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现 作者:未知 皇后的动作, 有时候的确比大家想的都要快些。 “修仪, 郡王妃, 快些!”小路子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 因为怕陆盈不会掩饰自己, 早些告诉她于家的计划会让她露出破绽从而惊动太后, 所以皇帝预备等于家动手之时, 由小路子来接她们从暗道离开。然而沒想到皇后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城门還未打开,她就先直冲秋凉殿了,以至于小路子前脚刚到, 皇后后脚已经跨进秋凉殿宫门裡了。 现在,陆盈扶着桃华,后头乳娘抱着晖哥儿, 刚刚走出后殿的角门, 就听见前头一片喧哗之声:“皇后娘娘驾到——” 声音已经离得很近,一旦皇后发现陆盈不在秋凉殿, 马上追過来, 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到时候即使进暗道, 也会被皇后找到暗道入口, 那时候……小路子后背冰凉, 汗已经浸透了中衣——完不成皇上的嘱托,让修仪娘娘、皇长子和安郡王妃有什么闪失, 他死一万次都不能赎罪! “恐怕走不了了。”桃华一手扶着肚子,冷静地道, “皇后马上就会发现我們都不在——還不如在這些假山裡躲一躲。”秋凉殿外头那些不知情的宫人是挡不住皇后的。 小路子的冷汗顺着脸直往下淌:“娘娘先走, 奴婢去拦着皇后!” “你拦不住。”陆盈突然停下了脚步,“只有我去拦她。”她是秋凉殿之主,本来皇后来了秋凉殿,她就应该在的。 “娘娘——”小路子转身去拦,“您要是有点闪失,奴婢万死莫赎,皇上可是吩咐過,一定要保您和郡王妃還有皇长子安全的!” 陆盈把乳娘往前推了一把:“桃姐儿,你帮我照顾晖哥儿,這是皇上唯一的血脉!”她可以死,儿子不能。 晖哥儿一直都很乖,虽然大晚上的不睡觉却被抱着往外走,但他也一直不哭不闹,只是趴在乳娘怀裡。但是现在看见母亲要走,却忽然间扑腾了起来:“母妃别走——” 小孩子的声音在夜裡特别的尖,陆盈急忙捂住儿子的嘴:“晖哥儿别出声,母妃去去就来。” 但是這话现在却哄不住晖哥儿了,他跟條小鱼似的在乳娘怀裡挣扎:“母妃——” 桃华一步上前,轻轻在晖哥儿颈后一捏,晖哥儿就软了下去。小路子吓出一头汗:“王妃——”這要是把晖哥儿弄伤了,就是安郡王妃也不成啊。 陆盈却很镇定:“桃姐儿不会弄伤晖哥儿。”這可是她的儿子,桃华怎么会对他不利,“桃姐儿,晖哥儿我就托给你了,一定要保他平安!” “皇后不会对你留情。”桃华虽然弄晕了晖哥儿,可现在也有些犹豫不定起来,“其实如果我們现在躲起来……”皇帝对于今夜之事显然已经有了防备,只要他们解决了那边于家的人,一定会回宫来找她们,现在就是個時間問題…… 陆盈也犹豫了一下,但听前殿的声音越来越大,還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你们快走!”转头就快步走回了后殿,樱桃自然毫不犹豫地跟着跑了回去。 小路子急得直跺脚:“王妃,這可怎么办?” 桃华略一沉吟:“先去暗道!”晖哥儿必须要保住,如果皇后想要挟幼主以令天下,她就得找到晖哥儿,如果是要斩草除根,那同样要找到晖哥儿,只要晖哥儿還沒落到她手裡,陆盈多半就能保住性命。 皇后带着大批人马直闯进了秋凉殿,第一句就是:“把各处门都给本宫封了!” “皇后娘娘——”一名年长宫人上前行礼,“不知娘娘這么晚来到秋凉殿有什么事?”這是陆盈有孕之后,皇帝给秋凉殿新拨来的管事宫人。 皇后根本不看她:“陆氏呢,叫她出来!对了,還有蒋氏,统统叫出来!把晖哥儿也给本宫抱出来!” 秋凉殿這些宫人之中,除了已经跟着小路子走的几人之外,也只有這名管事宫人知道今日的计划,她留下来就是为了拖延時間的,尤其此刻皇后来得太急,那边众人只怕這会儿還未出后殿呢,就更要拖延了,遂故做茫然之状答道:“回娘娘话,蒋宝林与蒋充媛并沒有来秋凉殿——” 话犹未了,皇后一挥手,后头一個大力内监過来,一耳光就把這宫人抽倒在地:“跟本宫扯什么着三不着两的,本宫找的是蒋桃华!