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譙樓對項本推心
但兩天來,劉涌明確感受到項本對他的着意籠絡。項本在諸事項的表現上也讓劉涌頗有刮目相看的地方。
比如對人才的極度敏感,於敗軍之後的鎮靜與持重,更令他驚訝的,是自己殺李金之後,項本的慨然擔當。
都不失一個真正將才的底蘊,所以項本雖然年輕,但劉涌不得不承認,他對這個項本是有些心服的。
項本獨自一人,未帶一名隨從,上了城來站定,臉上微笑,上下打量了下一身包裹的劉涌,沒有說話。
劉涌只好拱手道:“項監軍!”
項本點點頭,卻偏身走至城沿,手撫女牆,也撒目四下看去,吸氣道:“天高地闊,江山如畫,劉司馬此去,是要到哪裏呢?”
就這樣被項本點中了心思,劉涌也是啞然。
果然被他看透了。
暗道這些老古人,但凡是在權力中心生存的,果然個個都是人精,一時也有點茫然,憑自己和這幫人周旋,真的能有出頭的一天嗎?
心裏一嘆,嘴上仍隨口應道:“監軍所言深奧,卑職聽不明白了。”
項本回過頭來,又點頭道:“那就好,劉司馬既不想走,如今距離天明還有幾個時辰,戰事已畢,可有餘裕與項某一談?”
劉涌恍惚看向項本,不知道項本心裏作的什麼打算。
項本卻一副東道主架式,擡手讓道:“請便劉司馬入譙樓中,我兩人臨風對月,暢然一敘!”
劉涌如何能拒絕,只好隨項本入樓。
蕭縣東門譙樓兩層,如今劉涌既然自請守衛東門,這便當是他的辦公場所,項本走了入內,卻似興致極高,又道:“既已登高,便當再上一層樓,劉司馬隨我同至樓上吧!”
劉涌無奈,跟在項本屁股後面上了二樓。
項本自己動手,兩面開窗,高處風驟,一時間室內呼呼啦啦,盡是風響,項本和劉涌兩人也被風撩得衣襬髮梢撲動。
項本胸懷開張,呵呵笑道:“男兒就當臨風壯烈,方可暢心縱談!”回頭看向劉涌道,“劉司馬有搏虎之勇,挽狂瀾之力,只因彭城內的小小兇險,便萌生退意了嗎?”
劉涌被風一灌,胸中鼓氣,壯不壯烈說不清楚,只是聽項本二次提及自己要走,也不想再打啞迷,笑笑問道:“項監軍如此篤定劉涌要走,定是看出了什麼。”
項本點頭:“項某雖然愚鈍,但真想知道什麼事,還是打聽得出來的。劉司馬一個小小屯長,卻在軍中諸多牽動,我難免奇怪。幾下打問,已經知道劉司馬便是那個在彭城中,把李將軍堵在義帝府外的義帝中涓。聯想起李金平日的爲人,如此一來,也便豁然開朗,劉司馬當下情勢,我推己知人,也大概能猜個**。”
劉涌應道:“項監軍……”
項本擡手止住,道:“劉司馬可先聽我說,看是否貼切。”頓一下道,“劉司馬本是義帝中涓,如今義帝勢微,劉司馬先前此職,有害無益。又在義帝府前,阻截了項王親命的李金,這勢必等同於冒犯項王。今日又自恃胸中有破蕭城之計,於衆目睽睽之下擊斃李金,如此奇事,怎能不傳遍西楚?虞子期滿打算借這次李金**統兵的機會,在西楚第三代將領之中樹立李金拔頭籌的地位,然而遭此慘敗不說,李金又被你殺死……”項本擡手指向劉涌,“你在虞子期眼裏,現在肯定是根刺。”
劉涌啞然。
項本繼道:“劉司馬心中,對項王之懼,對虞子期之憂,交合一起,自然便思遁去。”說完又點點頭,擺擺手道,“若項某是你,也必作此打算!”
劉涌只好應道:“但項監軍已經爲卑職出頭,頂下殺李金之事,卑職自然不必再擔心虞將軍……”
項本搖搖頭道:“你會擔心,你在想,一個在楚軍中仍舊默默無聞的左尹府二公子,憑藉其父親的地位坐到監軍的閒職上,一時衝動幫我攬下了這件事,能靠得住嗎?”
劉涌差點撲一聲噴出氣來,定神應道:“項監軍說笑,卑職怎敢有此想法?”
