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偏向
不想讓宋機辭職是真的，畢竟他已經賣掉了店鋪，如今是大車開進窄巷，不好再回頭了。
她已經盤算好了，宋機現在的年薪有30萬，只要他不辭職，無論如何，他都能過的不差。而創業，就當是他購買的一張高價彩票吧。搏一把。
而因黎珍而引發的麻煩，雖是她無意製造，但也必須解決了。
她挑了公司樓下的咖啡廳，將宋機和黎珍都約了過來。三人圍坐於咖啡廳的小圓桌臺，頭頂的空調清涼，人似站在冷水中，輕易能保持冷靜。這讓林伊滿意。
黎珍本是想要偷偷拉近與宋機的座位距離，可當看到宋機也握着後椅，隨時要往林伊旁挪，她乾脆放棄了，只求三人之間能保持住現下這對等的距離。
黎珍擡眼，便見林伊背靠着椅子，雙手環胸，毫不掩飾自己的防備，又翹着一雙細白白的二郎腿，毫不掩飾自己對待她們的散漫。
她的面上沒什麼的表情，肌膚透白，紅脣火辣，眼線高挑起眼尾，眼裏很冷。她半壓着眼瞼，微擡下巴，看上去高傲而凌厲，是帶刺的玫瑰，不太好惹。
黎珍摸不清林伊的心思，她只看了林伊一眼便垂下頭，收着肩膀，看上去更嬌小客人，更楚楚可憐，似想到了傷心處、她下意識地又去捂被扇的那邊臉。
通過動作和表情，黎珍已說了太多。
林伊心如止水，看着黎珍道：“只是私下裏道歉，未免也太沒有誠意了吧？畢竟那天那麼多人看着呢，悠悠衆口呀，怎麼着，也得在全公司公開地道歉吧？”
黎珍聽着不由地一愣，她下意識擡頭看向林伊，便見她的表情依然並沒有什麼變化，沒覺得委屈，更彷彿是……十分認可？她看不懂她的盤算。
“你……你……”黎珍吞吞吐吐，半天也說不出什麼。她只是趁此等待宋機接話罷了，也好聽出他的態度，他的袒護，做個順水人情。呵，她盼着他一輩子欠她的。
宋機忍不住抿脣，他靜靜望着林伊，也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滋味。他知道這是林伊能說出的話，但這並不是林伊會做出的事。
因爲不清楚林伊的打算，宋機並不敢隨意開口，他試圖配合林伊，雖然他不確定自己能做的很好。他覺得手有些熱，擡手握住林伊爲他點的冰橙汁。
“知道有人能這麼袒護你，也挺好的。”林伊的目光輕輕看向宋機，她意味深長地肯定着，又輕笑了笑，似好奇般問道：“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呢？”
哦。原來這纔是她今天的目的，來理清我與黎珍之間的關係。意識到這點的宋機心裏總算踏實了些。
他現在算是大徹大悟了：再多還沒理清的，久而久之都會理清。宋機看向黎珍，禮貌詢問道：“我可以說嗎？”
黎珍向着宋機，她低下眼沉默了片刻，才伸展出手臂上的疤，輕聲坦白道：“那時宋機在醫院裏實習，我割腕被送進醫院，是他給我處理的。”
黎珍說的很簡單，很平常，她甚至小心藏好了自己視角里對宋機的感覺，這讓林伊意外，但林伊並不準備成全。
“哦。”林伊笑了笑，道：“手腕上有動脈誒，這樣太不安全了，你的家人們應該有要求住院觀察吧？宋機有每天來爲你檢查嗎？”
一旦被特別問出來，哪怕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都會顯得別有用心。深了，探入的未免深了。□□抵到了額前，槍口很冷。
黎珍如驚鳥入林，她擡眸看向林伊，已是一片驚與厭。
宋機也有所察覺林伊的意味，他沒有隱瞞，他回答道：“有。”
黎珍的手下意識緊捏着裙襬，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養了許久的情苗兒，似乎要被人連根拔起了。而因爲是偷偷種的，她甚至不能明目張膽的反抗。
黎珍道：“都說醫者仁心，雖然這是醫生應盡的職責，但還是謝謝你，宋機。”
