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非人之人（三）
“警告，機體內依莫忒能源純度超80，請立即更換臨血清芯片。”
“警告，模因板塊與鈀腦連接中斷。”
“警告，三型人體架構異常。”
“警告，機體內臨輻射病毒密度過高。”
“警告……”
無數嘈雜的鳴響在耳中吵個不停，視野也被紅色的警告條框佈滿，把一切都渲染上一層令人不安的顏色。
意識介乎於清醒和混沌之間，他呆呆地看着散落在齊腰深的水中的巨石，似乎聽到了誰的笑聲。
“賽琳娜……”
他輕呼女孩的名字，卻並未像以往一樣得到迴應。
黑色的角質從骨髓內滲出，把貫穿了四肢的硅單質一一擠出，隨後融入義體之中，迅速修復傷勢。
“異類。”
威廉深吸一口氣，瞄準了阿瑞爾的脖頸，揚手便抄起腳邊的短刀，直勾勾斬向他的咽喉。
生的本能驅使着阿瑞爾看過去，身體不受控制地閃躲，序力自然而然地釋放——
恐怖的壓力施加在威廉的手腕上，將那只有納克才能破壞的結構，輕而易舉地折斷。
威廉一聲悶哼，下意識地頓了頓。
差神的瞬間，反重力將湖水捲到威廉身周，突然降低的溫度讓液體瞬間凝固，把露出震驚表情的降序者封存在堅冰之中。
威廉用出全力才堪堪打碎堅冰，得以重新站在地面之上。
可他尚未站穩，散落在四周的岩石便翻騰而起，彷彿一場流星雨，狠狠地砸了過去。
硅單質旋轉着升騰，剛想凝成尖錐，把那些該死的岩石一一戳爆，可週遭的空間突然震盪開來，磅礴的依莫忒能源瞬間施加在硅單質之上——
【六爻】覆蓋了威廉的【地脈】，一切硅單質都被排除在外，威廉再無能夠抵擋巨石的武器。
無論是對序力的強度，還是掌握度、精準度，阿瑞爾似乎在一瞬間有了質的成長。
第一次，威廉感受到了“束手無策”。
“穆拉！”
威廉怒吼一聲，拼盡全力向一邊撲去。
一道黑影猛地掠過，靈活得像是峭壁間的瞪羚，一把摟過威廉的腰，便迅速躲開漫天的岩石，消失在離開這個地獄的通道之中。
阿瑞爾放下手，緩步走到一塊巨石旁，隨意地一揮手，水流便掀走了巨石，和在附近蠢蠢欲動的地趨種。
孫朔、餘銳立、梅蒂，和賽琳娜。
四個人的義體混在一起，白色的鈀血液幾乎把湖水染成牛奶，其中還漂浮着一些仿生內臟。
餘銳立已經沒救了，他的鈀腦被砸得粉碎。
孫朔和梅蒂倒沒什麼大礙，鈀腦都沒有受到損傷，只是因爲巨石砸碎了模因板塊，因此才喪失了行動力。
但……
他再次揮手，水流沖走了其他幾個人的義體，只留下一個看不出人樣的女孩。
軀幹已然粉碎，同樣被水流沖走，從脊椎處延伸出幾條仿生神經纖維，末端沒入水中，閃爍着電弧。
半邊腦袋被巨石擠壓成鐵餅，能從破碎的顱骨間隙，看到粉色的大腦。
阿瑞爾感受不到腦電波，感受不到任何的生命氣息。
他不覺得悲傷，或者說，他什麼都感受不到。
活下去。
讓她活下去。
不管是誰，不管用什麼方法，不管代價是什麼……
賽琳娜，絕不能死！
他輕輕抱起賽琳娜，轉身走向已經無法動彈的童花見身邊。
童花見不是人類，但既然能隱瞞這麼久，就代表她的機體和普通義體人沒什麼差別。
或許……能用她的義體爲賽琳娜續命。
他擺弄着童花見的機體，想要找到能拯救賽琳娜的東西，卻發現自己對義體結構根本一竅不通。
他皺起眉，徹骨的悲憤幾乎化爲實質。
地趨種們戰慄着，它們不約而同地離開了這裏，去尋找其他的“獵物”。
它們沒有智慧，但擁有生存的本能。
本能告訴它們，離那個“獵人”遠一些！
阿瑞爾深吸一口氣，忽然看向自己的肩膀——
文森特！
如果……如果他死後，世界能回到幾分鐘前，那就還有拯救賽琳娜的機會！
他拿起散落在童花見身邊的槍，抵在自己的眉心——
只需要扣動扳機……只需要扣動扳機，阿瑞爾！
只需要扣動扳機，你就能救活她！
救活這個，自始至終唯一一個，永遠注視着你的女孩。