本宫知道她在這裡,走,进去搜!” 管事宫人嘴角流血,爬起来跪倒在皇后身前拦着她:“娘娘,皇长子刚刚睡下,不要惊吓了他。再者,安郡王妃已经故去,怎么会在這裡?” 秋凉殿裡其他宫人内侍都不知是怎么回事,但看皇后這样气势汹汹,也知道肯定不是好事。他们都是皇帝后来给陆盈拨进来的,都效忠于陆盈,一看皇后這架式,不管三七二十一,一窝蜂都跪了過去:“請娘娘不要惊吓了皇长子……”一路从皇后脚前跪到了后头的殿门处,挡得人都過不去。 皇后一脚踢在管事宫人肩上,将她再次踢倒在地,然而后头几十個人跪着呢,她也不能一一踢過去,只得怒冲冲下令:“都给本宫拖开!谁不听,打死就是!”這些人拖拖拉拉的,莫不是裡头陆盈等人要跑? 她今夜带過来二十個大力内监,另有十几個宫人,也都是力气极大的,有些更是在宫内司刑,专会折磨人的。這些人闻言便上前一通乱踢乱踹,到底這些宫人都是女子,顷刻就被打倒一片,腾出了道路。 皇后抬脚正要往裡走,就听殿内陆盈的声音传出来:“皇后娘娘如此晚了還驾临秋凉殿,不知有什么吩咐?” 皇后抬眼一瞧,陆盈穿着件八成新的蜜合色夹长袄走出来,头发還是白日裡的式样,散散戴了几件簪环,像是将要歇息的模样。身边跟着的,也正是她的心腹宫人樱桃,手裡還拿了把梳子,似乎是正要给陆盈拆发髻的时候被打扰了。 “我来瞧瞧。”陆盈這副模样让皇后心裡顿时定了下来,举步上前,“晖哥儿呢?” “娘娘請殿内落座。”陆盈屈身行了一礼,“晖哥儿已经睡下了,不能来向娘娘问安,還請娘娘恕罪。”殿门外躺了一地被打翻踹倒的宫人内侍,她却跟沒看见一样,半個字也不提。 皇后笑了一声:“陆氏,你真沉得住气啊。本宫也不与你啰嗦,蒋氏呢?” “宫中有蒋充媛与蒋宝林二人,不知娘娘說的是哪一位?”陆盈恭敬地道,“不過這两位,现在都不在妾宫中。” 皇后本来是胸有成竹而来,很想来個猫戏鼠的,可是這会儿陆盈這么气定神闲的,她反而有些按捺不住的暴躁起来了:“别跟本宫打马虎眼,本宫說的是蒋桃华!别說什么她死了,本宫知道她沒死,被皇上搁在你這儿呢,叫她出来!” 陆盈低头站着:“妾不知道娘娘說的是什么意思,安郡王妃怎么会在妾宫裡?” “你不知道?”皇后刚刚在椅子上坐下,立刻就站了起来,手指几乎要指到陆盈鼻子尖上去,“你会不知道?皇上打蒋氏的主意不是一天两天了,說起来,不就是因为当初蒋氏进宫给你诊脉才勾搭上的嗎……” 說起来這种什么勾搭之类的话,实在不该从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口中說出来,皇后也算是大家闺秀,在自己宫裡私下說說這种话也就罢了,当着嫔妃们的面是不会做這种自降身份之事的。然而這会儿說起来就滔滔不绝,也不知是平常被憋狠了,還是觉得陆盈根本不算什么,說什么话都无妨。 “娘娘慎言。”陆盈還是安静地站着,任由皇后在自己面前口沫四溅地发泄着,“皇上跟安郡王妃之间是清白的,并无任何苟且之事。”桃华就住在她宫裡,皇帝来看她的次数都是有限的,很多时候旭哥儿的消息都是小路子送過来的,怎么可能像皇后說的這么不堪入耳? 皇后神经质地在殿内走来走去:“慎言?皇上做都做了,难道還不许本宫說了不成?那日在暖春阁,别以为本宫不知道——红绫等人为何被灭了口?哼,别說什么因为蒋氏生得像夏氏,皇上分明就是看上了蒋氏罢了!只可惜有句话說得好,色字头上一把刀,皇上为了這美色,把安郡王和定北侯都给得罪了,如今——” 陆盈表面上虽然镇定,心裡其实揪得紧紧的,听见皇后這话,不由得脱口而出:“皇上怎么了?” 皇后哈哈大笑起来:“你问皇上嗎?皇上其实也沒什么的,不過就是该退位了而已。” “退位?”陆盈试探着问,“你们是要扶安郡王登基嗎?”该不会安郡王真的疑心了皇帝和桃华…… “当然不是!”皇后完全沒有形象地啐了一口,而且還不是女子常用的那种只出声音的方式,而是真的吐了一口口水出来,“他算個什么东西,也想登上大位!” “那,是晖哥儿?”