項本嗯了一聲,點頭拍拍他的肩膀道:“如果我是你,我自然這麼想。你不會這麼想,很好!”轉道,“我這個人有個好處,就是不會隨便衝動,如果我只是看你對胃口,也不會替你擔起這樁大逆不道的事情。當時我替你擔下這件事,是因爲四個原因。”
劉涌訝然看向項本……四個?
需要這麼條分縷析麼?這個項本如果穿越到後世去參加國考,筆試成績一定不錯……
項本迎風而立,道:“其一,我知道你和李金先前的過節,以及李金一路上對你的安排,知道你在屢屢被迫之下,襲殺李金實屬自保之舉,本心不在謀逆。”
劉涌挑眉,坦然看向項本。
至於謀不謀逆,這個界定在劉涌心裏是徹底迷糊的。若論本我、自我、超我,劉涌與這個時代人的最大不同應該就是超我的結構了,在劉涌的超我中,是絕對沒有對主子效忠這一傳統美德的拘束的。
項本繼道:“其二,你做任何事都有充分的準備,我不知道你是怎樣讓自己手下如此鐵心效忠於你的,但我在你擊殺李金之後,看到你手下所屯駐的高坡處,已經都上馬整備,這一定是你的提前佈置。如果當時我下令拿你,他們定然會衝突進來救你,其時軍衆疲乏無力,盡都無備,他們百餘騎驟然衝突,倒真有可能救你出去!”
劉涌駭然,沒想到在那種突發事變的情況下,項本的第一反應仍是統觀全軍動向,完全析透了他的安排!心中一陣陣發涼,如果項本彼時真想抓他,立即下令軍衆整備,自己那隊區區二十五人的騎兵絕對沒有成功衝突營救自己的能力。
當然項本看到趙禹諸人都上馬了,一定想當然認爲左廂的士兵也會跟着他們一起衝擊來救劉涌,畢竟左廂那七十餘人是跟着他一起攻擊了匪軍的。所以項本的話裏,會說到是“百餘騎”。
但劉涌自己心裏清楚,帶着王昱他們去打匪軍可以,要他們來衝擊中軍,那是肯定做不到的。肯這樣做的,只有早已經被自己作好了造反動員思想工作的,趙禹手下二十五人而已。錢士鋒那一兩的人,那時候還正躲在蕭城裏面的地窖裏。
劉涌暗叫了聲僥倖,也許就是那“百餘騎”的誤會才讓項本有了忌憚,不至……
項本笑笑繼續說:“其三,不得不說你當時賣關子喊出來的破蕭城之計,讓我最終下了決心保你。你的手下已經劍拔弩張,我就必須在保你與抓你之間作選擇,沒有餘裕。我也知道那時的你雖然跪在我面前,但你會不會反,完全取決於我張口說出的第一句話。”頓了一頓,“劉涌,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你當時給出了破蕭城的希望,我自然想最大程度地保存實力,而不想因爲抓你又造成一場內亂,致使即便有望攻破蕭城,卻也無力再戰。所以我不能先抓了你,再慢慢詢問你的計策……但如果不抓你,我就必須給出軍中衆人一個不抓你的理由,所以,”項本笑一笑,“我才告訴他們,李金之死,是我的安排!”
劉涌兩眼微眯,對於項本在當時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卻能作出如此複雜的計算,心中驚訝已極。
看着劉涌貯滿驚異的眼神,項本笑道:“我不是沽名釣譽的人,我不想告訴你,我只是因爲賞識你,便願意爲你一力承擔罪責,我想要你知道,你完全是憑藉自己的實力,才能在那樣兇險萬分的環境裏全身而退!”
劉涌深深吸氣,對項本真的佩服了。
項本這些話固然都是在誇讚他,但同時也充分證明了項本自己的可怕。
項本固然做出了效益最大化的選擇,但如果項本當時真的想抓他,哪怕他已經做好了裏外安排,卻仍舊沒有逃脫的機會。
在這亂世之中,也許“可怕”是比“恩德”更爲有效的,保證手下效忠的手段。於手下有恩的人,未必能保證手下沒有反心,熊心的處境已是明證。但一個可怕的領導,會讓手下心思變動時,好好掂量,自己到底能不能搞得定頭上這個人。造反的成本可能是非常高昂的。
熊心的失敗,也許就在於,他手下造反的成本太低了吧……
可怕的領導,才真的敢用可怕的下屬,從而打造一支可怕的隊伍。
項本不停,繼道:“其四,則是你本身的身份了。如果我沒有把握能頂得住這罪責,自然也不會引火燒身,之所以我有信心可以妥當放平此事,倒不只是因爲我監軍一職的地位,說到底還是因爲你自己。”
劉涌徹底迷糊了,看着項本。(太傅很忙移動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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