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脫口秀矯詔誓軍
人羣中一人高聲應了,道了聲是。
劉涌繼道:“可是現在,我們是在一位中郎將軍的軍中。奉這位李將軍的令,我們明天要以四十九人孤軍,攻入那座千餘匪兵據守的蕭城!”
劉涌頓住,聲音震盪,隨風捲散。
帳圍中衆兄弟摒息沉氣,都定定看着劉涌。
劉涌開口:“既爲楚子,死國之事,概所應當!”又將衆人掃視一遍,語速陡然轉迫:“然則,我卻要先問兄弟們一句,你們是義帝臣子,還是那李金的臣子?!”
衆人又愣怔下,一羣武勇漢子一時沒反應過來。
趙禹卻頗令人驚奇地靈活了一次,仰了脖子喊道:“當然是義帝臣子!”
趙禹兩裏幾個小子也順着叫了出來:“義帝臣子!”引得衆人紛紛應喝起來,一時稍顯沸騰,嗓音裏都明顯摻雜了些許躁動。
這幫人已經對李金惱恨異常,紛紛從劉涌的話頭裏聽出了些風向,義帝二字更是引得衆人心潮震動起來。
“義帝”,和早先的“懷王”二字,曾經是他們這些兄弟的驕傲。在彭城大街小巷裏受到的尊敬,和親朋之中的地位,都曾經根源於此。
然而一朝被髮配到軍中,這往昔的微薄尊榮卻轉瞬間全都煙消雲散了。
入軍營也才只有幾天,危機屢迫之下,在這一衆人的心裏,義帝府的生活已經迅速昇華成一種極其美好而令人嚮往的回憶。
對以往美好的追索是非常強大的力量,劉涌要藉助這股力量。
“好!兄弟們果然不負義帝的恩遇!”劉涌嚥了下口水,從懷中取出一個物事,貼近火把旁邊,道:“諸位且看,這是什麼!”
手下衆人定睛看去,個個倒吸真氣,臉面變色,兩眼放光。
義帝金令在火光映照下,光芒耀目,金輝四射。
衆人呼啦騷動起來,相互對望,嘴巴亂念。
劉涌皺了眉頭,厲聲道:“都是義帝侍衛,如今見此令,該當如何?”
錢士鋒機靈,呼啦起身跪倒,呼道:“見金令如見義帝,卑職叩見陛下!”
衆兄弟反應過來,個個激動,譁動之下,人人跪倒,也紛亂口喊陛下。
劉涌點頭,朗聲道:“今奉義帝之令,告之諸位!項王因軍中賊臣所迫,不得以監囚義帝。項王也知失策,然身側小人當道,難以隨心行事。但義帝已妥爲運籌,聯合臨江王、齊王、代王共勤帝事,不日將清項王身側小人,得正項王之行跡忠心,光復義帝之天下主位!”
劉涌語出雄渾,人羣出奇安靜。
一句話已經把手下衆人說得全都愣怔,如此內部高層勁料,把一衆人爆得震驚不已。不禁紛紛擡頭起來看向劉涌,劉涌手上金令仍在熠熠生輝。
看着手下反應,劉涌滿意,繼道:“故而,義帝特令劉涌于軍中監察軍情,諸位方得隨吾同入軍中!適逢蕭城匪亂,諸位隨李金平亂,義帝知李金是項王軍中宵小賊衆之一,早知其將不軌於帝臣,爾等謹侍義帝,爲義帝所重,義帝特着我相機行事,誅除李金,以保衆位兄弟!故而,若諸位仍自視爲義帝之臣子,當戮力殺賊,保重己身,以爲日後敬奉義帝之用!”
衆人此一下更爲震驚,相互逡巡,這次直接發出了驚奇的嗡嗡聲。
趙禹猛聳下身子:“老大,原來你帶我們入軍營,都是義帝早先安排好的?!”
看劉涌緩緩點頭,一幫人嗡楞一聲混亂開了。
這種混亂裏蒸騰起的卻是極大的興奮,劉涌從手下衆人臉上眼中,終於看到了閃爍的光芒。
幾日裏被欺壓得久了,這一下個個像在垃圾堆裏翻滾了幾天,卻大出意料地突然撿到寶一樣。
錢士鋒微張了嘴,愣了半晌,看向劉涌道:“老大,你瞞得我們好苦啊!……”
劉涌看火候已到,擡手平伸,人羣逐漸安靜下來。
劉涌繼道:“如今李金勾結匪衆,不欲平匪,反而要我等義帝忠臣近侍孤力迎敵,妄圖將我輩一炬而滅!此誠乃凌虐義帝,不容於天下之舉!當此之時,諸君是否該隨我誅此逆賊,反回彭城,共輔義帝,成千古忠良,光耀世家門庭?!”