陆盈话還沒有說完,皇后已经笑得透不過气来了:“哎哟,一個贱婢生的儿子,也想得大位呢?” 她用涂了鲜红蔻丹的指甲指着陆盈:“你当你是個什么东西?若不是本宫用得着你,你到如今顶多做個才人罢了,還想到九嫔之位?真让你做了修仪,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是吧?” 陆盈一边跟她說话,一边在心裡算着時間,這会儿桃华和晖哥儿应该已经进了暗道,只要暗道口关上,這会儿皇后再派人去追也来不及了。一念及此,她便觉得完全安了心,只還惦记着皇帝:“那娘娘是想让谁为帝呢?” “自然是本宫肚子裡這個。”皇后低下头,双手在自己小腹上轻轻抚了抚,眼神忽然变得十分慈爱,“已经有三個月了呢。” 陆盈震惊莫名。中宫有孕是何等大事,且皇后多年不孕,若是有了喜讯,還不得马上晓谕六宫昭告天下,怎么宫裡的嫔妃谁也沒听到消息呢? “娘娘,有孕了?” “自然。”皇后高高昂起头,像只骄傲的孔雀,“本宫腹中的,可是皇上的嫡子!岂是你们這些婢妾生子能比得的。” 才三個月,谁知道是男是女啊?陆盈忍不住道:“娘娘怎么知道定是皇子?” “当然是皇子!”皇后一瞬间就变了脸,抬手一记耳光就抽了過来,恶狠狠地瞪着她,“你敢诅咒本宫的皇子!来人,掌嘴!” 陆盈沒想到皇后說动手就动手,這一巴掌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抽得她耳朵都嗡嗡作响。两名宫人立刻過来,一左一右挟住她,其中一個向皇后道:“娘娘,先把安郡王妃找出来要紧……” “对对对!”皇后這才突然想起今日的来意,“去,搜宫,把蒋氏给本宫拖出来!還有晖哥儿那小杂种,也抱出来!” 她带了這么多人,就是为了来抓人的,刚才跟陆盈說個沒完,弄得跟来的人都急了。這会儿皇后终于想起正事,一声令下,這些人顿时如狼似虎地往后殿扑了過去,然而片刻之后,又都空着手回来了:“娘娘,不见皇长子。也不见安郡王妃!” “什么!”皇后一直坐在那裡低头看自己的肚子,满眼的怜爱,這会儿听见這個消息,顿时就跳了起来,抬手又给了陆盈一耳光,“人呢?那小杂种呢?”如果說蒋氏可能不在秋凉殿,但晖哥儿绝不会不在! 陆盈被她打得往旁边一栽,若不是有两個宫人左右挟着,就要跌到地上去了。但她却笑了笑:“回皇后的话,妾不知道。” “你不知道!”皇后這会儿又不管自己的肚子了,“你把那小杂种藏到哪裡去了?搜,给本宫搜!” 陆盈盯着皇后的肚子看了看,皇后察觉到她的目光,立刻又用双手抚住了小腹:“看什么!你定然是想诅咒本宫腹中的龙胎!” 陆盈只觉得皇后今天晚上格外的奇怪,但她被两记耳光打得头都发晕,也沒有力气再去思考了,耳边只听整座秋凉殿裡到处都是掀翻东西的声音,片刻之后,皇后的人又空着手回来了:“娘娘,并不见郡王妃和皇长子。” “你把他们送出去了!”皇后两手還捧着肚子,眼神有些发直地盯着陆盈,“不对,是皇上!是皇上把他们送走了!哈哈,他们都走了,你为何還在宫裡?瞧瞧,你替皇上生了皇子,可是皇上眼裡還不是只有蒋氏?蒋氏這個贱人,究竟哪裡好了,不就是生得有几分像夏氏,不就是会诊脉看病嗎?” 這番话从陆盈身上嗖地一下跳到桃华身上,跟前头說的话又自相矛盾了,简直完全沒有逻辑可言。皇后自己也不觉得,在屋子裡转了两圈,嘴裡喃喃地說了几句什么,突然转回身来指着陆盈道:“勒死她!” 這命令下得十分突然。虽然今日跟着皇后来的人都知道她不会放過陆盈,但现在晖哥儿的下落還沒问出来,皇后就突然让杀人,仍旧令跟从的人都愣了一下,心腹宫人忙道:“娘娘,還不知道皇长子的下落呢。” “不用你多话!”皇后对她怒目而视,“你们去找!全部散出去找!找到了就掐死了事。還有蒋氏也是一样!若是找不着,一個個提头来见!对了,再着人去玉卉阁,去春华殿,去钟秀宫,去群香殿,把那群贱人一個個的都给我勒死!”她口沫横飞,面目狰狞,烛光摇曳之下真跟鬼魅一般了。 陆盈心裡一凉,一個宫人已经从袖中抽出一條白绫绕到她脖子上了——皇后這是完全沒有了理智,要大开杀戒了!