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25】願你的理想不朽
天氣漸涼,入秋了。
東溟暗卻在尋常的生活中,捕捉到了一些不同尋常。
一個是他的飯量越來越大,大到有些不正常。
放假他去楓家玩時,楓棲夢與楓棲醉親眼看着他吃了兩桶飯,被他嚇得不輕,可拉着他去瞧大夫,大夫只說他身體健康,並無大礙。
紀清晝聽聞此事,也只平靜地說:“哎呀,孩子長身體嘛,不要大驚小怪的。”
楓棲醉十分激動:“那可是兩桶飯!兩桶啊!”
他比劃着大小,“一桶都比這傢伙肚子大了!他兩桶喫下去,肚子都是平的!”
楓棲夢若有所思:“要不要聯繫止月問問她?她常年在外,見過不少能人異士……”
紀清晝打斷了她的話:“小暗身體並無異樣,你們不要太驚慌,給他也嚇到了。”
楓家姐弟聞言,這才注意到東溟暗捂着自己的肚子,面色發白:“我、我不正常嗎?”
他遲疑:“我是個不正常的孩子嗎……”
楓棲醉立刻說:“沒有的事!”
楓棲夢立刻改口:“孩子在長身體嘛!喫多點怎麼啦?”
紀清晝點頭:“就是就是。”
東溟暗這纔不去糾結自己有些不同尋常的飯量。
楓家的姐姐哥哥還有老闆都說這很正常,那他就放心啦!
而另一件讓東溟暗覺得不同尋常的事,是最近他去後院端菜時,總感覺有人在看自己,可他四處張望,也沒發現哪裏有人。
東溟暗心裏毛毛的,還以爲鬧了鬼。
直到今天,他意外在後院撞見一名女子,對方雙手擦着臉,他只能看見對方紅紅的雙眼,明顯是哭過的。
東溟暗先是一愣,旋即慌慌張張地喊:“老闆!老闆!有鬼——”
紀清晝聽見他的叫喊,從廚房裏出來,一眼瞧見捂着臉看不清模樣的女子,以及小跑過來想往她身後躲,又反應過來鼓起勇氣擋在她前面的東溟暗。
“這是鬧哪出呀?”紀清晝哭笑不得地問東溟暗。
“有有有……有鬼呀老闆!”
東溟暗指着那邊捂着臉的女子,“就是她!老闆,我之前還跟你說,總感覺後院裏有人在看我,可怎麼都找不到人,說不定是鬼!今天可算是逮住她了!”
儘管以前從來沒有見過那名“鬼”的真面目,可今天一撞見這女子,東溟暗的直覺告訴自己,她就是那個總是偷窺自己的“鬼”!
紀清晝聽完東溟暗的話,終於忍不住笑出來。
在女子指縫間透出的幽怨目光中,她勉強止住笑,對東溟暗說:“這個人不是鬼,是我朋友,她喜歡安靜,所以不從大堂進來,總是從後院來找我喫飯。”
“這、這樣嗎……”
東溟暗恍然大悟,心中大石落下:“原來不是鬼呀。”
老闆的朋友,果然一個比一個特別呢!
這位新朋友,看着雖然比先前那幾位像人,可行事作風好像鬼哦!
安撫了驚慌失措的東溟暗,紀清晝對那名捂着臉的女子說:“不是有急事要離開麼?別站着了,先去忙吧,明日再來。”
女子“嗯”了一聲,帶着刻意壓低的低沉,似乎在僞裝什麼,捂着臉匆匆離開了。
東溟暗看着她的背影,皺眉嘀咕:“怎麼感覺有些眼熟……是在哪裏見過嗎?”
不等他多想,紀清晝催他給客人上菜,東溟暗端着盤子,心神又被工作佔據,自然也忘了那女子的事。
第二日,因到了東溟暗的休沐日,人手不夠,紀清晝順便給自己也放了個假。
“咚咚。”
她聽見後院的門被人敲響。
看了看天色,便知來客是誰,從休憩的小樓中走出,打開了後門。
門剛打開,一名女子閃身躥進來,四下張望:“沒人在吧?”
“店裏就我一個人,小暗去找他朋友玩了。”
紀清晝看她還遮着臉,做賊似的,笑了聲:“不必遮掩了。”
女子鬆了口氣,這才放下雙手。
沒了雙手遮掩,她露出真容,瓊鼻櫻脣,五官精緻得好似畫裏走出來一般,眉眼卻帶着幾分不怒自威的凌厲英氣,抹去了畫中人的柔和,取而代之的是久居上位的威嚴。
可一想到她方纔的鬼祟模樣,那點兒威嚴也被扔在地上碎成了渣渣。
尤其是她看向紀清晝的表情,委委屈屈,帶着幾分酸味地說:“那小子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既有陪在你身邊的機會,不十二個時辰粘着你就算了,還有心思去找別人玩!”
天曉得她有多羨慕東溟暗,竟然能做店小二,一直陪着紀清晝,這是她求都求不來的福氣!
她的羨慕快要扭曲陰暗,以至於每次來找紀清晝喫飯時,都會躲在小樓的窗戶後盯着東溟暗,恨不能取而代之!