黎珍對這段往事的刻意避嫌，在林伊眼裏，簡直無異於此地無銀三百兩。
林伊忍不住笑了笑，依然是那副風輕雲淡的樣子，她看向黎珍，似好奇般輕輕問道：“爲什麼會割/腕呢？是情傷嗎？”
黎珍只覺得林伊像一條盯着自己的毒蛇，吐着信子，等待她的輕舉妄動。她收回胳膊，藏在桌下，冷冷地望着林伊。
她知道林伊不好惹，可她曾認爲自己可以與之一戰。
黎珍的沉默與後退幾乎等同於默認，但林伊並沒有緊跟着再追問，她控制着分寸，絕不咄咄逼人。她希望能顧全成年人的體面，哪怕是對手的。
林伊感嘆道：“那樣的日子，怎能不喜歡溫柔呢。兩個人心繫在一個人的安危上，也算是結緣了。”
窗外豔陽如故，有隻鳥兒在地上無聊的走了幾步，左右兜轉，沒有方向。鳥兒最後擡頭看了看天空，看了一會兒，才重新揮動翅膀。彷彿是休息夠了。
林伊望着飛走的鳥兒，忍不住地想：黎珍將他看的那麼透，她甚至可以毫不費力地將自己刻畫成宋機喜歡的模樣，可是這又有什麼用呢。
宋機望着林伊，他能感受到她的意思，雖然不清晰。他不得不強調道：“所以我跟黎珍成爲了互相信任的朋友。”
林伊收回目光，她望向宋機，輕笑了笑，她舉起杯裏的吸管抿了一口，再鬆開，退回去。
“也不知道無意爲之地佔了一個人的心，這算不算是乘虛而入呢。”她看着管口上留下的深深的口紅印，繼續感嘆道：“白月光，硃砂痣。有些情，不是一個人說的算，你說是吧，黎珍？”
林伊每一句話都不曾直言，可他們都已清晰地看到了那層一捅即破的窗紙。
宋機很意外，他下意識靠向林伊，臉頰微燙，吞吞吐吐與林伊耳語道：“林伊，你咱是不是太自戀了？”
林伊望着半歪着身子，幾乎要鑽到自己的桌底下的宋機。她擡手點了點他的腦袋，露出今晚唯一一個發自真心地笑容。
你看啊，黎珍，你藏的可真好，你撇的可真乾淨，你騙他騙了多少年？就仗着他單純。林伊的心裏竟然生出一絲不忿。
黎珍道：“我只是把宋機當朋友罷了。”
林伊道：“不喜歡你，她至於像個潑婦一樣拽着我嗎？不喜歡你，她怎麼會生怕我與你獨處佔着你呢？不喜歡你，她做什麼怪？”
林伊和黎珍的回答同時響起，一個急促簡短，一個不疾不徐。
林伊看向黎珍，見她紅着臉，她目光冷冽，笑裏藏刀道：“沒有以朋友的名義暗戀吧？嘿嘿，如果是我誤會了，那看來……宋機，你真得好好把握分寸，不要讓人誤會哦。”
至於是讓黎珍誤會，還是讓林伊誤會，又或者是讓更多人誤會，這一點，各自悟吧。
林伊覺得冷氣已經不能再冰封她的情緒了，雖然她已被吹透了，冷的難受。她拎包起身道：“道歉呢，我是絕對不會做的。但是黎導的面子，我也不能不給，所以我今天會去公司辦完離職手續，以我爲鑑，也算是殺雞儆猴了吧？”
黎珍冷冷望着林伊，她真的很討厭林伊，她知道：拔苗助長。她那乳臭未乾的情，終是活不過今日了。
她只是沒想到，林伊今天過來，竟然是爲了進攻她的。
我還能有什麼機會呢？但總不能，輸了全部吧？黎珍冷笑了聲，反問道：“林伊，我也有些好奇呢，你沒有以朋友的名義暗戀一個人嗎？”
黎珍其實也理不清林伊對宋機是利用還是愛，但她認爲像林伊這樣的情場高手，釣慣了魚，也是不太會承認的。可只要她否認，她們就能退回同一個起始點。
“哦！”林伊看了宋機一眼，不在乎地笑了笑，道：“等我準備找對象了，你給我介紹？”
關於暗戀，她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同時，她已清晰表明了對他的態度。
林伊揮了揮手，道：“那你們聊，我先走了。”
黎珍覺得自己輸的徹底，但又不算太難看，她望着林伊轉身離開的背影，她是那麼的灑脫而勇敢，像一個披荊斬棘的女騎士。
黎珍下意識品了品，林伊尖利又圓潤，如果不是情敵，黎珍覺得，也許她也會善用林伊吧。
“她很酷吧。”宋機望着林伊的背影感嘆，語氣裏帶着點驕傲，又帶着點欣賞。
黎珍看着宋機，她抿了抿脣，靠近桌子，握着杯柄，看着杯裏濃郁而渾濁的咖啡提醒道：“她已經走了。”