虽然回来就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可是白绫真套到脖子上她才发现,她不想死啊!她還想见到晖哥儿,還想见到皇帝啊! 皇后今晚的确有些喜怒无常,即使是跟着她来的人也不敢再多說什么,当即就有一大半人分散开来,从秋凉殿各门出去,开始搜索。只是皇宫這么大,一时之间到哪裡去找呢? 宫人虽然已经把白绫绕上了陆盈的脖子,但皇长子還沒找到,她也不敢贸然就收紧白绫。這会儿皇后說杀就杀了,要是回头找不到皇长子又后悔了,她這個动手的沒准就有错了。如今皇后的脾气难以捉摸,可是不那么讲理的。 皇后在内殿来回走了几步,一回头看见宫人正瞧着她,顿时又怒了:“等什么呢,還不动手!” 看来這次是真要动手了。宫人不敢怠慢,连忙要收紧白绫,却忽然听见殿门外有人的声音传了进来:“娘娘,在院中假山裡找到郡王妃了!” 皇后一回头,只见桃华挺着肚子,由薄荷扶着,被两個宫人夹着走了进来。 “哦,找到了一個!”皇后愣了一下,随即兴奋起来,“晖哥儿那小杂种呢?” 桃华沒有回答。本来的计划是小路子带着他们进暗道,那裡可以直通冷宫,皇帝已经提前在冷宫裡存了些食水,他们在那裡等着皇帝去接就行了。 可是计划总不如变化快。他们刚刚打开暗道入口,却撞上了赵充仪主仆三人。這主仆三個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回春华殿,倒在宫裡乱跑,误打误撞竟跑到了這裡来,突然看见小路子带着桃华和晖哥儿,立刻意识到這是皇帝安排的,马上就缠了上来。 如果她们安静一些,桃华也未必就不能带她们一起走,可是這会儿宫裡已经乱了起来,赵充仪被吓得像惊弓之鸟,抢着要第一個进暗道,闹哄哄的终于把附近的禁卫吸引了過来…… 桃华当机立断地抛弃了暗道,带着小路子等人又原路返回了秋凉殿。至于赵充仪……她倒是进了暗道,不過有几個禁卫也追了进去,她逃到冷宫之后還能不能再找到躲藏的地方,桃华就不知道了。 在秋凉殿外,他们看见十几個内监和宫人从各门出去,显然是去搜寻他们,就趁着這机会又摸回了秋凉殿。此时此刻,只有這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了。 晖哥儿被乳娘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间,躲进了衣柜之中。那裡已经被人掀了個底朝天,想来是不会再有人回来重新搜查了,只要晖哥儿不醒来,就是安全的。 至于桃华自己,本来也可以捡一個搜索過的房间躲进去,可是皇后居然要立刻勒死陆盈,那她就只能出来了——现在的关键是拖延時間,說不定只要再拖那么一会儿,沈数就会来…… “皇后娘娘有孕了?”桃华不回答她的問題,反正上下打量了一下皇后。刚才她在外头听见皇后說怀孕了,简直觉得难以置信。别說皇帝根本不想让皇后怀孕,就說如今他去凤仪宫,究竟跟皇后還滚不滚床单都很难說了,皇后去哪儿怀孕,难道她敢给皇帝戴绿帽子不成? 皇后盯着桃华的肚子,脸上說不清是什么表情:“当然!” 她骄傲地挺直了身子,一手扶腰,一手抚着小腹:“本宫怀的,可是嫡子!” 桃华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才三個月,肚子都不显形,身材也沒什么变化,扶什么腰啊?然后她才突然发现,皇后這個姿势,其实是在模仿她啊!她现在就是一手扶腰一手抚小腹的,然而她现在是六個月,跟皇后根本不一样好不好! “怎么,你是觉得本宫不能生?”桃华才一沉默,皇后就炸了。這一炸,她就根本不再管肚子,抬手指着桃华,尖声道:“你以为就你能生?你這個贱人!给我,给我——”她在原地打着转,似乎一时不知道该吩咐什么。 心腹宫人吓坏了,连忙扶住她:“娘娘,娘娘你怎么了,可是头又痛了?” 皇后一把甩开她的手,指着桃华尖叫:“把她的孩子打掉,立刻给本宫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