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鹿塬上
夏日的渭北,满眼青翠。
怀玉端着碗跟武士恪一样蹲在窑洞前院裡榆树荫下喝着羊骨汤,视野开阔风景很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今天的羊汤沒昨天的香,尤其是骨头上一点肉都沒。
老武却喝的贼香,看他那样,很难想象他是個致仕禁军武官。
龙桥堡依龙桥两岸河坡挖窑而居,上下大约三层,武家在最上一层,他发现最上层的窑洞明显大些,院子都大点,而最底下的明显要小些差些。
“当初来此安置,五十户禁军也是按官职、勋官大小来分地修窑的。”
老武在龙桥堡,是在禁军裡任职最高的,从七品下屯营旅帅。
“阿娘、大姐她们呢?”
“采桑去了,快回来了。”
大唐农业也可称为农桑经济,小农模式,大抵便是男耕女织。龙桥堡這裡主要是种植麦粟,也种大豆糜子荞麦等粮食,上外他们還种桑种麻,养蚕织布,百姓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
“等你的地分下来,二十亩永业田也得种桑种枣,官府都有规定的。”老爹提醒他。
“不种不行嗎,种其它的也可以吧?”怀玉想到自己带来的那几箱行李,其中就有不少种子,他在山上时跟老道也是开了几亩荒地,种玉米土豆也种些粟和糜子這些,另外南瓜豆角辣椒西红杮這些四季蔬菜也基本上是自给自足的。
等分了地,自己应当把這些种子种上。
老爹摇头,“口分田可以随便种,但永业田得种桑枣,以前永业田就叫桑田,官府规定二十亩永业田至少要种五十棵桑树,外加十棵榆树和十棵枣树,要是土地不适合种,可以改种其它树,但必须在分地后三年内完成。”
“为啥?”怀玉觉得這规定有些奇怪,怎么還非强制种树?
“地是朝廷所授,你不守法令,朝廷也自然可以收回土地,让种树的原因也简单,因为百姓衣食,除了粮也還需要绢布,另外朝廷租调庸,每丁地租是两石粟,而调是每年两丈绢和三两绵,不种桑树如何养蚕丝织,如何上缴调绢?”
原来這還是为保证国家税收。
“好吧,不過种七十棵树倒也用不了多少地,大不了在地边角上种就行。”
老武吸溜一口汤,提醒儿子,“你以前跟着老道沒种過地吧?一亩地最多只能种桑二三株,桑树十步一树,枣一步一树。三丈一树,八树一行,种不了太多的。”
這话让怀玉很怀疑,一亩地就种两三棵桑树?
老武指着院子下的河坡地,“瞧,那裡就有几颗桑树,你看一棵桑树要占地多少!”
怀玉顺着往那一瞧,嗬,那一棵桑树冠如华盖,又高又大。
“這是古桑吧,咱们养蚕种的桑不应当是矮矮的那种嗎?一人高左右,年年修枝?”
“桑树苗刚栽时很小,但会长大,也不会年年修枝的,一亩二百四十方步,十步一树,最多能种三株,一般都是种两株,树小时再套种些豆子。”
寻常百姓之家,有丁就有租调庸。
一亩地植桑两株,辛苦采桑养蚕,一年可织绢帛半匹,朝廷一丁调绢两丈,一匹四丈,刚好就是一亩桑所能织的半匹绢。
武士恪虽然是老军伍,但穷人出身,对农桑之事很熟,他沒保留的传授给儿子。
“一户人家大约也就能种桑五十株左右,一年能养蚕十筐,可产丝十二斤左右,可产绢十二三匹,再种上些麻,還可织布五六匹。”
“一年才织十二三匹绢、五六匹布?”怀玉问。
“嘿嘿,虽說男耕女织,可妇人哪裡轻松,农忙时节要下地帮忙,每日又要洗衣做饭照顾一家子,還要缝缝补补做衣服鞋袜,每天也只能晚上抽空纺织。”
有些商贾請专人纺织,专业的织女速度還是很快的,织缣日一匹,织素五丈余,厉害的三日断五匹,老织工甚至夜晚摸黑都能纺织不影响。那些顶级织工,复杂名贵的散光绫,每匹值万钱,她们两月就能完成一匹。
普通农妇每年绢布产量都差不多,一受桑、蚕量的影响,二是家务太多。
至于說唐代的桑树,其实一直以来都是树桑,怀玉說的那种是后世的地桑,要定期修剪,截干留枝,這样能控制生长,方便采摘,甚至每年出叶早,产量高,但需要更多的肥料,以及更多的人工精细管理。
而初唐不管是种粮還是种桑,都属于粗放式管理,既缺肥料也缺劳力,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精力去反复修剪。
另外树桑有個好处,是可以间种粮食,每亩桑地大约還能收正常一半的粮。
老武說他们清河這边的地都是白渠浇灌的好地,每亩最少能产一石五,二十亩桑树间种粮食,年景好也還能收获十五石粮。
武家是地主,却也缺人少肥,三百亩地,除种了几十亩桑榆枣树外,其余二百多亩地除去出租的,剩下的分成三份,轮耕休种以蓄养地力。
“你们马上又要分三百亩地,大概会分到北边塬上去,那裡缺水干旱,比我們這边地要差,咱们离的远也种不過来,到时也只能出租了。”
“不能雇人嗎?”
