過,扔进嘴裡,“将来结算酬金,可以抵扣一些。” 杨落被逗笑了:“那你可好好护卫我,将来還有更多好处呢。” 莫筝抬脚将木凳勾過来坐下:“好說,小姐快吃饭吧,明日還要继续读书。” 国学院给公主和伴读们的课程是上四日休三日,逢年過节不开课。 今天第一天,明日還要去上课。 杨落点点头,是啊,一日不死,就要继续走下去。 “你也坐下来吃饭吧。”她笑說,“明日也還要接送护卫我读书。” 莫筝說声好,坐下来拿起碗筷大口吃饭。 暮色降临,学宫中一天的学习也结束了。 藏书阁学生们已经散去,值守拎着食盒提着灯上楼给祭酒送去饭菜。 王在田的饭菜很简单,一壶热茶,一块干粮,一块炖肉。 值守送来饭菜就要退出去,王在田想到什么问“卫矫今天来了?” 值守点头“上午来的。” 這個卫矫說是跟王在田读书,但其实根本就不往王在田跟前走,来来去去的当老师的都不知道。 “公主来找他,還在书阁裡写字陪他。”值守接着說。 王在田点点头“我說怎么感觉先前下边有人說话。”說罢掰了块干粮开始吃。 值守退了出去,沿着楼梯走下来,想到什么又向楼上看。 “怎么了?”坐在门口的值守问。 送饭的值守看向他:“那,卫矫走了嗎?” 卫矫脾气古怪不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门口的值守說:“公主走的时候他去送了,自然跟着一起走了。” 送饭的值守想起来了,又想到适才下楼时候卫矫惯常所在的楼层安静无声,便摇摇头“明天应该不会来了吧,也不知道来這裡有什么用。” “祭酒的弟子這名头好听啊。”门口的值守說,“虽然做丧心病狂的事,但谁不想要個好名声。” 两人說着话也坐下来吃饭,藏书阁裡恢复了安静。 夜色笼罩了整個学宫。 卫矫从撕烂的书堆中醒来,入目一片漆黑,黑暗中他有瞬间的茫然,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夕。 他的嘴唇蠕动下意识要喊一声娘,但在张口的瞬间意识清醒,闭紧了嘴唇。 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不是四五岁的小儿,知道母亲也已经不在了。 卫矫缓缓坐起来,视线适应了黑暗,伸手摸了摸干涩的嘴唇。 一天沒有吃喝了。 藏书阁這边的人是不会记得给他送茶水饭菜的。 不過也无所谓,他已经习惯被人忘记了。 也知道人饿几天渴几天也不会死。 而且,這世上很多东西都能吃。 卫矫伸手从地上抓起一把纸塞进嘴裡,一把接一把,不停地咀嚼吞咽,直到再也塞不下去。 他吐出一口气,伸個懒腰。 “睡好了,吃饱了。”他說,“可以继续读书了。” 他也不点灯,伸手准确地抓起桌案上的一卷书。 手摸過,感受着纸张的粗糙,借着藏书阁外飞檐上悬挂的宫灯透进来的昏黄,看到其上敷衍的字。 他看的书不是藏书阁中的珍藏,而是学生们抄写的。 抄写的如此敷衍的送過来的,必然是凌鱼。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人心如果为善,则天道为善……” 卫矫念出這句话,旋即嗤笑一声,伸手扯下来。 黑暗裡似乎眼前又浮现女子白皙的身影…… “呸。”他冲着眼前的虚影啐了口,女子的身影消散,“都是禽兽!” 手中的书卷瞬间被撕成纸片一扬,如雪片纷纷。 夜色深深,伴着最后一声宵禁的鼓声,卫七爷带着随从回到了卫氏旧宅。 简单打扫過,也亮着几盏灯的宅院,比起昨日好多了,但大多数屋宅安静无声,依旧阴森荒寂。 卫序肿着半边脸接出来:“怎么样?這次他怎么說?总不能還是皇帝皇后一起吃饭不见人吧?” 一個随从說:“沒有见到人,說是去国学院读书了,等了一天,天黑也不见回来,绣衣說是熬夜苦读。” 卫序瞪眼:“他一個绣衣都尉读什么书,谎话越說越荒唐。” 卫七爷坐下来摆摆手:“這话還真不荒唐,当初大将军就是送他进京跟王在田读书,如今王在田是国学院祭酒。” 卫序愣了下:“读书?不是送来当质安抚皇帝……” 卫七爷喝斥“住口!” 卫序闭嘴不說话了。 卫七爷瞪他一眼,再扫過其他人。 “說话注意点,我們现在不是在陇西,而是在京城。”他說,再看向外边,“邓山的脚下。” 虽然皇帝邓山出身普通,但得了天下当了皇帝十多年了,已经是天命所归,当之无愧的天子。 天下的子民沒有人敢直呼其名,甚至忘记了他的本名。 此时此刻,天子脚下,陇西来的官职都沒有的卫氏七爷,就這么轻轻松松唤出這個名字。 而卫序也好随从也好,都沒有惊讶,显然已经习惯了。 陇西卫崔,虽然比邓山举兵晚了一些,但其势与邓山旗鼓相当。 只是因为邓山先一步登基称帝,一個就成君王,一個就成了臣子。 卫氏并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