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情詩(六)
那個人叫江三,人如其名排行第三,掌管嘲風區的燭陰會勢力。
江三爲人心狠手辣,手下的小弟稍有不慎,就可能死於非命。
而在燭陰會,還有個所有會員都能招惹的軟柿子。
那個人叫付玉山,排行第二,人送外號【玉面狐】。
大家都知道,付玉山是個好好先生,哪怕是最底層的街頭混混,都能狠狠敲詐他一筆,而且絕不會有事。
付玉山本人也不在意自己的錢被搶去,甚至可以說,他很樂意把自己的錢分給別人。
好人也好,壞人也罷,只要有心,總能從付玉山這裏,以各種由頭賺個盆滿鉢滿。
但有個前提——
絕不能損害燭陰會的利益。
在蚣蝮區,隨便燭陰會的人怎麼鬧,付玉山都不會插手。
可一旦那些行徑有可能給燭陰會帶來不好的影響……那可要比惹惱了江三還要危險。
當然,目前阿瑞爾還不知道這些,在他看來,付玉山更像是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老狐狸,表面上笑呵呵的,鬼都不知道他心裏在打什麼盤算。
付玉山側過身,朝顧自正拱手行禮:“付某見過顧先生,多日不見,顧先生身上的銳氣不減分毫啊。”
“謬讚了。”顧自正不在意地擺擺手,好像和付玉山很熟。
阿瑞爾挑了挑眉頭:“你們認識?”
顧自正冷笑一聲:“你以爲【四寸青】的人是怎麼找到獨眼巨人遺址的?”
阿瑞爾恍然大悟,看來是顧自正提供的位置信息,而【四寸青】……似乎隸屬於燭陰會?
還是直屬於付玉山?
“咳咳。”阿瑞爾故意咳嗽兩聲,壓低了聲音,“夏瑩的事……我很抱歉,沒能保護好她。”
“哎~阿爺哪裏話?那丫頭自保無力,怎能怪在阿爺頭上?”付玉山和氣地笑道,“況且,那丫頭也……哦,這位就是妃也小姐吧?多年前付某就聽聞過您的大名了,如今一見,妃首席果然風華絕代,還強大得令人五體投地,得識首席,實乃付某人生一大幸事。”
這馬屁拍的,又響又脆,讓妃也難堪地笑笑,剛想說什麼,阿瑞爾就忽然擡起了手。
“別打岔。”阿瑞爾冷着臉問道,“夏瑩小姐怎麼了?接着說。”
付玉山像是故意勾起這個話頭,可說到關鍵處反而略了過去,讓人心裏發癢。
他推了推眼鏡,笑呵呵地說道:“阿爺……感興趣?”
阿瑞爾梗起脖子,冷冷地盯着他的臉——
如果說不感興趣,那這事兒也就過去了。
可如果說感興趣,那八成要捲到什麼麻煩事裏。
再明顯不過的激將法了。
算了,反正夏瑩也不是什麼重要人物,無所謂生死。
阿瑞爾錯開目光,無所謂地笑笑:“不感興趣。”
付玉山不再說話了,只是笑吟吟地盯着阿瑞爾,似乎是在等待他反悔。
“喂。”顧自正擡起頭,沉聲說道,“堂堂燭陰會二東家,出現在這兒,應該不是對新型義體研發感興趣吧?”
“鄙人自幼就對科研興致蓬勃,可惜頭腦不佳。”付玉山笑笑,深吸一口氣,看向四周,“不過,來這兒,的確有其他要事,待會兒,可能還要仰仗幾位了。”
“什麼意思?”顧自正咄咄逼人地問道。
付玉山擺擺手,迅速走開了。
“這個老狐狸……”顧自正眉頭緊鎖,原本的肅殺之氣中多了幾分憂慮,“你們幾個小心一點,燭陰會可能要有行動。”
“是。”妃也答應一聲,轉頭看向阿瑞爾,“那個……”
阿瑞爾搖搖頭,轉頭看向張子鳴:“抱歉,我想和你聊些事情,有時間嗎?”
