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纸短情长 作者:未知 小时候,妈妈身体還好的时候,她经常会带着我出去玩。 我喜歡去快餐厅裡吃汉堡,那裡有安了滑梯的儿童乐园。她挑一個临近的座位,叮嘱我小心,我在她的目光裡,一個骑士般雄赳赳气昂昂地爬上去滑下来,向她证明我的英勇。 滑梯下面全是泡泡球,我扑通一声掉进去,淹沒在海洋裡,复又大力钻出来给她看。 她会笑。這個时候,我看见她,我看不见我自己的渺小,我总感觉我像一個男子汉。 回家她牵着我,在门口红色的贩卖机裡买一罐姜糖茶,拧开来给我先喝一口。我不喜歡這個味道,太冲,辣裡有苦,苦裡還有甜,五味杂陈,使我想起家裡的小阿姨做肉丸之前的调料。 妈妈喜歡喝,或者說她愿意喝,她是個爱漂亮的女人,任何标着“女性”、“健康”、“美容”的产品,她总愿意去试一试。 年幼的我对此嗤之以鼻。 后来妈妈去世了,我也听惯了风的温柔与怒号。 妈妈走的第十年,我逐渐开始喝這一款饮品,期间包装改了一次。 妈妈走的第二十年,我却不愿意再喝了,太過五味杂陈,裡头包的是肉丸的调料,還有思念。 对不起,我太想你了,妈妈。 我在看你的書架上的书,尽是晦涩难懂的一些书籍,我总不愿看,我也不懂为何你给年少的我念《呼啸山庄》、《乞力马扎罗山的雪》,诸如此类的书。 裡面的人名照旧让我一塌糊涂,凯瑟琳又生了凯瑟琳,這好像《百年孤独》,所有祖辈都是一样的名字。 后来的我也不喜歡此类书籍,這会让我想起你被拦腰斩断的文学梦想。 你爱了他,生了我,而后着了魔。 在你去世之后,我无数次翻阅你留下来的书本,上头用蓝笔、红笔刻下的字迹,原来是你泣血的声音。 《呼啸山庄》裡你划了一段,“如果你還在這個世界存在着,那么這個世界无论什么样,对我都是有意义的。如果你不在了,无论這個世界多么美好,它在我眼裡也只是一片荒漠。” 我的手指在书墨上绕来绕去,最终也沒有想出個评语。 我曾捶足顿胸地恨,你有那么爱他嗎?乃至发疯,要为他去死,把我一個人丢下。 你走后的第二十年,我重蹈你的覆辙,我也如你划线的那段句子一样感同身受,但我不能死、不敢死,因为她死在了我前头。 她死了,我恍恍惚惚地为她收尸,雪地上氤氲了一大片,满目赤红的血。 她姿势怪异扭曲,披散着头发,還有破碎的内脏,或者那其中還藏着我未出世的孩子。 這和你走的那一天重迭,我跪在雪地上看鸣车呼啸,急救车上的灯是闪烁的红,地上是留下的红与器官。 那之后,我从此不敢食任何动物的内脏。 她死透了,沒有生還的可能。但沒什么人斥责我,大家安慰我,无非是說一路走好,节哀顺变這一些。 我痛恨這样惨烈的死法,痛恨名着书籍,痛恨你和她。 但我想你和她也是恨透了我的,左右是“如果沒有你就好了”這一句,我听腻了。 妈妈,如果在你這裡我的存在是无可厚非与不可抗力,可在她那裡,我做错了事,我向满天神佛忏悔,也向你忏悔。 我注意到她,是因为她在你的坟墓前和我說,你做了一阵浪漫又自由的春风。而后我在感动与想象裡自我洗脑,强行寻找本来不存在的“救赎”,藤蔓一样缠上了她,不停病态地重复“我爱她”,以此来达到与自己的和解,她做了這其中的牺牲品。 一尊我感动自己的牺牲品。 我真的爱上了她,我也不知道這是日复一日的暗示使然,還是她本身就拥有让我爱上的力量,大抵是两者都有。我說不清,我也不愿意往深处想,如果答案是“自我洗脑”更占上风,那我就要恼恨自己亵渎她与我神圣的爱情。 但我最终還是做了坏事,我找回了她,被拒绝之后,我把她囚禁在我准备好的别墅裡。 当然我知道這是错误的,我在以身试法,可是体验過权利与财富带来的美好,我已毫无罪恶感,毅然决然伸出了掠夺的手,只为满足我自己病态的占有欲。 得不到就毁掉,這一想法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于是我毁掉了她,囚禁她,强暴她。 她挣扎、哭、呐喊,而我心中充满着欢愉希冀,這样和她度過一生也不错,我所求所想统共一個白日梦。 我大梦一场。 妈妈,我和你說這些,看上去我在写一篇呈堂证供,好像吸毒者在法庭上当众宣告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其实不是的,這更像一份我给自己辩驳的告白信。 梦裡面,我和她很相爱,她自愿停留在我的身旁,我也不舍得伤害她分毫。 于是我沉醉其中,迷恋爱情带给我的芬芳,可当我睁开眼睛,就能对上她那样恨之入骨的眼神。好像要拆我筋脉骨髓那样的痛恨。 我给她注射了毒品——我沒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毒瘾发作的时候会求我,求我杀了她,或者求我给她一些药物,渴求地看着我,在等我的垂怜。 可她這個人的性格太倔强了,要完毒品之后她总把我又抛到一边不理不睬,我为此感到苦恼。 我派人抓了她的闺中好友,告诉她說,如果她不听话,我立刻让他们轮奸那個女人。 她哭着說好,从那以后她就十分乖巧听话,或许是患了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她一天比一天更粘我,我也对這份爱情表现出了十分的满意。 是我大意了,我解开了她的禁锢,想要让她来看你,毕竟你是我們的“春风”。 你也看到了,妈妈。她死了。 死在我們的家裡。 我很后悔。但你要我再选,我還是会這么选一次。 因为我太迷恋梦中她留给我的四季,她在那裡陪我度過了一個漫长的夏天。 后来晚风寡情,日暮提前到,文明這一回事在此时显得万分贵重,全城发电,亮起了明灯。 我在楼上看,花灯如昼,我反复背诵初见的对白。 說来可笑,我打算买下那一块地皮,在上面制了镇魂的金钱剑,不让她入轮回。 但我无法坦然见她。 我沒法再念想做梦,我只好做一個高喊破四旧的聪明人,向孜孜发电的文明投入了金钱。 他们一根筋,不试图去和其他人类共鸣。 谁热爱离经叛道谁最好。 今天下雨最好,永远下雨最好。 天上什么时候能下一场血最好,好让我的自言自语有個话题。 我和自己說话,我企图共情,我产生了幻视,无数蜘蛛爬满我的墙。 我不喜歡人类,我只期待什么时候能再下雨,夏夜裡绵绵滴打一夜的浮船。 我会去听,然后蜷缩着期待死去。 如今我一万声說我爱你,却难再挨近你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