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回 轅門季心
沛縣一事關係到西楚之於齊國的大計,而齊國能否安穩,正是范增整個分封大局的關鍵環節。范增在這件事上,當然要不遺餘力地協助項族本家完成。
然而如此一來,如果說第一次聽到項本提起范增在沛縣安插了大量暗探,遍於軍政後庭的時候,劉涌還只是驚訝於范增情報網的發達的話,這第二次聽到項本提到暗探,劉涌心裏泛起的卻是一股迫近的寒意。
如果沛縣真的暗探林立,劉邦府上不知道有多少雙潛伏着的眼睛在監窺,劉邦親眷的一舉一動都在范增暗探的監視之下,那麼同樣意味着,他劉涌一旦抵達沛縣進到劉邦府上,也自然將處於范增暗探的監視之中。
依靈常的說法,張良要他一到沛縣,就儘快暗下里去見呂釋之。
可是現在想來,如果想要見到呂釋之,同時不暴露自己,似乎不會是一件輕便的事情。
無論自己到沛縣後身上職責是什麼,作爲一個西楚旅帥去找呂釋之這樣的敏感人物單獨密談,終究是不便於讓人知道的。
靈常也說過,張良想要藉助的,正是自己身爲楚兵的身份。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自己若因爲見呂釋之而引起范增乃至項本的懷疑,只怕不但無益,還可能有損張良之謀。
再想下去,劉涌更覺得心尖上寒風嗖嗖,張良曾經到過沛縣,還在沛縣有過逗留並且做了一些安排,那麼,那些范增的暗探會不會有所察覺?如果有察覺,會察覺到哪一步?自己會不會已經……
雖然礙於楚漢兩家表面和諧的關係,項羽不好派兵把沛縣圍起來,卻絲毫不妨害他用臥底間諜把沛縣層層包圍。作爲臥底的第五縱隊,其威力往往可能比千軍萬馬更加強大。
劉涌不禁擡頭看了項本一眼。
項本正端碟飲水,顯然沒有注意到劉涌眼中瞬間閃過的惶惑。
劉涌也垂下眼去,緩緩吸了口氣。
暗笑一下自己沒出息,努力安穩下心神。
劉涌不得不承認,雖然只在義帝府裏和范增見了一面,但范增的縝細和狠厲已經給他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他是有點被范增嚇到了,如今一聽到范增的名字,就有點條件反射一般心中恚恚。
卻一時忘了,這次要和范增作對手的,不是他,仍舊是張良。
張良要佈置的事情,保密到連自己這個執行者都還不知道,又如何可能被那些范增的暗探知曉了去?
張良要到哪裏,連靈常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被那些范增的暗探察覺行蹤?
劉涌輕嘆一下,自己爲什麼要替千古謀聖擔心呢……
好好想想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與呂釋之接上頭,纔是自己該費心的地方。
安穩下心思,又想想項本說的那位即將出現的臥底,微訝道:“這個人既然長期在漢王府中,那麼漢王親眷想必也會對他相當熟悉了,到時候呂釋之他們看到他在我們軍中,不會覺得古怪嗎?”
項本嘿然一笑,道:“覺得古怪,又能怎樣?”
劉涌啞然,自道確實,除了發現那人原來是個西楚奸細,被你這個女婿氣個七竅生煙之外,也真的不能怎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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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涌道:“這樣的話,只剩下最後一個條件,就是仍舊需要一個理由,來名正言順地讓簡冊中列明的人跟從師帥回彭城。”頓了頓,笑道:“嫁女兒,依常理是不需要簡冊上這麼多人隨行的,甚至可以說重量級的人物,如呂太公、劉太公、呂王后,其實反倒都沒有隨行的道理。只是結一個婚,便要讓這麼多人一起去彭城,不合常情啊……”
見項本笑而不語,劉涌繼道:“當然,如果實在沒有合適的理由,那麼只要師帥已經取得了沛縣兵權,那麼其實這些人,也可以由得師帥處置……”
項本終於開了口,笑道:“劉帥的意思,難道是讓我對未來的岳母他們用強不成?”