“现在哪有那么好雇人。”
地主们地多,一般也都是直接出租给别人,分成收租,也有直接雇人的,雇人又分两种,一是招伙计,地主出田出种子甚至出耕牛农具,最后收成跟伙计约定分成,因为地主出的东西多,所以地主分成比直接出租拿的更多。
還有一种则是招长工,地主包吃住,說好一年给多少粮,年节时可能還要给长工提供些肉食等,地裡收成则全归地主。
也有平时少招点长工,农忙时再多招些短工来帮忙的。
不過眼下唐初,不少百姓也都分到了一些田地,所以大多数都是再佃种一些地,想招长工伙计也难。
普通一户百姓,大约能耕种四十亩地,若是再种桑二十亩,养十筐蚕,已经是最大的生产上限了,若是年景太平,收获后缴纳租调后也還能维持温饱,略有盈余。
但假如這地不全是自己的,是佃种的官田或地主家的,還要交租的话,那就只能勉强温饱。
“娃,你想寻個啥样的女子,耶帮你寻去。早些娶妻进门,也早添丁进口,也多個帮手。”老武提醒儿子,也是希望让儿子能够早安稳下来。
羊骨汤還沒喝完,武家部曲侯三一家子就跟武柳氏、大姐還有王姨娘她们回来了,后面跟着武家侯家的孩子,他们背着大筐的桑叶,满载而归。
她们前脚刚进院,武怀义和程处默几個也跟着回来了。
“事情办的咋样?”老武上前迎接。
“我們先去了李家庄见了裡正,然后一起去了县城,拜见了张县令,怀玉的户口沒問題类,我們的地跟刘叔說的一样,乡裡沒有地可分,张县令挺帮忙,让户曹调阅了土地档案,最后說给怀玉在白鹿原长坳分一百亩地,给我在丰原和孟侯原各分一百。”怀义挺高兴,虽然一早起来就马不停蹄的跑。
但结果不错,户口办好了,地也落实了,张县令对程处默拿着秦王教来办事,更不敢怠慢,他不仅马上给安排了地,還特意是挑了最好的地了,整块的地,原本是沒官的罪产,如今是官田,特分给他们。
三原县之名,本就源于北部的三個塬,孟侯塬、丰塬、白鹿塬。关中是平原地区,但也有不少塬。
相比起清河這边的渭北平原,三塬就條件差多了。
“那回头得好好感谢下张县令。”老武也搬来這十年,很清楚知晓三原的情况,南边是清河畔的平原,這是最好的地,水浇地。北边的三個塬要差的多,越往北越旱。
而三塬的北边则是山区,黄土峁、黄土梁、黄土沟,地都沒块平的。当年李渊安置三万元从禁军,把渭北平原白渠畔七县最好的地分给他们,许多战后归乡的百姓,都只能成为禁军们的佃户,或者迁移到北边的塬上或是山区裡去。
“张县令說哪天我們有空了就過去,他派人带我們去那边收地。”
事情办好,大家都很高兴。
三百亩地,就算种不過来,可也是入袋为安,哪怕租出去,也還能有一份租子收入。
“大家一早出去都累了,赶紧喝点羊骨汤吧。”
侯三的大儿子石头放下桑叶,過来帮怀玉收碗,接過碗還不忘把地上扔掉的羊骨头又给一块块捡起来放回碗裡。
“這骨头一点肉都沒,你捡回去狗子也不会啃的,不用捡了。”怀玉道。
侯三大儿子石头今天七岁,长的跟個炭似的,“二郎,這骨头捡回去洗洗,還可以再熬锅汤呢。”
怀玉脸色变的不太好看,“今天這羊骨汤,难道用的就是昨天啃過的骨头?”
石头点头,“二郎放心,昨下锅熬之前,我跟我爹清洗了好几遍呢,干净着呢!”
怀玉感觉胃有些翻腾,他虽不是那种太讲究的人,可也還沒吃過這种回锅羊骨汤。
老武在旁边倒是十分淡定,仍在吮一块羊骨头。
程处默在旁边嘿嘿笑了几声,“我們在县城裡吃了几個蒸饼,肚子還饱着,就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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