衆人都張着嘴,互相看着,片刻之後,紛紛答應呼喝,情緒陡然高昂。
劉涌在“光耀世家門庭”上加重了語氣,自信這六個字更是能炸起諸兄弟的奮鬥激情,一舉清掃他們所有的心中障礙。
劉涌點頭,把火把用力擲於地上,嘭嗵一響,火星四濺,光亮驟減。劉涌收金令入懷,吸氣對衆人道:“兄弟們都起來吧!今日便是我們揚眉吐氣,爲義帝行大事的時候!趙禹、士鋒及各伍長上前來,諸兄弟也都在當地聽着,我們來安排一下吧……”
——
劉涌又從帳幕縫中看了看左廂,與自己先鋒營靠近的左廂約鋪旁邊,依然只有一個值守。
營中已經完全入靜,除了風聲,沒有絲毫聲響。
劉涌穿越後的諸情景一一晃過腦海,不知道是不是睡意上侵,劉涌越發覺得有點恍惚。
真真假假,現世前世,傻傻分不清楚。
還有劉涌適才慷慨激昂地對着手下衆兄弟說的那一番話,也許他自己也被自己的慷慨激昂給征服了,以致於連他也會一時時覺得,自己說出去的那些話好像都是真的。
當然,現在營中所有人中,只有他一個人知道,剛纔根本就是在滿嘴跑火車。
嚴格來說,他矯詔了!
劉涌的玩法不新鮮,項羽當初殺宋義時就是這麼搞的。
事實上,秦末有名的兩次矯詔,都直接扭轉了抗秦的進程,極大地促進了秦朝的覆滅,且都與項家有關。第一次是召平矯陳勝詔拜項梁爲上柱國,命其渡江擊秦,從此秦軍開始真正遇到有實力的反抗武裝。第二次便是項羽矯詔殺宋義,進而取得了鉅鹿之戰的勝利,秦朝從此大勢傾崩。
宋義那時在全軍散佈了“有猛如虎,狠如羊,貪如狼,強不可使者,皆斬之”的軍令後,形跡昭昭,矛頭直指項羽。卻沒料到殺神項羽惹不得,聽到此令,馬上讓他腦袋搬了家。之後項羽拎着宋義的頭在全軍面前宣佈,奉義帝詔,誅除與齊國勾結不軌的宋義。
劉涌如今很理解項羽當時矯詔殺宋義的不得以。宋義無心作戰,只想着自己一家子的富貴,對士卒的凍餓毫不關心,時間再久,楚軍必亡,項羽被宋義疑忌,在當時的處境,並不比劉涌如今好得了多少。爲楚國計,爲項家軍計,項羽也是不得不動手除掉宋義。
然而宋義是懷王熊心親命的卿子冠軍,堂堂楚國上將軍,殺宋義當然便是十足的謀逆。
但凡頂個謀反的帽子,做什麼事都會兇險萬分,哪怕他是項羽,哪怕軍中將士一多半都是跟着他項羽,一路從江東打過來的。
如果項羽直言說自己造了熊心的反,那些士兵不免要擔心自己變成反賊後,在後方的家人會遭到什麼樣的報負,他們也許寧可自己去死也不會願意連累家人。項羽想保住當時的楚軍,只能把熊心祭出來,宣稱自己是接受熊心之命,誅除與齊國勾結的叛國賊宋義。
在高陵君處,劉涌便已經心中清晰,若要保住這一干兄弟,便須同樣行此大不韙之事。
這樣的想法,在當時他當然不能告訴高陵君,故而在高陵君問起時,他也只能閉口不言。
這伎倆見不得光,但確實簡單有效。一個簡單直接的理由,哪怕是虛假的,也可以讓一個團隊銳利無敵,而複雜的理由,即便光榮正確,也往往導致失敗。決策團隊與執行團隊的區別在於,對於執行團隊,不能告知複雜的理由,不能讓執行團隊作“艱難的決定”,否則只能徒生混亂,從而出現許多不可控的因素。
熊心已經向他說明了任氏莊子,給他指明瞭救助忠臣親眷的路子,所以對這幫兄弟的家人,他仍可以在過了這一關之後再徐圖救助。但如果讓這幫兄弟在這裏被李金謀算死,他是無法饒恕自己的。
劉涌不知道,項羽當初矯熊心詔時,在項羽內心中,是爲了奪回項家軍權更多一點,還是爲了保楚國大軍更多一點。但劉涌捫心自問,他雖然說了謊,目的卻完全是爲了保全這一屯四十八口兄弟的性命。
劉涌相信當初矯詔殺宋義的項羽是問心無愧的。現在的他,也自認問心無愧。(太傅很忙移動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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