劉涌笑笑,如此一萬大軍壓境,不是用強還是什麼?無非拿婚事披個漂亮外衣罷了。
卻聽項本又道:“劉帥不必爲禮數方面的事情操心,所謂該不該送親,誰該送親,不過是禮數編排而已,”頓一下道,“七伯早已經對此事安排妥當。我此次成婚,婚宴上安排項王在彭城親自主持,禮官據此爲由,稱以項王之尊主婚,雙方親長鬚全部到場,故而出具了詔令,詔文中寫明瞭需要赴彭城諸人的姓名,與這份簡牒中的人物相當。你到時候宣讀,自然有理有據,禮數週全。”
劉涌啞然,禮之一說,果然不過是個工具,劉邦項羽都可以不學禮,但用起來的時候卻一點也不會含糊。
不禁又感嘆項家對這件事思慮之周密妥貼,如此三面環兵,禮數無缺的一次挾持事件,張良真能破除麼……
“宣讀詔令,張羅人頭的事情,也是你的。”項本道,“加上看管軍吏,你在沛縣就這兩件事。成了,就保你上位左庶長,比較划算吧?”
劉涌點頭,道了聲明白。
項本頓了下,繼道:“你的那把鉤鑲,今天我是真的見識了厲害,你當初說它的用處是剋制長戟,卻沒有想到,對付單劍也這般有效!”
劉涌搖頭道:“若說用於戰陣,自然還是對付長戟更有效。用鉤鑲對付劍匕之類的其他兵刃,演練招法上就有過於複雜之嫌,並不適合大範圍地推廣。”
項本點頭:“此次返抵彭城之後,我會向工尹申請大量趕製這種兵器,由你來演練推廣,項王若能看到這種兵器的厲害,你在西楚,就真的了不得了!”
劉涌暗道自己能不能再真的隨項本返回彭城還不一定,這個打算怕是有點遠了。應了聲諾,聲明這都是項本慧眼支持的功勞。兩人再隨便敘了一會,劉涌看無事,便告辭要出帳。
項本允了,劉涌退下數步,項本又突然將他叫住。
項本把湛盧劍一把拋向劉涌,劉涌微驚,伸手咔噠一聲接住。
項本道:“你的劍斷了,還是用這把吧!”頓了下,吸氣道,“你的師帥一職回到彭城我們再運籌,目前需要你幫我帶着信得過的手下兄弟,做好要緊的事,暫時不能升任,我只能先致聲歉了。”接着看向劉涌,“你我之間,互以兄弟相待,你作事但問自心,不要多留什麼顧慮!你再頗多油滑,拒劍不要,我反倒要看你不起了!”
劉涌感嘆,爲項本這份捨得。
項本又道:“你互格時得的幾處劍傷剛剛包紮細緻,卻又淋了雨,我稍後會派醫工去你帳中,再替你包紮過。你自己也注意些,不要大意,免得惹上病了!另外,”擡眼瞟了下劉涌,“軍中雖然有女子,我對這種事也一向看得清淡,更相信劉帥的自制。但還是囑一句,不要做了宣淫揚聲,有違軍紀的事情出來!”
劉涌尷尬一笑:“師帥說哪裏話來……”
項本不再提這事,話鋒又轉道:“劉帥於統兵法度上,似乎還頗有闕漏處。我最近也在研讀幾本兵書,劉帥若有興趣,今後幾天紮營無事之後,可以來我帳中一起稍作研討,昔年隨武信君學兵法時,諸多兄弟一起修習,頗有興味,如今各忙各的,倒是少了那份逸趣了……”
劉涌正思慮自己在兵法上的短板,聽項本這話,正合心思,也知道項本的培養之意,感喟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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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項本帥帳,劉涌手裏握着沉甸甸的湛盧。
自己身上幾處傷口,確實被雨水浸了,現在還在隱隱發痛。
雨已漸歇,竟然能夠聽到一兩聲蛙叫。
營內大部分士卒都已休息。頂着綿綿細雨,劉涌向自己營中走去。
將至營邊,卻看到一個頎長的身影冒雨站在營外約鋪旁。約鋪火架上都加頂了罩子,以防雨水,火影明暗閃爍。
劉涌訝異,走上前看,微微一怔。
季心。
自己營裏巡更的手下看到劉涌,急忙趕過來道:“旅帥!這個人死活不離開,一直要在這裏站着等旅帥回來……”
劉涌點頭,把手下揮開,走上前來,把全身溼透的季心打量了下。
季心頭髮早已經散亂鋪貼在頭上,兩隻眼睛卻是炯炯有神,也盯着劉涌。
見季心不說話,劉涌做一平揖,眯眼道:“兄弟深夜冒雨尋我,有何指教?”
季心看着劉涌,又看看劉涌手中湛盧,嚥了下口水,片刻間仍沒吱聲。(太傅很忙移動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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