食指緊貼在扳機上，他閉上雙眼，心中沒有恐懼，也不再有悲傷，只剩下令人無法直視的決絕。
從此刻起，我不再爲計劃奔波勞命，只爲你而生。
“嘭！”
一聲巨響迴盪在山谷之間，子彈驀得命中在阿瑞爾的手腕上，卻無法粉碎他的臂骨，而是被黑色的纖維擋下。
合金機體迅速修復，手槍掉落在一邊。
阿瑞爾轉過頭，冷冷地注視着從水中站起來的紅色女人。
“呼……”
赫爾揚起下巴，把臉上的水抖落，然後把長髮束在腦後。
“我好不容易纔把那座高塔的供能裝置拆掉，纔不想白忙活一場呢~”
“赫爾……”阿瑞爾的全身都在顫抖，他不明白，不明白麪前這個瘋子還要再戲耍他多少次纔會滿意！
赫爾一邊擠着頭髮上的水，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文森特的【福爾馬林】只能在二十四小時內使用。現在已經過去七十二小時了，就算你自殺，世界也不會給你重新來過的機會。”
【福爾馬林】？
真是貼切的名字，只要死去，就能將時間定格。
“別這樣看着我，這樣會讓我有點害怕的，少年。”
赫爾聳聳肩，緩步走過去，手掌在腹前拍合幾次，熟練得更換了臨血清芯片。
“我可以救她，但前提是，你不許生氣。”赫爾笑着，沒頭沒腦地說道。
“我不想聽你廢話！”阿瑞爾咆哮着，他恨不得把面前這個瘋子的頜骨扯脫臼，免得她一直吵鬧。
赫爾攤開手，微笑道：“冷靜一些，fk012小可愛，你知不知道你身上的臨輻射病毒密度已經超過地趨種了？”
阿瑞爾忽然一愣——
如果不是赫爾提醒，他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情況有多麼……“奇怪”。
模因板塊停止運轉，但義體還是能夠行動。
獨立終端脫離，再也看不到那些閃爍在視野邊緣的數據。
身體從未有過的輕盈，彷彿是擺脫了枷鎖的飛鳥……
怎麼回事？
“坐下吧，聽我慢慢講。”
赫爾收斂起笑容，像是普通人一樣，坐在一塊石頭上，仰起脖子看向天空。
阿瑞爾被逼無奈，只能站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抱着賽琳娜的頭顱。
“【共鳴者計劃】，你都知道什麼？”赫爾問道。
阿瑞爾不耐煩地回答道：“很少……最新的任務是讓我找出餘燼文明毀滅的真相。”
“這麼描述可並不準確哦。”赫爾沒有看他，只是眺望山巒環抱之外的天空，“應該是……讓全人類找到餘燼文明毀滅的真相。”
“呃？”阿瑞爾一怔。
“很驚訝吧。”
她伸出手，輕輕抓住一片雪花，看着精英的白色造物在手心附着，冰冷的義體無法讓其融化。
“但這就是人類目前的進度，我們現在甚至連餘燼文明是毀滅的原因都不知道。天臨種卡俄斯降下了天火、洪水和饑荒，抹除了和進化者有關的一切記載，讓地球陷入坍縮倒計時——我們只知道這些，卻不知道天臨種爲什麼要這麼做。”
說着，她偏過頭，露出一個譏諷十足的笑容：“很可笑吧？”
她嘆了口氣，低下頭，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但儘管如此，人類也不會自絕後路。【共鳴者計劃】，就是爲此而生。”
她把腳放在水中，輕輕晃盪，濺起漣漪，隨後偏過頭，看向阿瑞爾懷中的賽琳娜，再度收斂了笑容。
阿瑞爾抿起嘴脣，他總覺得面前的赫爾有哪裏不對勁，可失去獨立終端的輔助，他察覺不到任何異樣。
“fk001，【共鳴者計劃】的第一位執行者，沒人記得他的名字，但他所做的事……”
“足夠被寫入，人類歷史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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