紀清晝聽了她的話,想了想:“那我跟小暗說一聲,以後別找朋友玩,陪在我身邊……”
“那怎麼行?!”
女子尖叫一聲:“那他也太好命了吧!天底下怎麼可以有這樣幸運的人?他受得住嗎?!”
紀清晝:“……”你是我的毒唯嗎?
她哭笑不得:“扶弱,沒有暗衛跟着你出門吧?”
真不敢想柳扶弱身邊的暗衛看見自家皇太女、大將軍私底下竟是這副模樣,心裏會作何感想。
“當然跟來啦!”
柳扶弱一臉驕傲:“我還讓她們輪班呢,每次都是不同的暗衛跟着我,我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有多好!”
紀清晝:“……”你還挺驕傲。
她沒脾氣了。
準確來說,她其實已經習慣了。
自打二人相遇之初,眼前人就是這樣狂熱的模樣。
紀清晝一開始還有些難以消受,後來也麻了。
孩子都這樣了,隨她吧,也不能壓抑孩子的天性呀?
說到她與柳扶弱的相識,最早要追溯到柳扶弱十幾歲時。
那時,大裕朝還沒有向離國宣戰,離國沒有被捲入戰亂中,只是個安寧的,不起眼的小國。
作爲當朝皇帝柳羲和唯一的孩子,未來的王朝繼承人,柳扶弱自然也接受了相應的鐵血教育,跟隨武功高強的暗衛外出歷練。
然而,外面到處是戰火,離國哪能獨善其身?
一直都有人想將佔據地利,沒有被戰爭盯上的離國拉入亂局中。
柳扶弱作爲皇太女,順理成章被牽扯進來,敵國的死士襲擊了外出歷練的她。
暗衛拼死搏殺,想叫柳扶弱先逃。
可看着與自己朝夕相處的暗衛們,柳扶弱哪裏願意叫所有人的死,換自己活?
“我的生命若只能靠旁人的死堆砌託舉而苟活,我還做什麼皇太女?王朝繼承人生來便是要保護她的子民,不是叫子民們保護我!”
柳扶弱不逃,她拔出劍,加入這場死戰當中。
暗衛們感動卻絕望,敵人是她們十倍之多,這一戰註定不可能有生還餘地,她們要與皇太女一塊兒死在這裏了!
變故就在此刻發生。
一襲青衣如神兵天降,舉手擡足之間掃平戰場。
滿身浴血,打算決一死戰的柳扶弱見到了此生最爲絢爛閃耀的一幕——
火焰如龍般咆哮遊走,瞬息吞噬了數十名敵人,將他們狠狠摜在地上,堆疊成山,如篝火般燃起烈焰,火光沖天,黑夜在這一刻被劃破,天光乍亮!
青衣女子靜靜站在篝火前,背對着她們,一言不發。
“撲通。”
向來只跪上天與母親的柳扶弱雙腿一軟,並非驚嚇,也非軟弱,她只是……
震撼。
一旁的暗衛們同樣驚得說不出話來。
柳扶弱跪在女子身後,喃喃:“是神……”
她話落,便聽見了一道陌生的女聲,平和的語調輕輕講出了一個故事。
“前些日子,我與姐姐分離時,她說她整理舊物看見了一個木雕,想起來是很久很久以前,她途經一座村莊,爲村民打死一頭食人熊,村民爲了感激她,做出了她的木雕,將她視作神明,在祠堂中供奉。”
“姐姐已經忘記了那座村莊在哪裏,叫我若是見到了,幫她看看那些村民如今過得好不好。”
“或許冥冥之中真有緣分一說,我在遊歷途中,見到了手持姐姐模樣木雕的……一羣流民。”
“那些流民因戰爭失去了家園,舉家遷移,她們說要去一個叫做離國的國家,那兒沒有戰爭,說等到了離國安家,一羣人有手有腳,怎麼着也能活,還能給她們的神明大人供奉喫的——因爲戰亂,因爲飢餓,她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供奉神明瞭,擔心神明大人餓着。”
“我給了她們糧食,祝福她們早日去離國安家,就與她們分開,繼續我的旅途。”
“某一日,我又想起了這些人,於是循着我留在木雕上的印記,來到離國,找到了她們,看見了……”
“一片火海。”
女子微微仰頭,看着越燒越旺的人體篝火,她的語氣不悲不喜:“一羣執行祕密任務的殺手,被搬到深山裏安家的村民發現蹤跡,爲了保證任務不出差錯,理所當然選擇了滅口與燒燬現場。”
“有些人總以爲自己手握利刃,便能輕易揮刀斬向弱者,用火焰掩蓋自己的罪行。”
“也不知這些人死前會不會想——原來他們自己也是弱者啊?”
女子說到最後一句,緩緩轉身。
柳扶弱終於看清了自己的神明,在火焰中閃耀奪目。
神明來到了她的身前,伸手將她扶起,溫柔拍去她衣衫上的灰塵,對她輕聲說:“你手握利刃,想的卻是保護弱者,這很好,願你記住這一天的自己,不會叫自己的理想折戟於顛沛的亂世中。”
。