張子鳴愣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像是枯萎的花束,本是垂着的,現在又稍稍繃緊,顯得並不情願。
片刻後,他扯出個難看的乾笑,點頭道:“嗯……到陽臺說吧,那裏沒人。”
葉晞知道現在不是打擾的時候,就擺擺手走到一邊:“我和蚣蝮區的警會通知一聲,讓他們保持戒備。”
“好,麻煩你了。”
阿瑞爾說完就轉身離開,一路來到了陽臺。
這裏的陽臺很大,在半空中凸出一塊,擡起頭就能看到義體的全息廣告,像是有一尊大佛在頭頂跳舞。
穹頂的光線很難穿過高樓抵達這裏,一切都顯得那麼陰森森的,讓人開心不起來。
兩個男人靠在欄杆上,眺望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月球基地沒什麼風,一切都想月壤一樣沉在地面上,如果此時有微風拂過,應該會好受一些。
張子鳴嘆了口氣,率先開口:“如果你是想說梅蒂和孫朔的事情……他們是在一個月前在一起的。這是他們的權力,希望你……不要生氣。”
“一開始的確有點生氣,但……也還好,我能理解。”阿瑞爾看着自己的手指,感受着被【阿克斯】束縛其中的臨輻射病毒,“雖然我現在像個怪物,但好歹思維方式還是人類的。”
張子鳴笑笑,臉色更加難看:“怪物嗎……真沒想到,這一次損失居然這麼慘重。以前,我一直覺得【因子】小隊已經具備頂尖進化者部隊的資格,但沒想到,光是遇到一個降序者,就……犧牲了這麼多人。夏瑩,餘銳立,賽琳娜,還有……童童。”
他低下頭,手指緊緊貼合在欄杆上。
吱呀呀的輕響傳來,阿瑞爾能看到變形的欄杆——
看來兩個月過去,張子鳴還是無法釋懷。
就像他失去賽琳娜一樣,張子鳴失去了童花見和餘銳立。
身爲隊長,親眼看着隊員死在自己面前卻無能爲力,想必他也很痛苦吧。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表現出過激的情緒……
“果然,你就是我憧憬的樣子。”阿瑞爾忍不住輕聲說道。
“什麼?”張子鳴疑惑地問道,沒有聽太清。
“沒什麼。”阿瑞爾搖搖頭,嘆息道,“我來……就是想和你談談關於童花見的事。”
阿瑞爾用盡量簡短的描述,向張子鳴闡明瞭終端系統的來龍去脈。
對張子鳴,阿瑞爾沒有隱瞞任何事,包括那個該死的【共鳴者計劃】。
張子鳴的表情愈發猙獰,憤怒幾乎實質化,可在阿瑞爾講完後,他的臉上只剩下落寞,像是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罪人。
“犧牲品……他們是這麼定義童童和餘銳立的嗎。”他自嘲般地笑着,手掌下的欄杆徹底變形。
阿瑞爾愣了一下,問道:“即便知道童花見是人造人,你也沒有……什麼改觀嗎?”
“我知道。”張子鳴忽然說道,“或者說,察覺到了。以前餘銳立就私下說過,童童的腦電波活動總是比思維活動先一步出現,那是我就猜到她不是常規意義上的人類了……但那又怎樣?你是認爲,她算不上生命嗎?”
生命?
阿瑞爾沒法回答,他低下頭,沉默良久。
在這個荒謬的年代,該如何定義【生命】呢?
張子鳴站直身體,目光逐漸變得銳利起來:“那麼,你想問什麼?”
阿瑞爾的咽喉滾動,糾結許久,才小聲問道:“在你看來……這個終端系統,到底算是什麼?”
它能算作什麼?
莫妮可的人工造物?還是莫妮可、童花見和賽琳娜的靈魂集合體?
模擬出的情感,是冰冷的數據,還是能讓人共情的真實情緒?
“你覺得,我算什麼?”張子鳴沒來由地問道。
阿瑞爾眯起眼,茫然地說道:“人類,擁有強大序力的進化者。”
“但我的情感,也不過是在機體對刺激做出反應後,激素作用的產物而已。”張子鳴拍了拍腦袋,表情愈發冷峻,“但你腦袋裏的東西,她的計算力比鈀腦還要高,迴應你的情緒比我的更加細膩——你真的覺得,她算不上生命嗎?”
阿瑞爾皺起眉:“那我也絕不可能把她視作賽琳娜。”
“我也不會允許你這麼做的,別忘了,其中的三分之一是童花見!”
張子鳴忽然上前一步,揪住他的領口,額頭幾乎撞了上去。
“聽着,蠢貨,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在我看來,她就是童童的繼承者。如果你敢讓她傷心,我一定會像對待降序者威廉一樣,把你的腦袋砸開花的!”
“你……”
阿瑞爾還想反駁什麼,可忽然間,他聽到了小小的啜泣聲。
聲音是從鈀腦中傳來的,幾乎微不可聞。
哽咽聲的主人顯然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唯恐讓他聽到。
這樣的情緒,他也曾感受到過。
“終端系統”擁有感情,但爲了不讓阿瑞爾憤怒,她極力剋制着,扮演一個不會受傷、不會難過的,再純粹不過的系統。
可聽到張子鳴的肯定,她也抑制不住地感到難過了吧。
阿瑞爾像是吊死的蟲一樣,疲憊地任由張子鳴拉住他的衣領。
這樣嗎。
賽琳娜死了,但她留下了不能容許被無視的寶藏,代替她永遠陪伴在他的身邊。
如果否認她的存在,賽琳娜……一定會生氣吧?
阿瑞爾長嘆一口氣,勉強支撐起身體:“我明白了……那,爲她起個名字吧,讓她變成……人如其名的人。”
張子鳴的表情重歸平靜,他鬆開阿瑞爾,還貼心地撫平衣領上的褶皺。
“伊莉絲,傳說中彩虹女神的名字,神和人的連接者,傳達人的祈求、幸福與悲傷,也傳達着神的啓示。”
“不錯的名字。”阿瑞爾笑笑,旋即擡起頭,看向被穹頂遮蔽的天空,“但神……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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