是啊，視野目及之處，她已沒了蹤跡。
宋機咧了咧嘴，笑的有幾分癡情，有幾分憨厚。他收回目光，舉起杯裏的橙汁咕咚咚乾脆地喝了一大口。
再放下時，他變得有些冷靜，寡淡，理性而堅硬。簡而言之，就是變得有些像她。像林伊。
宋機望向黎珍，眼神坦蕩道：“黎珍，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問我，爲什麼臨牀學的好好的，又放棄了？”
黎珍點點頭，態度溫順而配合，她回道：“你說你其實不喜歡學醫，在醫院裏實習的那一年，你見識了不少的生離死別，你覺得很累，身心都很累，你說你不喜歡。”
“對。不喜歡，一點也不喜歡。”宋機微微嘆了一口氣，胸膛深深起伏，半晌，他才成功從那段倉皇的回憶裏抽身。
想着一個人，他的嘴角微揚，提醒道：“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又爲什麼會學醫呢？”
黎珍撫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疤，肯定地回答道：“你是個仁意良善的人，你捨不得人死，你想要幫助別人。”
“你不要因爲我幫助過你，就帶着濾鏡看我。”宋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揉了揉鼻頭，才道：“黎珍，其實我只是一個很普通的人，那時我選擇學醫也沒想過蒼生。我自己心裏清楚呢，我只爲一人。”
“誰？”黎珍的心頭忍不住一跳。她快速地回憶着陪在他身邊的這些年，她心裏清楚，明明只有她。
“一個非常勇敢的女孩。有時候，她連死都不怕。”宋機來回搓磨着按在腿上的掌，帶着些許的無辜道：“她倒是熊心豹子膽呢，可是我不行，我不敢想，要是她真死在我面前了，我該怎麼辦。”
宋機記得她躺在他懷裏的溫度，很燙，很沉，那晚的他很用力地奔跑，他覺得很怕，怕她的身子變冷。
“所以你學醫，只是爲她準備的嗎？”黎珍覺得有些荒唐，又緊接着賭氣反問道：“那攝影呢？難道也是因爲她？”
宋機望向黎珍，臉頰微紅，侃侃笑道：“攝影我也是喜歡的。而且我覺得她吧，要是找工作，應該會首選那些錢多的。——她很上相，從小就長的很可愛，聽她媽媽說，她5歲時還被請去拍過廣告哦……”
“夠了。”黎珍打斷宋機，下意識緊緊捂住手上的傷疤，她覺得有些頭昏腦脹，她後知後覺地想着：原來爲其他女孩執着的宋機，也是討人嫌的。
關於林伊的記憶，宋機一直私藏在心裏，沒有跟任何人分享。他心裏清楚：畢竟是私事，可他沒想到不坦白會產生問題。
他看向黎珍，她垂着眼眸，似寒冬里正在凋敗的花。他深深吸了口氣，等待她消化這些事。他在這樣的安靜中，也思考了一會兒，想他還沒想明白的事。
黎珍道：“我一直認爲，對你而言，我算是特別的人。我真的沒想過，我們最後會這樣。”
宋機聽着不由地眉頭一皺。這樣？又是那樣呢？沒在一起？不了了之？宋機現在聽得懂了。至少他已能分清那些含糊背後的危險。
“我也是最近才發現。”宋機說着，指着自己的心臟，似投降般篤定道：“在我心裏，林伊是我不能失去的人。自始至終，這裏，從未換過別人。”
其實宋機，也不是隻有紳士的風度。
當他意識到他面對的不止是是非題時，他也會格外的堅持，堅持理清。黎珍覺得意外，又覺得不該意外。她有些難過，斟酌良久佈下的陷阱，竟然只撲了個空。
到最後，她還是被迫聽到了那個名字。
啊——她暗戀的這3年裏，她曾以爲哪怕沒有走到最後，他們也一定是會在一起的，會擁有彼此一段時間。
只是她沒想到，她精心培育的感情，就像潮溼角落裏長出來的苔蘚，青翠向榮，卻又不堪天日。
如今太陽出來了，真是沒辦法了。
可至少，黎珍清楚了，她不是輸給了林伊，她只是輸給了宋機。
她輸給了沒被偏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